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蕭瓚隱隱約約又聽見了炮竹聲響,噼啪的吵鬧聲由遠及近,最后仿佛就炸在耳旁。</br> 他甚至聞到了空氣中炮竹爆破后的火藥味,正奇怪,炮竹聲漸漸停了,先前被掩蓋的喜樂聲開始揚眉吐氣,吹吹打打一片,刺人耳膜。</br> 蕭瓚終于睜開了眼睛,他正站在燕王府大門口,而入眼是一片紅。</br> 燕王府大門前貼著大大的喜字,紅綢高掛,地上也鋪著長不見頭尾的紅毯,四周圍滿了人,大家歡笑鬧騰起哄,一派喜氣洋洋。</br> 蕭瓚再垂頭看自己,他竟然穿著一身大紅色喜袍。</br> 正愣神,身后的喜婆笑著催促道:“王爺怎么還傻站著,趕緊牽新娘子進府啊。”</br> 他回過頭,看見一個陌生的喜婆正在看著他笑,而喜婆旁邊站著一身火紅嫁衣,頭頂鑲繡金線龍鳳呈祥圖案蓋頭的新娘,她手里拉著一根紅綢,而紅綢的另一頭就在他自己手里。</br> 蕭瓚恍然明白過來,他一定是在做夢,現實中,他從未在燕王府娶過親。</br> 入了夢,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的。</br> 蕭瓚拉著紅綢和這位不知面目的新娘在眾人的喝彩聲中,一起步入王府。</br> 這場婚禮是盛大的,整個王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br> 等進了喜堂,蕭瓚一眼看見坐在上座的徐太妃,她一襲盛裝,精神抖擻,臉上的笑容肆意而張揚,昭示著她極度的滿意與開懷。</br> 在禮官的主持下,蕭瓚與新娘完成了拜堂大禮,接著送入洞房。</br> 瑤光殿也被裝飾一新,衣柜、妝臺,就連拔步床都是新的。</br> 蕭瓚還在張望,喜婆已經將一柄玉如意捧到他的面前,含笑說道:“請王爺掀蓋頭吧。”</br> 在新房里看熱鬧的眾人也跟著起哄。</br> 蕭瓚抬頭望去,除了那些世家夫人小姐,還有瑤光殿里伺候的宮人。</br> 擠在中間的便是一臉喜色的來福和馮姑姑。</br> 看到馮姑姑,蕭瓚心中困惑,但他還是拿起玉如意走到床邊。</br> 新娘端坐在床沿,龍鳳呈祥金線蓋頭上的流蘇輕輕搖晃。</br> 蕭瓚帶著一絲好奇心挑開了蓋頭。</br> 蓋頭下的女人頭戴鳳冠,濃妝艷抹,粉面含春,一雙盈滿歡喜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他看。</br> 蕭瓚心下震驚,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會和徐景秋成親呢,即便在夢里他也是不愿的。</br> 可這個夢他無法左右,一切都在自然而然的進行著,他的意識仿佛是一個局外看客,而夢里的蕭瓚似乎并不抵觸娶徐景秋這件事。</br> 他像是無所謂般,臉上并沒有多少笑容,但全程也十分配合,并沒有擺臉色。</br> 緊接著喜婆又安排兩人行合巹禮,結發禮,這才算完。</br> 禮畢,蕭瓚在徐景秋含情脈脈的目光中離開洞房去禮堂待客。</br> 蕭瓚走在王府長長的甬道里,總覺得一切都那么真實,就連落在墻垣上的夕陽余暉都是那么真切可見。</br> 正走著,前面忽然出現一個急匆匆的身影,是薛彥。</br> “王爺,屬下有急事稟報。”薛彥跑到他面前拱手說道,他凝重的神色與今日的喜慶氣氛毫不相符。</br> 畫面一轉,蕭瓚已經和薛彥一起騎快馬從王府后門悄悄離開。</br> 他們一路奔向城北,最后停在一間三進宅院的院墻外。</br> 兩人直接從正門入內,薛彥在前面領路,將蕭瓚帶去了一間廢棄破舊的柴房,柴房里四處漏風,布滿灰塵,還有一股腐爛的霉臭味。</br> 蕭瓚進門后都忍不住掩住口鼻。</br> 他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后停駐在一個昏暗的角落里。</br> 他渾身一震,幾乎忘記了呼吸,眼神盛滿難以置信和慢慢堆積的盛怒。</br> 角落里放著一個憑膝高的粗瓷圓壇,壇口上竟是一顆長發凌亂的人頭,這是一個被做成人彘的女人,她已經被毀了容,剜去了雙眼,割掉了舌頭。</br> 盡管面目全非,可蕭瓚似乎是認識她的,不認識又怎么會如此震驚,又怎么會怒目切齒。</br> 壇子里的女人還茍活著,她好像感覺到有人,發出微弱又凄厲的嗚嗚聲。</br> 蕭瓚不忍上前,轉身出了柴房,薛彥也跟了出去。</br> 兩人站在柴房外,薛彥看著神色冰冷緊繃的蕭瓚,又看向他黑色披風下露出的紅色喜袍,滿臉自責的說道:“屬下若是能早些天查出李氏的下落就好了。”</br> 蕭瓚劍眉緊蹙,心中是滔天的怒意,也不知是剛剛哪個瞬間,他突然就和夢中的蕭瓚合為一體了。</br> 大量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腦海。</br> 原來薛彥口中的李氏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李云桐,夢里他被賜婚的對象竟然是她。</br> 婚后,李云桐使盡了渾身解數討好引誘他,讓他甚是厭煩,后來她又屢屢犯錯,便被母親逐去了城外的莊子上。</br> 一晃便是兩年,他舉旗反了景帝,再也沒有了顧忌,一紙休書遞給莊子上的李云桐,也算是一雪前恥。</br> 之后的幾個月,燕王府開始歡天喜地的籌備婚事,母親說要辦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讓燕北普天同慶,同時也是給徐景秋一個交待。</br> 母親總說徐景秋對他一片赤誠,癡心不悔的等了他好幾年。</br> 蕭瓚無所謂,對于娶誰他似乎是麻木的,從前的賜婚是為了應付景帝,這一次就當是為了讓母親開心。</br> 可是婚禮前夕,他收到了京城鎮國公府的來信,信中鎮國公夫人痛罵他不守信用、出爾反爾,更口口聲聲向他討要自己的女兒。</br> 蕭瓚很吃驚,他早在數月前就已經放走了李云桐,她身邊伺候的人還有當初的一應嫁妝一樣都不少。</br> 可是這封信又不像是找茬,上面更是提到鎮國公府已經派人找尋了一個月,種種跡象表明李云桐從來沒有離開過燕北地界。</br> 蕭瓚除了好奇,更不喜歡被人冤枉,他立刻命薛彥去調查,看看李云桐到底去了哪里。</br> 卻原來她被做成了人彘困在這個破敗的柴房里一天天等死。</br> 蕭瓚臉色陰沉,問道:“是誰?”</br> 薛彥也很氣憤,甚至有些同情的看著他。</br> “這間院子雖然是徐夫人的,可是屬下拷問了看護院子的老頭,據他說,人一開始是徐小姐弄回來的,徐夫人根本不知情。”</br> “徐景秋!”蕭瓚咬牙切齒的念著這個名字。</br> “當然,這事瞞不了徐夫人太久,她很快便知道了,她趕過來想將人滅口處理干凈,可是徐小姐不依,她堅持要將人做成人彘,還吊著她一口氣,時不時來折磨羞辱一番,著實歹毒可恨。”薛彥毫不掩飾自己對徐景秋這番作為的厭棄。</br> 而蕭瓚的眼神陰鶩可怕,裹挾著一場風暴。</br> “給她一個痛快。”他說完轉身走了。</br> 他轉身的剎那,披風掀起一陣冷風,走掉的是夢中滿腔怒火的蕭瓚。</br> 他們突然又分離開來了,蕭瓚很想跟著夢中的自己去看看到底會發生什么事情,可是他被留在原地,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著那個決絕的背影越行越遠。</br> 他很著急,可是無濟于事,轉過頭,透過柴房敞開的大門,他看見角落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李云桐不停的發出詭異的嗚咽,離她幾步遠的薛彥手臂一揮,一枚暗器打入她的眉心,鮮血四濺……</br> 蕭瓚是被急醒的,他太想跟上去一探究竟了,強烈的意識讓他掙脫了夢境。</br> 他猛然睜開眼,微弱的日光從云霧煙羅帳透進來,原來已經是破曉時分了。</br> 蕭瓚微微喘著氣,猶不能從剛剛這場冗長而匪夷所思的夢境中回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