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寂靜的山谷上空繁星漫天。</br> 山中艱苦質樸,沒什么過節的花把勢,家家戶戶只在門前懸掛了兩盞紅燈籠。</br> 晚膳后,容安獨自站在院子里賞月。</br> 圓月如銀盤一般徜徉在星河之中,神秘而靜謐,這是漆黑的山谷里唯一能欣賞到的美景。</br> 她不由想到去年的元宵節,繁華熱鬧的幽州城里滿是銀樹火花,鱗次櫛比的燈光燦若星辰,滿是蓮燈的玉帶河仿若天上之水。</br> 站在漢白玉拱橋上的蕭瓚英武挺拔、劍眉星目、貴氣天成。</br> 那時候的她也是幸福安逸而充滿感恩的,感恩活著真好,感恩找到了可以依賴的人。</br> 一年光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br> 然而回頭再看,這是一段她并不排斥也不會忘記的回憶。</br> 即便很短暫,但那些在一起的甜蜜是真的,依賴和喜歡也是真的,蕭瓚對她的呵護與愛也是真的。</br> 她想再也不會有人能叩開她的心門了,所以這些回憶才變得更加難能可貴。</br> 酸甜苦辣的人生,她也是嘗過甜味的人了,還有什么好抱怨的。</br> 如今的她依然是充滿感恩的,感恩還活著,感恩自己是個有用的人。</br> ……</br> 兩日后,蕭瓚才回到幽州。</br> 走到王府門口聽說徐景林醒了,他立即掉頭前往鎮北侯府。</br> 推門走進徐景林的廂房,即便已經被告知了情況,蕭瓚還是吃了一驚。</br> 房中擺滿了綠植,就連屋梁上都吊著一整排蘭花與綠蘿,好像這屋里就是一片小森林。</br> 蕭瓚沿著中間兩尺多寬的過道走進去,床前和唯一敞開的窗戶前均留了空地。</br> 徐景林不在床上,而是閉目躺在窗前的一張搖椅上,他膝頭蓋著薄毯,身上穿著月白軟袍,并未束冠,黑發披散在肩頭,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中。</br> 蕭瓚走到他面前,他才遲緩睜開眼睛,眼中有一絲驚訝還有一絲笑意。</br> 蕭瓚也翹起嘴角笑了笑,見徐景林掙扎坐起,便拉了他一把。</br> 隨后又找了個凳子在他面前坐下,狀似隨意的問道:“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br> 徐景林看著他風塵仆仆的模樣,說道:“好多了,就是感覺缺少些精神和力氣。”</br> “這很正常,你可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好好養著吧。”蕭瓚說道。</br> 他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元氣大傷是必然,剛剛進門他都未有察覺,可見反應尚且遲鈍,身體還需慢慢調養。</br> 說起鬼門關,徐景林的神色黯然了幾分。</br> 蕭瓚看在眼里,問道:“魏瀾都告訴你了吧?”</br> 徐景林點頭,眼神中瞬間布滿悲涼與迷惘,真相是殘酷而荒謬的,甚至抽干了他身上僅存的一絲力氣,他一時還不知道該如何振作。</br> 蕭瓚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但還是按住他的肩膀說道:“你可以傷心難過,但沒必要深陷其中,犯錯的人不是你,別為了她們的錯折磨你自己,那兩個人不值得。</br> 再說你還有我們,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你還得領兵,多少人都盼著你重新站起來。”</br> 蕭瓚的一番話仿佛是一縷強光,能穿透徐景林心頭籠罩的層層烏云,有陽光落在了他心上。</br> “我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絲自勉的笑意,又說道:“對了,謝謝你保全了徐家的顏面。”</br> “這是應該的。”蕭瓚笑道,“徐家是你的,我怎么可能讓徐家門楣蒙塵。”</br> 蕭瓚的話再次激勵了徐景林,提醒他現在他的肩上擔負著怎樣的責任。</br> “我會快點好起來,春天快來了,我還得回晉陽領兵。”他看著蕭瓚說道。</br> 蕭瓚兀自一笑,目光掃過這一屋子的綠意盎然,又抬頭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br> 說起來春天好像真的要來了,年前年后就沒有再下過一場雪,持續數日的晴好天氣,讓千里冰封的北運河都消融了。</br> 極寒的冬日似乎隨著新年的到來悄悄進入了尾聲。</br> 蕭瓚比任何一年都更渴望春天,春天到了,他就可以穿上容安為他縫制的春衫。</br> 春天到了,他就可以揮師南下,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br> 想到這里,他看著徐景林胸有成竹的說道:“你不要著急,晉陽一切都好,還有裴宴笙也辭官了,年后的仗變得輕松了很多。”</br> “當真?”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徐景林驚訝不已。</br> “騙你作甚。”蕭瓚微微一笑。</br> 徐景林的精神真的來了,不想自己昏睡之時竟然錯過了這么大的消息。</br> “對了,我也有事情要告訴你,是關于李家三小姐的。”</br> “我已經知道了。”蕭瓚說道,“那個女醫的小徒弟也被我送回了晉陽。”</br> 徐景林看著他坦然的神色,又問道:“那你知道她回晉陽時重病的事情嗎?你們之間有誤會。”</br> “我全都知道了。”蕭瓚垂頭,吐出一口氣,“是的,我們之間有誤會,是我錯怪了她。”</br> “解釋清楚就好了。”徐景林看著他,眼神鼓勵,“去把她找回來,向她賠禮道歉,大丈夫能屈能伸。”</br> 蕭瓚猝然失笑,“我還用你教?”</br> ……</br> 回到王府,蕭瓚沐浴更衣后坐在東配殿里等薛彥。</br>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薛彥便趕來了。</br> 得知依舊沒有容安的消息,蕭瓚并不驚訝。</br> “他們一行共四人,其中有一位老者,還有一個淡藍色眼瞳的年輕男子。”他將自己從晉陽得到的消息補充給薛彥。</br> 薛彥拱手道:“屬下記住了,有了這些線索,排查會容易一些。”</br> 找人原本就是大海撈針,可有了異瞳這個特征,目標就很清晰了。</br> 蕭瓚沉默了片刻,又開口道:“如果找到了,就先報給本王,千萬不要驚擾到他們,遠遠的跟著就行,懂嗎?”</br> 薛彥對他的吩咐有些奇怪,但還是拱手道:“屬下明白。”</br> 蕭瓚點頭,道:“去吧。”</br> 薛彥離開后,蕭瓚開始處理桌案上堆積的軍務。</br> 晉陽來回跑了一遍,心情經歷了起起落落,讓他明白,焦灼也好,悔恨也罷,統統都是于事無補的。</br> 該沉淀下來了,做一些實事,計劃一下未來。</br> 仗還得打,容安也要找。</br> 但這一次,他不能再沖動。</br> 聽魏瀾的描述,他幾乎可以肯定為景林醫治的那位老者就是容安的師父。</br> 他醫術了得,不愿透露姓名來歷,不為錢財,走的更是悄無聲息。</br> 一定是容安看到了榜文,請他來救景林,而她自己不愿意現身。</br> 不但不愿意現身,也不想他們順藤摸瓜找到她。</br> 讓她如此忌諱的原因無非就是自己。</br> 她不想再遇見他,蕭瓚完全理解。</br> 在他做了那些混蛋的事情后,再硬將她帶到自己的面前,她該是怎樣的心情。</br> 如果以前他沒能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那么以后他希望自己可以長進一些,不再犯同樣的錯。</br> 來日方長,多給她一些時間淡忘傷痛,也多給自己一些時間處理好分內之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