摩迦羅號在與漩渦激流的搏斗中千瘡百孔，獨眼泰戈檢查著船只的損傷情況搖頭嘆氣──主帆幾乎都被燒成一絲絲的布條，船身多處損傷，左舷被碰撞出大大小小好幾個洞。看來，在回到母港后，整條船要進行大修。</br> 騰格斯在海面拼命扇動著小翅膀，他的腰上拴著根粗大的纜繩，纜繩另一頭系在船上，不少海盜都聚集在船艏大呼小叫看熱鬧，有的還吹著口哨。</br> 騰格斯的臉憋得通紅，眼睛要瞪出血來，嘴里鼓著氣，他脫得赤條條就剩一條裹襠布，全身肌肉繃得青筋暴露。那對以極高頻率扇動的飛魚翅膀與他寬闊笨拙的后背顯得極不相稱，像是野豬背上長了對蜜蜂翅膀，而野豬偏偏還要依靠這對蜜蜂翅膀展翅高飛。</br> 即便是飛魚也只能在海面滑翔而已，騰格斯想要依靠這對翅膀飛起，可知有多痛苦。</br> “俺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鷹，雄鷹怎么會飛不起來！”騰格斯嘶吼著再次拼命扇動翅膀，從海面上飛起三尺來高，船被他拖著向前走出幾丈，然后雄壯的身軀再次掉落緊貼著海平面。船上再次響起一片噓聲，銅雀在人群里背著手冷眼觀看，嘴里忍不住發(fā)出“嘖嘖”的聲音。</br> 貪狼躺在甲板上還處在半昏迷狀態(tài)，雙眉緊鎖，臉上表情痛苦，看樣子巨石的撞擊對他身體傷害極大。七里剛剛脫掉身上濕透的質(zhì)孫，要來件合身的干衣服穿了，抬眼看到建文站在身體痙攣的貪狼身邊呆呆發(fā)愣，情知他心中不忍，冷言道：“你若是救了他，咱們誰也活不了。”</br> “但是……”建文有些躊躇，貪狼畢竟算救過他們性命，“此人于我們有恩，救他固然不妥，或者幫他減輕點痛苦也是好的。”</br> “哼，那你試試，看他醒了殺不殺你。”</br> “我就救他一點點，也算是還他人情好了。”建文猶疑地看向七里，七里懶得搭理他，徑自走到船邊吹風。</br> 建文決心試試看，倒不都是出于憐憫之心，好奇心也占了很大成分。之前雖說試過轉(zhuǎn)移騰格斯的傷口，但對這顆海藏珠的能力還是不甚了解。或者這珠子對內(nèi)傷、外傷又有不同功效也說不定？建文偷偷挽起袖子看看胳膊上的“孤克煞氣”，彎彎曲曲伸向心臟的黑線似乎真的縮短了些，這顆珠子說不定對內(nèi)傷真有奇效。</br> 他下決心試一試：“就摸一小下，幫他稍微吸收一點點痛苦就走開。”</br> 建文蹲下身子，遲疑地伸出左手，按到貪狼紅腫的后背上。</br> 人總是會為好奇心付出代價。</br> 錐心刺骨的疼痛從貪狼后背順著建文手掌，通過奇經(jīng)八脈傳向建文全身，他立即感到頭暈眼花，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建文對自己的好奇心無比后悔，趕緊將手從貪狼身上拿開。</br> 沒等他的手離開，原本昏迷的貪狼突然睜開眼，他伸手扣住建文的手腕，將他緊緊按在自己身上。原來，建文雖然只是吸了一點傷痛，卻讓貪狼覺得身體暢快許多，此時見建文意圖放棄為自己療傷，自然不能放他離去。</br> 這時的建文想不替貪狼治傷也不可能了，貪狼身上的傷痛源源不絕流向他體內(nèi)，疼得他齜牙咧嘴卻叫不出來，掙扎著兩只腳在地上亂蹬，被貪狼的鐵手扣死脫不開身。</br> 建文的神情越來越萎靡，貪狼倒變得越發(fā)精神。后者索性坐起來，右手尖亮光一閃，鯊魚嘴般的大手扭住建文脖子，似乎是要將建文榨干。在船舷吹風的七里沒想到貪狼竟然恩將仇報，驚愕之余欲拔刀給貪狼致命一擊，奈何建文受他挾持，不敢輕舉妄動。被傷痛折磨的建文眼神迷離，盯住貪狼的雙眼，此時他毫無抵抗的能力。</br> 銅雀早將三人的舉動看在眼里，心中暗叫糟糕：貪狼重傷利大于弊，他只要略施小計就能帶著建文等人脫離摩伽羅號。如今建文自行其是，把自己搞得命懸一線，貪狼又是個睚眥必報的狠角色，難保他會不計較自己設(shè)計奪取綠玉魚骨的仇，下面的事頓時變得難辦了。建文若死了，損失兩塊綠玉魚骨倒也不打緊，若是連自己老命也搭上可不劃算。</br> 銅雀心下一緊，手不自覺地將胯下那只早被他盤得金燦燦的銅雀抓起來握緊，思忖如何脫身。“要不要去七殺那兒碰碰運氣？還是直接去找破軍？”這兩個名字在銅雀腦海里一閃而過。</br> “哎，你們這是干啥呢？”騰格斯被海盜們嬉笑簇擁著走過來，見到三個人擺出奇怪的姿勢，覺得又古怪又好奇。其他海盜立即明白，貪狼這是要翻臉，剛剛還和騰格斯稱兄道弟的海盜們見狀悄悄和騰格斯拉開距離，有人從身后抽出匕首，只要貪狼一聲令下，他們就偷襲這個大塊頭，將他撂倒。</br> 聽到騰格斯的話，貪狼神情忽然變得平緩了。他松開抓著建文的手，將他朝七里懷里一扔，就像扔塊用完的爛抹布，然后撇著嘴睥睨著騰格斯，說：“隨便玩玩，你們可以走了。”</br> “老大……要是您不好下手，讓小的來？”獨眼泰戈湊近貪狼，他還記恨著被騰格斯平白搶走賭珠機會。如今眼看巨龜寺在海底消失，自己獲得海藏珠的夢想算是泡湯了，不殺這大塊頭實在難平怨恨。</br> 貪狼沒有說話，猛揮起左拳頭，正打在獨眼泰戈的鼻子上，頓時打得他鼻血飛濺。“老子向海神發(fā)了誓，這次不找他們麻煩。你是想要老子被海上的人嘲笑嗎？下次再出這種主意，我挖出你另一只眼。”說罷，貪狼氣哼哼地走到船艙門口拉開門，門里哈羅德正要出來，見和貪狼撞了對臉，嚇得側(cè)身貼墻縮著站好。貪狼并沒有看他，直接去了內(nèi)艙的船長室，“咣”地把門摔上。哈羅德見他關(guān)門半天沒了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側(cè)身擦著墻從船艙里蹭出來，然后緊走幾步跑到建文面前。</br> 此時建文面色慘白，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七里托著他的后背，騰格斯跪在旁邊左一個“安答”又一個“兄弟”地亂叫，卻不知所措只能在建文胸口亂摸，不料他粗手笨腳的摸得甚重，本來就受了重傷的建文被折騰得更加痛苦。</br> 哈羅德趕緊上來制止道：“不可不可，公子傷勢甚重，兄臺這般大力恐有不妥，待咱家看來。”說著，哈羅德輕輕脫下建文的衣服，將他身體翻轉(zhuǎn)，只見他后背紅腫，右肩嚴重瘀血，從外部也可看出肩胛骨只怕是碎了。</br> “嘖嘖嘖嘖……”哈羅德看得眉頭緊皺，一直搖頭，然后讓七里替建文把衣服穿了回去。</br> “還……還有救嗎？”騰格斯眼巴巴看著哈羅德，希望對方能拿出個大主意。建文是第一個讓他能夠在船上也可以不用嘔吐的人，學會駕駛青龍船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要是建文死了，那他建設(shè)大海軍的夢豈不就破滅了。</br> “容我慎思片刻……”哈羅德伸出兩根手指敲敲腦瓜兒，然后開始摸他身上的那些小口袋。這位博物學家穿的衣服上有各種各樣的小口袋，里面裝滿了他從各地采集來的奇異之物，但由于實在太多，連他自己也要想想才知道身上都有些什么。連摸了幾個口袋，他終于喜上眉梢地說，“有了！”然后從一個口袋里掏出個小紙包來。</br> 打開紙包，里面放著幾片樹葉，哈羅德取出一片放進建文嘴里，對他說：“嚼。”</br> 建文緩緩地咀嚼，居然慢慢疼得輕了些，精神看著也好了許多。</br> “沒想到你還是個神醫(yī)，一片樹葉就能把他救過來。”騰格斯見建文好轉(zhuǎn)，覺得哈羅德的口袋簡直就是神奇的百寶囊。</br> 七里輕輕聞了下建文口中散發(fā)的味道，卻顯得有些緊張起來，她說道：“這是麻醉藥，忍者在受傷后也會服用些草藥來鎮(zhèn)痛，但那些草藥只是讓人感覺不到疼痛，并不會讓傷口真的痊愈。哈羅德，你給他服用的也是那種草藥吧？”</br> “姑娘所言甚是，此物乃是咱家從土著手里換來的，名喚古柯葉，嚼后可以暫時鎮(zhèn)痛，想要治好建文的傷，我們還要另尋他法。”哈羅德攤開雙手聳聳肩，表示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好辦法。</br> “那……那怎么辦？”騰格斯一聽就急了，“他會不會死啊？七里妹子，哈先生，俺知道你們有辦法，快想想啊！”</br> 七里和哈羅德都表示很為難，別說這是在大海上，即便在陸地上，這樣重的傷也不是尋常醫(yī)生能治好的。</br> 就在眾人為難時，只聽海上有人朗聲道：“不如隨我去阿夏號，那里無論是藥物還是醫(yī)師都不缺，要治療建文的傷更不在話下。”</br> 巨鯨藍須彌出現(xiàn)在船側(cè)，它圓滾滾的身體半露出水面，頭頂?shù)谋强讎娭鴼猓彀臀垼龢虬愕姆屎裆囝^高高卷起，銅雀不知何時背著手跳到了它的舌頭上。鯨魚口腔噴出的氣像是風動，將他的道袍吹得鼓鼓囊囊，衣帶飄飄。</br> 原來，銅雀看形勢不妙，早趁人不備叫來藍須彌跳上去，準備甩下建文等人溜走，后來見形勢有所緩和這才返回。</br> “阿夏號？”七里和騰格斯都不是久在海上混的，并不知那是什么所在。哈羅德倒是一臉欣喜，那也是他早有耳聞、早就想去看看的地方，如今可以去那里，他忍不住抓耳撓腮起來。</br> “阿夏號啊……”</br> 貪狼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在了哈羅德背后，大概也是被“阿夏號”吸引來的。七里忍不住又去摸背上的刀，哈羅德嚇得抱著桅桿躲閃到后面，只有騰格斯傻呆呆地抱著建文。</br> “哈哈哈，那倒是個男人養(yǎng)身子的好地方，我好久沒去了呢。”貪狼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不過這笑容實在談不上好看。他用手摸著下巴，說道，“我和阿夏號的主人七殺是老相識，不如你們幫我?guī)Ъ|西好了，說不定七殺看到那東西，真能把你們這小兄弟的傷治好。”</br> “七殺？阿夏號的主人七殺？”七里忍不住反問道。</br> “還能有誰？我告訴你吧，這片海域上，一共只有三個人讓老子真心佩服。一個是蓬萊城的破軍，還有一個就是阿夏號的七殺，除此之外，沒人有資格跟老子齊名。”</br> “還有一個呢？”哈羅德在旁邊插話。</br> 貪狼斜眼道：“當然就是老子自己了！”</br> 七里想起貪狼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忍不住說道：“你會有那么好心？七殺既然跟你是老相識，想必也是個兇神惡煞的人物，是不是你殺不了我們，所以要借他人之手來殺我們？”</br> “呵呵呵！我需要那么麻煩嗎？”貪狼冷笑著說，“難得我一番好意，先提出帶你們?nèi)グ⑾奶柕氖倾~雀老兒，可不是大爺我。再說，這小子也算救了我，我還不至于殺個只剩半條命的人。若是你們肯幫我?guī)|西，我還可以讓給你們些淡水和航海干糧。”</br> 七里聽了貪狼的話，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便看看騰格斯和哈羅德。騰格斯聽建文的，哈羅德是一門心思要去阿夏號看看的，再想想也實在沒別的辦法，七里也只好答應(yīng)了。</br> 貪狼回去船長室，過了半天才出來，取出個一尺見方的紫檀木小盒，盒子上還印著蠟封，他說里面裝的是送給七殺的禮物和一件信物。他將小盒交給七里，又抬抬下巴，示意海盜們抬出兩桶淡水和航海干糧，運上小舢板。</br> “若見到七殺，要多提我的名字，千萬不可提破軍的名字。”貪狼難得認真地叮囑了一句。</br> “為什么？”建文問。</br> “問那么多干嗎？老子說什么你就照做！”</br> 這已經(jīng)是建文第二次聽到“破軍”這個名字，他發(fā)現(xiàn)每個人提及這個名字，都會隱隱帶著敬畏。能讓這群桀驁的海盜畏懼成這樣，這到底是什么人物？</br> 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海上和陸上一樣，英雄豪杰、能人異士層出不窮，簡直無法揣度。可惜貪狼不愿多說，揮手把他們趕開。</br> 七里嫌藍須彌嘴里太臭，不肯再站上鯨魚舌頭，坐到運淡水和航海干糧的小舢板上。騰格斯橫抱起建文，也跳上小舢板，只有哈羅德興致勃勃地跳上鯨魚舌頭，要和銅雀一起走。</br> 藍須彌率先劃出兩道長長的水波出航，接著小舢板上的七里扳動船槳，緊隨鯨魚離開摩迦羅號，朝著只有小小青色龍頭露出海平面的青龍船駛?cè)ァＤち_號借著洋流和僅存的動力，朝著另一個方向駛?cè)ィ颓帻埓瑵u行漸遠。貪狼眼看著鯨魚和小舢板都望不到了，才離開船尾，嘴角忍不住再次露出一絲冷笑：建文等人接下來面臨的麻煩現(xiàn)在和他無關(guān)，回去把摩伽羅號修好才要緊，后會有期，前提是他們還活著。</br> 青龍船的船頭略略揚起，兩側(cè)三十二個盤龍輪在廣闊的海面上快速轉(zhuǎn)動，卷起三十二朵白色浪花，猶如一匹駿馬在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原上飛馳。</br> 所有亞歐航海大國的能工巧匠都挖空心思希望突破水的束縛，造出世界上最快的船。哈羅德游遍半個世界，遍訪各地造船所的設(shè)計師，可無論哪家的船，在速度上都難以企及這條大明帝國的青龍船。</br> 哈羅德在船頭伸平雙手，大大地張開嘴，風吹得他的腮幫子都鼓起來，口腔里的每一顆牙齒都感受到清涼腥濕的海風，一頭金毛卷發(fā)被風吹得全都飛到腦后，露出光光的大額頭。</br> “你在干啥？”騰格斯盤腿坐在旁邊，看著哈羅德的古怪舉動。</br> 哈羅德興奮得手舞足蹈，用夸張動作對騰格斯說道：“兄臺有所不知，還請讓我細細道來。塞維利亞人造的蓋倫大帆船是歐羅巴最好的帆船，七層甲板，四根大桅桿，欄帆和三角帆都用復(fù)雜的纜繩結(jié)構(gòu)操縱，排水量達到兩千噸，是我們歐羅巴最大的船。還有一種威尼斯人造的排水量一千噸的超級戰(zhàn)艦——加萊賽槳帆船，平時依靠風力航行，無風時依靠兩舷數(shù)百名槳手劃槳，被稱為歐洲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快速戰(zhàn)艦。但是，無論是蓋倫大帆船還是加萊賽槳帆船，速度上都難以望這艘青龍船之項背。”</br> “可是……這青龍船沒有帆沒有槳，怎么會跑那么快呢？”哈羅德說得口沫橫飛，騰格斯一臉對牛彈琴的茫然表情。</br> “所以才說此船不同凡響，不靠風力也不靠船槳，用來歷不明的神奇力量催動轉(zhuǎn)輪。諒你也不知曉，宋朝時中國人就發(fā)明了人力明輪船，此船則更先進，乃是中國人智慧的最高結(jié)晶。咱家方才下到此船動力房苦苦研究，只見許多根杠桿齒輪而已，并不見其他裝置，著實神奇。”</br> “造船是工匠的事，俺就想學駕船，你跟俺講這東西俺也聽不懂。這樣吧，等俺做了水師提督，封你做總管好了，船的事都交給你。”</br> “此事容后再議，關(guān)于青龍船咱剛剛看出點門道，你聽咱細細道來。等咱參透青龍船的結(jié)構(gòu)，也給你比葫蘆畫瓢造一艘。”哈羅德乘興掏出剛剛畫的青龍船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素描圖鋪在甲板上，興致勃勃地講這里的杠桿干什么用，那里的齒輪做什么用。騰格斯是一點兒也沒聽懂，頭昏腦漲的，想要走開。哈羅德好不容易找到聽眾，趕緊又拿給他造艘青龍船來哄他，騰格斯把價碼抬到造兩艘才肯留下。兩人在船頭吵吵鬧鬧，不可開交。</br> 七里抱著肩膀靠在船艙外壁角落站著想她的心事。她望著天上快速后退的浮云，想到藏在深山里的百地忍者之鄉(xiāng)，想到小時候與村里其他孩子一起跟著父親學習投擲苦無，想到傍晚星散各處的草房做飯冒起的裊裊炊煙，那時母親總會在門口叫父親的名字和自己的小名，呼喚他們回家吃飯。</br> 突然，各家各戶煙囪冒出的炊煙，變成屋頂燃燒的濃煙。身穿黑色鎧甲的武士騎著掛有華麗紅色馬飾的戰(zhàn)馬，揮刀將抵抗的男人砍倒。步兵們用鐵炮對著毫無抵抗力的女人和孩子齊射，將他們射殺在燃燒的房子里。</br> 父親連連斬殺好幾名武士，搶過馬匹，揮舞被血浸透的大刀，朝著風林火山大旗豎立之處吼叫著殺去。身穿獅子兜紫威金大鎧、戴著鬼面具的幕府將軍被蘆屋舌夫和眾多天狗眾簇擁著站在旗下，冷漠地欣賞著燃燒與死亡的盛景，橘紅色火光照亮了他們臉上戴著的面具。父親突破好幾層敵軍圍困，終于殺到將軍面前，被幾名天狗眾戳翻戰(zhàn)馬，亂刀砍死。</br> 七里渾身一冷，從噩夢中醒來。自從百地忍者之鄉(xiāng)被屠滅后，她經(jīng)常睜著眼做同樣的噩夢。她想起自己是來做什么的，銅雀進建文休息的房間許久都沒出來。那個小老頭的眼睛里總是閃耀著狡黠的光，她放心不下，于是偷偷走到建文的船艙外偷聽。</br> 她靠近舷窗朝里面看去，只見建文半靠在床上，身子下面墊著兩個枕頭，身上還蓋著棉被。他受傷的地方敷了藥，裹著紗布，看起來精神尚好，只是不能自由下床，想出艙要靠騰格斯抱著。銅雀面對舷窗坐著，在床邊放了套茶具，正笑容可掬地給建文沏茶。</br> 只見他端起其中一杯，恭恭敬敬地遞給半靠在床上的建文，建文略一頷首表示感謝，接過杯子抿了一口。銅雀也端起杯子卻沒喝，他在用眼睛觀察建文喝茶的樣子。等建文喝完放下茶杯，他也將茶杯放下，然后笑瞇瞇地問道：“太子身體可有好些？”</br> “嗯，”建文點點頭說，“休息一晚上，疼痛雖說還很厲害，但畢竟沒昨天厲害了。”</br> “好好，年輕人身子骨就是好，太子千金貴體要好好保重，何況咱們還有大事要辦，千萬出不得岔子。”銅雀略一沉吟，建文知道他探病是假，必然有話要說，便干脆敞開了講話：“銅雀老，開門見山地說吧，您想問什么？”</br> “呵呵呵！”銅雀又笑起來，眼角細紋層層疊累，看起來異常和藹，“太子明察秋毫，老夫正是想來問問，太子你是大明在四海通緝之身，又招惹上東海最難纏的日本幕府海軍，當然，太子舍身化解和貪狼的恩怨，小老兒甚是佩服。只是以后該如何，太子可有想過？”</br> “先去阿夏號見七殺，就算不能治好傷，那地方既然是四海財貨、人物會聚之地，想必可以打聽到一點關(guān)于佛島的消息，然后自然是下南洋尋找佛島。”建文慣于察言觀色，自己不謹慎被貪狼弄出一身傷，這老狐貍只怕是有些后悔投資去佛島的事，說不定動了將自己出賣給大明賺回本錢的心思。</br> “那若是沒有打聽到呢？太子莫非要乘著這艘青龍船在四海游蕩，老死大洋之上？”</br> “斷無此理，”建文努力裝出太子威嚴，雙目直視著銅雀說道，“這艘船上雖說只有區(qū)區(qū)幾人，但都是天下奇能異士，并無庸碌之輩。何況，我們自有佛木，閣下之前也說過，此物一出總要攪動天下大亂。過去數(shù)百年間，佛木每次現(xiàn)世不過一塊，然而我卻見到過兩塊，說它不是天命昭顯，恐怕老先生都不會相信吧？”</br> “天命”兩字一出，建文看到銅雀仿佛是被雷電劈中，又仿佛分開頂陽骨澆下冰雪水，瞇縫著的小眼睛略微睜大了一點點。</br> 銅雀聽建文說有兩塊佛木，心中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念頭，推敲所謂兩塊佛木究竟怎么回事，又覺得問了未必能得到答案。不過他最信天命，在他看來，無論是在商場還是人生都像在玩雙六，骰子扔出的是一還是六，都要賭天命。天命若在，你就算滿手爛牌，照樣步步為營，反之亦然。拋開佛木的數(shù)量不談，單只建文一個人就見過兩塊佛木，這份機緣就不是別人能比的。</br> 銅雀眼神的改變一閃而過，然后又笑起來，他端起手里還沒動過的茶杯，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然后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舉至眉心，對建文說：“太子與我共飲此杯茶如何？”</br> 建文也舉起只抿了一小口的茶杯，去和銅雀的茶杯相碰，銅雀刻意將茶杯放低，輕飄飄避開建文茶杯的杯口，在對方的杯肚上敬了下。建文努力忍著疼痛露出笑容，他知道銅雀心意已定，此番危機算是過去了。他假裝開玩笑地說道：“若是閣下哪天看出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大可將我捆送鄭提督，我可是當今大明皇帝的心腹之患，屆時只怕大明能將泉州市舶司職位送與你為酬也未可知。”“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銅雀見建文猜出自己的盤算，大笑起來，建文也跟著笑了幾聲，卻覺得胸口疼痛難忍，他知道這老頭不是客氣話，他絕對干得出來。</br> 銅雀將杯中茶喝光往桌子上一放，鼓掌連說了三遍：“慶父不死，魯難未已。”</br> 這句話是《左傳》里的典故，慶父接連害死兩任魯國國君，后來逃去莒國。魯僖公即位后，認為慶父活著一天，魯國便不得安生。銅雀用這個典故將建文比作慶父，雖說慶父是擾亂朝綱的惡徒，建文只是個落難太子，但兩人都逃出本國在外漂泊，時時為國家朝廷忌憚。</br> 銅雀看到建文言語條理分明，句句都能說進自己心里，覺得自己之前大概是看錯了這少年。留下他，或者能再登帝位也未可知。即便不能確定，能花錢讓擁有龐大明帝國的皇帝寢食難安，似乎也是件特別有意思的事，花點錢看一場令天下動蕩的好戲，似乎也不錯。</br> “對了，貪狼說的七殺和破軍，到底是什么人？”</br> 聽建文這么問，銅雀道：“南洋海面上，有三個傳奇人物。一個是貪狼，另外兩個，就是七殺和破軍。那個七殺的阿夏號，等一會兒到了，你就會知道，是個想象不到的好去處。至于破軍嘛……其實和貪狼、七殺并列，有些不公平。”</br> “不公平？”</br> “貪狼也罷、七殺也罷，不過是一海之強者，而破軍乃是四海之雄主，仗長劍、騎巨鯨，風云隨動，踏浪逐帆，跟他們豈可同日而語？”</br> 這一番話，不知為何讓建文突然渾身熱血沸騰起來。</br> “咚咚咚咚……”</br> 銅雀還沒說完，樓道里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有人朝建文所在的船艙走過來，建文和銅雀都轉(zhuǎn)頭朝艙門看去。</br> “阿夏號到！老有意思了，安答隨俺看看去。”騰格斯粗魯?shù)赝崎_艙門，不由分說地從床上橫抱起建文，然后又“咚咚咚咚”跑出去。</br> “唉”銅雀笑著輕嘆一聲，又給自己斟了杯茶，對著窗口敬了下，一仰頭喝下去，然后搖頭晃腦地哼起小調(diào)。七里趕緊把頭縮回來，心里犯起嘀咕：“這老頭神了，莫非早知道我在窗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