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容安一行人終于登上了碼頭,而后換乘馬車直奔位于城南云錦巷的鎮(zhèn)國公府。</br> 透過車簾,容安看見了繁華熱鬧的街景。前世今生兩次進(jìn)京,她的心境大不相同。</br> 前世,她是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投奔姨母的。而現(xiàn)在,作為一個死過一次,見識過陰謀手段、殘忍報復(fù)的人,她更加從容鎮(zhèn)定。</br> 馬車最終停在了國公府宅門前,容安下車后仰望著眼前巍峨的朱漆大門和燙金匾額,不禁心生感嘆,國公府比西陵侯府還要氣派幾分呢,但內(nèi)里估計都是一樣的腐朽。</br> 趙嬤嬤領(lǐng)著她登上臺階,又跨過大門,入眼便是漢白玉游龍浮雕影壁,影壁前站著一位華服美婦,身邊還簇?fù)碇蝗浩蛬D。</br> 這婦人三十多歲,依然風(fēng)姿綽約,著一身低調(diào)又奢華的流彩暗花織錦緞裙,她微微笑著,好似慈愛的菩薩般。</br> 容安眼波流轉(zhuǎn),恰好捕捉到她一閃而過的目光,婦人在看她身后的柳兒,原來她就是害死三小姐的主使。</br> “三小姐,這就是夫人,快行禮啊!”趙嬤嬤見容安愣神,不由好心提醒她,這一路走來,她挺喜歡這位小姐的,落水后更是多了憐憫之心。</br> 容安斂去眼中的寒光,濃密的睫毛半遮住琉璃般的眼眸,白凈的臉上滿是純良和靦腆。</br> 她上前一步,屈膝行禮,溫聲細(xì)語的叫了聲:“母親。”</br> 鎮(zhèn)國公繼室夫人蔣氏含笑打量她,似乎和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沒那么病弱,但好像更軟綿。</br> “好孩子,你寄居晉陽多年,如今終于回到京城,歡迎回家!”她虛扶了容安一把,笑語晏晏。</br> 容安只是彎了彎唇,頭垂的更低了,似是有些不敢直視。</br> 但心里卻是不屑的,京城才不是她的家,從來都不是。</br> 蔣氏很滿意她的表現(xiàn),慈愛的臉上掩不住盡在掌控的自得。</br> “你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也累了,先去安頓修整一番,稍晚再帶你去見見父兄姊妹。”她如是安排,又指了婆子為她領(lǐng)路。</br> 容安再次行禮告退,一行人往垂花門走去。</br> 垂花門通往內(nèi)院,整個內(nèi)院分主院、東跨院和西跨院,所有小姐都住在東跨院,容安也不例外。</br> 她的住所是東廂的一間院子,院子不大,但別致典雅,院里已經(jīng)候著四個粗使丫鬟,并兩個大丫鬟。</br> 容安粗略見過后,每人賞了個銀錁子做見面禮,便將人散了,主屋她只留了紫蘇和阿蠻。</br> 阿蠻也是晉陽跟過來的,她原本是白神醫(yī)醫(yī)館里的一個小藥童,因擅長藥膳,被外祖母討了去,專門負(fù)責(zé)三小姐的飲食。</br> “以后阿蠻就留在屋內(nèi)服侍。”容安做出安排。</br> 紫蘇聽了和阿蠻相視一笑,阿蠻本就服侍三小姐有些年頭了,雖然不是近身,但兩個丫頭情分匪淺。</br> 如今身在異地,能結(jié)伴一起照看小姐真是再好不過了。</br> 主仆幾人收拾梳洗一番,還小憩了片刻,直到天擦黑主院那邊才有婆子來請,說是國公爺快回府了。</br> ……</br> 主院與東跨院只隔著一道圍墻,穿過月洞門便到了蔣氏的春熙院。</br> 院子里廊燈環(huán)繞,映照著朦朧夜色,走進(jìn)廳門,便聽見女孩兒們的鶯歌笑語。</br> “母親,燕王真的要回京了嗎?”</br> “當(dāng)然,再過兩月便是圣上的壽辰,燕王必定返京賀壽。”</br> “那太好了,兩月后也該入夏了,大姐得提前去錦繡閣定制夏裙,軟煙羅材質(zhì)最是仙氣飄飄,燕王見了肯定喜歡。”</br> “母親,您看五妹她又取笑我!”一聲嬌嗔宛如銀鈴般悅耳動聽。</br> 容安的腳步頓了頓,就連身后的紫蘇都皺起眉頭,心生惱怒。</br> 燕王,大鄴朝唯一的異姓王,封地燕北,其祖母大長公主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姑母,此人不僅位高權(quán)重,更是身份潢貴。</br> 他便是三小姐的訂婚對象了。</br> 如今他們明目張膽的談?wù)撗嗤酰瓜袷沁@門親事已經(jīng)是大小姐的囊中物了,看來真是沒把三小姐放在眼里。</br> 容安眼神深遠(yuǎn),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br> 廳堂里燈火通明,她踩在松木地板上,新?lián)Q的素雪絹裙裙擺搖曳出迤邐的弧度。</br> 屋內(nèi)的談笑聲戛然而止,一道道探究的目光投射過來。</br> 或驚艷,或嫉妒,或惱怒……</br> 被人簇?fù)碇阱\榻上的蔣氏盯著容安,臉上是春風(fēng)化雨般的微笑,但眼神卻沒有一絲溫度。</br> 先前在影壁處初見時,她帶著兜帽又風(fēng)塵仆仆,只覺得長得清麗可人,如今梳洗打扮一番,竟是這等出塵絕麗。</br> 尤其是燈光下,她膚光勝雪,一雙水眸嫵媚婉轉(zhuǎn),就連身上的兩分嬌弱也更襯的她原本嬌美的容顏更添我見猶憐的心動。</br> 蔣氏氣結(jié),一個喪母的可憐蟲罷了,長成這副樣子給誰看。</br> 心中氣惱,面上還是一副慈母模樣,她朝容安招招手,笑道:“安姐兒,快過來,讓大家認(rèn)識一下。”</br> 容安依言上前,蔣氏先介紹了兩位姨娘,甄姨娘和薛姨娘,二人都是三十出頭,依舊風(fēng)韻猶存的模樣。</br> 再接著便是小輩們,鎮(zhèn)國公如今一共兩子四女。</br> 大小姐和二公子是一對龍鳳胎,今年十七;容安行三;四小姐出自甄姨娘,今年十三;五小姐和六公子出自蔣氏,分別十二歲和七歲。</br> 除了在外求學(xué)的二公子,其余人都在場。</br> 大家相互見禮后,蔣氏又道:“安姐兒初來乍到,你們都要照顧她,尤其是云桐,你是大姐,理應(yīng)友愛弟妹。”</br> 原本沉默下來的大小姐李云桐聞言不由挺直了脊背,十七歲的少女已出落的氣質(zhì)清雅高華,鵝蛋臉、杏眼朱唇,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端莊美人。</br> “母親放心,女兒會照顧好三妹妹。”她嫣然答道。</br> 說著又看向容安,對她露出溫柔且客氣的笑意。</br> 容安靦腆的彎起唇角,心里卻很譏誚,蔣氏這是給大小姐做臉,順便拿她當(dāng)外人般客氣。</br> 可三小姐是原配嫡出,身份甩眼前這些姊妹一條街,他們也配在她面前擺主人的姿態(tài)嗎。</br> 或許是見她軟綿寡言,一直眼神不善的五小姐也開了口:“三姐姐,一直聽說你身子骨差,如今一見,果不其然。瞧你的臉色慘白的沒有一絲紅暈,妹妹那里剛好新得了兩盒水粉,回頭拿給你,權(quán)當(dāng)是見面禮。”</br> 她說的洋洋得意,略顯稚嫩的臉上,一雙鳳眼微挑,彰顯著她的跋扈,還有快要溢出來的惡毒和妒忌。</br> 她不僅咒三小姐,還嫉恨人家膚白貌美。</br> 這般言語無狀,卻沒有一個人指責(zé)她。</br> 蔣氏身后的兩個姨娘,眼觀鼻鼻觀心,平心而論,五小姐真是睜眼說瞎話。</br> 三小姐明明膚色光澤白皙,到她嘴里就成了慘白。</br> 好像從一開始,闔府上下就都說三小姐是個病秧子,隨時會病死的那種,剛好御醫(yī)也曾預(yù)言她活不過五歲。</br> 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沒人見過三小姐,唯有晉陽的書信傳來只言片語,這些書信只有老爺夫人看過。</br> 反正三小姐的病秧子形象根深蒂固,以至于所有人都覺得她擔(dān)不起府上那門貴重的婚事。</br> 剩下的小姐里唯有大小姐年齡適宜,她的姿容也算秀雅絕俗,只可惜,出生差了點。</br> 現(xiàn)如今三小姐回來了,根本不像想象中那般病弱,而且容貌絕麗。</br> 還要硬把婚事算在大小姐頭上,未免牽強(qiáng)了點,可夫人似乎就是認(rèn)定大小姐了,那三小姐怎么辦。</br> 兩位姨娘思忖著,不由都看向容安。</br> 只見她好似聽不懂五小姐話里的惡意,還嬌憨的道了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憫。</br> 看來在燕王回京之前,三小姐不是被害死就是被毀掉。</br> ……</br> 須臾,屋外便傳來婆子稟報的聲音,是鎮(zhèn)國公回來了。</br> 屋里的人全都起身迎接,一個穿著緋色官袍的高瘦男子走了進(jìn)來,他四十來歲,唇上蓄須,面容白凈俊逸,眼神幽深世故,此人便是鎮(zhèn)國公了。</br> 容安第一次見到他,著實有些意外,鎮(zhèn)國公府是以戎馬軍功為基石的百年簪纓世家,可在現(xiàn)任家主身上竟看不到一絲英武氣概。</br> 回神的瞬間,已經(jīng)迎上鎮(zhèn)國公含笑打量的目光。</br> 容安趕忙上前,規(guī)矩的行禮,恭敬的叫了一聲:“父親。”</br> “好。”鎮(zhèn)國公點點頭,笑道:“是容安回來了。”</br> 他上下打量她,似乎對這個女兒很滿意,可容安卻覺得他的眼神意味深長。</br> 鎮(zhèn)國公又與她寒暄了幾句才走向飯廳,蔣氏立刻招呼下人擺飯。</br> 一頓接風(fēng)宴眾人吃的心思各異,尤其五小姐,每每觸到鎮(zhèn)國公看容安滿意的眼神,她的臉色便陰沉幾分。</br> 飯畢,她氣沖沖的率先往東跨院走去。</br> 大小姐李云桐從她身后追上來,殷切的勸道:“五妹,你別生氣,三妹生的嬌俏可人,父親喜歡她也是自然。”</br> “明明是生了一張狐媚子的臉!”五小姐李云瑤厭惡的唾棄。</br> “五妹快別這么說,都是自家姐妹。”李云桐一臉為難的勸道。</br> 李云瑤瞪了她一眼,嗤笑道:“就你會做老好人,那你干脆把那門親事還給她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