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正是街市上最熱鬧的時候，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兩邊林立的商鋪、貨攤叫賣聲此起彼伏。</br> 臨近盛典，幽州城越來越熱鬧，外來人員也越來越多，城中的治安巡防片刻不敢松懈。</br> 沈星樓帶了一支十人隊伍巡邏到朱雀大街，正走著，一個身穿異族服飾的女子迎面走了過來。</br> 她雖然擋住了他的去路，卻彬彬有禮。</br> “這位小將，我家公主有請。”她屈膝行禮，恭敬的邀請道。</br> 沈星樓從她的裝扮識出她是西月國人，再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只見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正坐在街邊的一處茶寮里。</br> “不會耽誤您多少時間。”婢女見他沒有立刻答應，又補充道。</br> 沈星樓不再遲疑，回頭交待身后的人繼續前行，自己則跟著這個婢女往茶寮走去。</br> 人流涌動的大街上，這處茶寮里卻沒有其他客人，想來是被包場了。</br> 沈星樓走到女子的桌邊，拱手道：“在下見過公主。”</br> 卓雅掀開帷帽前的薄紗，露出一張美艷絕倫的臉，她看著沈星樓說道：“請坐吧。”</br> 沈星樓依言在她對面坐下，出于禮儀與恭敬，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她的面容，確認她確實是那日在街上瞥見的與西月國皇太孫同乘的卓雅公主，之后便沒有再直視她。</br> 只是好一會兒，對面的人都沒有說話。</br> 他不解的抬頭，正撞上卓雅細細打量他的眼神。</br> “不知道公主找在下所為何事？”沈星樓開門見山的問道。</br> 卓雅公主看著他淡淡的灰藍色眼睛，眼神探究而疑惑。</br>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很好奇。你身上有我西月國人的血統，你的家族里一定有西月國人，對嗎？”她問道。</br> 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睛太獨特了，雖然他身上西月國血統已經不純正，樣貌也出現了漢化，但這個顏色的瞳色絕不多見。</br> “也許吧，在下祖上確實有人是從關外回來的，但具體是哪里我并不知道。”沈星樓垂眸答道。</br> “那你是哪里人，父母貴庚，可在幽州城內？”卓雅又一股腦的問道，且語氣比先前略顯急切。</br> 沈星樓眉頭微蹙，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的握起。</br> “在下出生豫州，自小父母雙亡，早已不記得他們的年紀了。”他如是說道。</br> 卓雅看著他不動聲色的神情，也跟著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懷疑。</br> “那，你總該還記得你的父親和母親，他們中誰是漢人，誰是外族人？”她又問道。</br> 沈星樓抬眸看著對面追問不休的女子，不難看出她的問話里帶著某種目的性。</br> “我母親是漢人。”他最終答道。</br> 卓雅也知道自己詢問的很直接，但除此之外她別無他法，很快她就要離開幽州，必須在走之前將心中的疑惑解開。</br> “那他們可有給你留下點什么？”她最后問道。</br> 沈星樓眼神晦暗不明，他搖搖頭，自嘲道：“要說唯一留給我的，大概就是父親病重時欠下的醫藥費吧。”</br> 卓雅聽了暗自嘆了一口氣，抱歉道：“是我讓你想起傷心事了。”</br> “無妨，只是公主為何要問我這些？”沈星樓問道。</br> “難得在異鄉遇到同族中人，難免好奇而已。”卓雅微微笑道，“我已經知道你叫沈星樓，若是有一天你去西月國，記得去找我。”</br> 沈星樓也禮貌一笑，起身拱手道：“在下記住了，就此告辭。”</br> 卓雅一直目送著沈星樓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臉上若有所思。</br> “公主，這個人有什么過人之處嗎，您為何對他如此在意？”一旁的婢女小心翼翼的問道。</br> 要說是同族人，這也不算稀奇，與西月國接壤的甘州便經常能遇到像沈星樓這般的人，他們都是兩族聯姻產下的后代。</br> “他的眼睛與眾不同。”卓雅說道。</br> “藍色的眼睛確實少見。”婢女恍然，“咱們西月國古老的蒼山部族便都是藍眼睛的人，只是可惜，幾十年前一場罕見的大漠風暴，將整個蒼山部族淹沒在沙塵里，再不見天日。</br> 此后，就很少再見到藍眼睛的西月國人了。”</br> “是啊。”卓雅唏噓道，“我聽父親說，咱們的先皇后就是蒼山部族人，她有一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十分美麗。”</br> “啊？”婢女吃了一驚，這是她第一次聽說這件事。</br> 先皇后已經死了幾十年，女皇當政后，曾經與女皇水火不容的先皇后成為禁忌，沒有人敢輕易提及，何況他們這些活在女皇監視之下的人，更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差錯。</br> “所以公主您剛剛如此詢問那個人是懷疑……”婢女眉頭夾緊，覺得匪夷所思，“可當年宮變，先皇后和她的孩子不是全都死了嗎？”</br> 卓雅兀自笑了笑，“對啊，都死了。我就是突然遇到個少見的藍眼睛，好奇心作祟，想打聽打聽，如此而已。”</br> 她說著抬頭看向婢女，又交待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br> “奴婢明白。”婢女連忙應道。</br> 卓雅端起面前已經冷掉的粗瓷茶碗，抿了一口清茶，眼神幽深。</br> 父親說，女皇當年之所以能成功篡位，確實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br> 先帝昏庸，奸佞當道，先皇后的母族葬身沙塵。</br> 可是一直以來，父親都不相信先皇后那樣聰慧的女子會坐以待斃，以至于滿盤皆輸，后繼無人。</br> 想到這里，卓雅又嘆了一口氣，一切都是猜測而已。</br> 那個沈星樓有藍色的眼睛，不凡的氣質，也有機敏的戒心，剛剛的問話也不知他保留了多少。</br> ……</br> 而此時沈星樓正一臉肅然的疾走在追趕同伴的路上，他腦海中還在回想剛剛與卓雅公主之間的對話。</br> 很明顯，卓雅公主是在打聽他的身世。</br> 可他的身世能有什么可疑，他的祖父是洛城的一名茶葉商人，喜歡游歷山水，年輕時去關外待過幾年。</br> 回來時，便帶著他的父親，父親長相異域，有一雙引人注目的藍眸，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祖父和關外女子所生。</br> 這一切都很清晰明了。</br> 就在他如此分析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他猛地停住腳步。</br> 不對，祖父和父母都是清晰的，可是他的祖母卻是模糊的，沒有人知道他的祖母是誰，也沒有人提起過。</br> 這個想法讓沈星樓心頭一片惶然，他僵硬了一瞬才去摸胸口的玉石，那是當年無論多么落魄他都沒有賣掉的東西，因為這是父親留給他唯一的念想。</br>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沈星樓突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頭重腳輕，這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迷失。</br> 但他很快甩甩頭，從這種壓抑的迷失中闖了出來。</br> 他的祖母，那是多么遙遠又無從考證的人啊，是連父親都不知道的人，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br> 他為什么要為了別人意味不明的幾句詢問而自尋煩惱。</br> 他現在過的很快樂也很知足，有了親如家人的牽掛，也有了一展抱負的機會，他只想這么繼續生活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