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晉陽城里掀起的風(fēng)浪卻無法消退。</br> 人們站在大街小巷交談議論,甚至無心歸家燒火做飯。</br> 夕陽的殘影消失在天邊,夜幕降臨。</br> 杜參將親自趕馬車將姜少陵送回了姜府。</br> 姜少陵一身的皮外傷看著很滲人,被先抬回他自己的院子,準備沐浴更衣,請大夫來診脈上藥。</br> 他清洗了冤屈,雖然受了傷,但總算平安回來了,可姜家人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歡欣。</br> 前院的待客廳里,強撐著從病榻上起來的姜大夫人面無血色,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坐在她對面的姜思嫻。</br> 那是一種糅合了埋怨、心疼、自責(zé)卻又無可奈何的絕望眼神。</br> 姜老夫人和姜炎也都神色黯然,一言不發(fā)。</br> 姜思嫻則沉默的盯著裙擺上的繡花,仿佛神游天外。</br> 唯一一臉喜色的杜參將看著眾人哀怨低落的神情和堂中凝滯的氣氛,臉上的笑容逐漸消散。</br> “不管怎么說,今天也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他不悅的開口。</br> 想他今日出盡風(fēng)頭,春風(fēng)得意,百姓同僚都對他贊不絕口,這幾乎是他這輩子最揚眉吐氣的一天。</br> 他巴巴的親自將姜少陵送回來,不指望他們主動張羅一桌好酒好菜款待他,最起碼得給個笑臉吧。</br> 結(jié)果一個個如喪考妣,真是大觸霉頭。</br> 姜大夫人聞言朝他看了過去,眼神是冷冷的鄙視和痛恨。</br> “你搶走了我們的寶貝,你把你的高興和成就建立在我們的痛苦之上,卻還要我們陪你一起笑,一起慶祝,你還是人嗎?”她說著流下兩行眼淚,眼眶通紅。</br> 姜老夫人和姜炎看向杜參將的眼神也是充滿控訴和不齒的。</br> 杜參將瞇眼咬牙,火氣上涌。</br> “別給臉不要臉!”他怒拍桌子,拿出自己的官威,警告道:“再敢對本將軍出言不遜,我要你們好看。”</br> 也許是今日大出風(fēng)頭,受人稱頌追捧,他腰桿挺得筆直,根本不認為姜思嫻嫁給他有什么委屈,反而覺得是姜家高攀了自己。</br> 結(jié)果姜家人還端著架子,看不起他,未免太不識好歹了。</br> 姜炎忍無可忍的瞪著他罵道:“好一個原形畢露的粗野之人,你根本配不上我女兒。”</br> 杜參將嗤笑,他輕蔑的掃視著姜家人,最后將貪婪的目光定格在一旁的姜思嫻身上。</br> “你們再看不上我,姜小姐我也娶定了,你們能奈我何?”他冷冷笑道。</br> 原本就粗鄙的臉上因為滿是囂張和得意,變得更加面目可憎。</br> “我奉勸你們,如果真的為女兒好,就聰明識趣一點,對我敬著畏著,只有把我哄高興,你們的女兒嫁給我才有好日子過。</br> 如果像今日這般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不懂感恩,不知回報,最終吃苦受難的是誰,你們應(yīng)該知道。”</br> 他這一番赤裸裸的威脅讓姜家人氣憤痛恨不已。</br> 姜大夫人更是氣的按住胸口大哭起來。</br> “我不信這世上沒有王法,我要去上告,我女兒絕不嫁給你這個無恥小人。”姜炎拍案而起,肺腑都快氣炸了。</br> 杜參將也站了起來,臉色陰森而危險,顯然他也動怒了。</br> “本將軍雖然是個粗人,但也懂先禮后兵的道理。”他看著姜炎冷冷說道。</br> “這件事從頭到尾,面子有沒有給你們,尊嚴有沒有給你們,人有沒有給你們救回來?</br> 可你們蹬鼻子上臉,不識抬舉,那就別怪本將軍翻臉無情了。</br> 既然不想好好相處,那你們就全都匍匐在本將軍的腳下。</br> 想去上告,你可以試試,我看你有沒有命走出晉陽城。”</br> 不留情面的警告和威脅徹底撕碎了臉面。</br> 就像他說的,不能接受彼此,那就看誰讓誰閉嘴,誰把誰踩在腳下。</br> 結(jié)果是顯而易見的,看著姜家人氣得發(fā)抖卻說不出話的模樣,杜參將心里舒爽到了極點。</br> 他又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在他們面前晃了晃,“這是姜小姐給本將軍的定情信物,明日一早我便帶著孫媒婆登門提親,你們速速準備嫁妝吧。”</br> 他說著得意的翹起嘴角,瀟灑的轉(zhuǎn)身,剛要起步,卻發(fā)現(xiàn)面前堵了一個人。</br> 他蹙眉抬起頭,還沒看清楚此人的臉,只覺得手里一空,玉佩被人搶走了。</br> 與此同時,耳邊刮來一陣風(fēng),接著臉上仿佛挨了一記鐵掌,直將他打的眼冒金星,嘴里吐出一口血水,并兩顆牙。</br>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將堂中所有人都驚呆了,被扇翻在地的杜參將仰頭睜大了眼睛,終于看清了這個人的模樣。</br> 只見他一臉惶恐,不待他開口,就被兩個一身勁裝的侍衛(wèi)拖了下去。</br> 堂中一片寂靜,蕭瓚看著面前的幾個人,其實他也是第一次登姜府的門,第一次見到姜家人。</br> 他的目光掃過去,最后走到姜思嫻的面前,將玉佩放到她身旁的桌案上。</br> 驚惶不已的姜家人在短暫的遲疑后,似乎猜出了他的身份。</br> “您是燕王?”姜老夫人起身上前,看著面前英氣逼人、豐神俊朗的年輕人,神色復(fù)雜的問道。</br> 見他沒有否認,她便顫巍巍的準備跪下,一旁的姜炎和姜大夫人還有姜思嫻也一起跪了下來。</br> 蕭瓚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姜老夫人,又轉(zhuǎn)頭看著其他人說道:“大家快快請起。”</br> 須臾,堂中又恢復(fù)了安靜。</br> 蕭瓚被請到上座,姜家眾人則分坐在他的下首。</br> 蕭瓚看著剛剛被威逼欺壓的姜家人猶如霜打的茄子,無論怎么振作精神,臉上都蒙著一層憂傷,心里終于確定了容安真的不在這里。</br> 如果她在,她絕不會坐視不理。</br> 正月初三當(dāng)晚,他便離開了幽州,前往晉陽。</br> 他也想過,也許再等等,他派出去的人就會帶回容安的消息,甚至是她本人。</br> 可是原地等待太煎熬了,他不是寢食難安,而是坐立不安,他迫切的想要見到容安。</br> 于是他快馬加鞭迎著晉陽的方向出發(fā),希望能在路上相遇。</br> 在半道,他果真遇到了他的人,可是他們卻帶回了一個壞消息。</br> 容安走了,過完初一,她便跟著她的師父離開晉陽,不知去向。</br> 這仿佛是一個晴天霹靂,但他很快打起精神,一邊派人繼續(xù)查找容安的消息,自己則繼續(xù)朝晉陽奔來。</br> 他心里存了一絲僥幸,想親自過來問一問。</br> 他還在路上救了一個小女孩,這個小女孩孤身一人,沒有大人陪伴,身上的錢也被偷光了。</br> 被發(fā)現(xiàn)時,正蜷縮在路邊的茅草堆里,不知是餓暈了還是凍暈了。</br> 待把她救醒,詢問之下得知她要去晉陽投奔親人,于是便順手將她帶上。</br> 在路上的這兩日,小女孩漸漸對他放下戒心,或許是因為孤苦無依,竟還對他產(chǎn)生了一絲依賴,還將她的秘密都告訴了他。</br> 蕭瓚覺得這世上的事果真是無巧不成書,而這世上的人無緣不相逢。</br> 這個小女孩竟然就是曹女醫(yī)的徒弟。</br> 剛剛他便是送小女孩和她的婆婆回家,才稍晚一步趕到姜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