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國公府的馬車回來了一輛，是送四小姐回府的。蔣氏和李云桐不見蹤影。</br> “發生什么事了？”李云蘭剛踏進自己的閨房，便看見等候多時的兩位姨娘，問話的正是她的生母甄姨娘。</br> 李云蘭隨手關上了門，臉色神秘。</br> 片刻后，她便將事情的原委道出。兩位姨娘的臉色無疑是幸災樂禍的。</br> “這個三小姐運氣怎么這么好？”甄姨娘嘖嘖稱奇。</br> 五小姐想毀她的容，她躲過了，蔣氏想壞她的名節，她又躲過了。</br> 薛姨娘卻覺得三小姐似乎有些不簡單。</br> 這些年，有誰能在蔣氏身上討到便宜，結果三小姐一回來，她就連栽了兩個跟頭，真的只是因為運氣好嗎。</br> “不過老爺夫人也太狠了，沈六公子的名聲都爛到家了，他們竟然想把三小姐配給他。”甄姨娘又說道，“也不知道三小姐能逃過幾回。”</br> 李云蘭心中也是這么認為，經歷了今天的事情，她心里生了后怕，同時也十分好奇。</br> “我瞧著父親平日里對女兒們都還不錯，卻為何對三姐這般狠心？”她忍不住問道。</br> 甄姨娘和薛姨娘對視了一眼，眼神悠長。</br> “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恨。”薛姨娘老神在在的嘆道，又問：“你可知先夫人是哪一年生下三小姐的。”</br> 李云蘭搖搖頭。</br> “成婚的第五年。”薛姨娘揚起五根手指。</br> “按照府上家訓，嫡子出生之前，通房小妾都是不能懷孕的，而且老國公管教甚嚴，當時國公爺身邊除了正妻，只有一個叫晚娘的通房，二人自幼相伴，感情甚篤，晚娘許是仗著這份情誼，竟然私自停了避子湯，在國公爺和先夫人成婚的第一年就懷了身孕。”</br> “什么？”李云蘭倒抽一口冷氣。</br> 薛姨娘笑了笑，繼續道：“老國公自然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國公府，他命人墮了晚娘腹中胎兒，又將她發賣出去，國公爺當時羽翼未豐，明著不敢忤逆，背地里卻又將晚娘買回來，在外面買了一處宅子金屋藏嬌。</br> 這也就罷了，可沒多久藏嬌的金屋著火，晚娘被燒死在里面。”</br> 李云蘭再次倒抽一口冷氣，旁聽的甄姨娘撥弄著指甲，看似無意其實也在細聽。</br> “火災一看便是人為，老國公一生磊落，自然沒人懷疑他，那罪魁禍首的帽子就扣在了先夫人頭上，她不承認也摘不掉，他們就這樣貌合神離的過了幾年。</br> 后來先夫人終于懷孕了，她九死一生生下三小姐，身子還沒恢復，國公爺就從外面抱了一對龍鳳胎回來。</br> 天可憐見，本以為苦盡甘來，結果卻迎來當頭棒喝，國公爺居然又養了外室，孩子都兩歲了。</br> 當時老國公已經過世，沒人能壓得住國公爺，他居然還要把這兩外室子記在先夫人名下，當成嫡子嫡女養。”</br> 說到這里薛姨娘自己都被氣笑了。</br> “先夫人可能就是這樣被氣死的。”甄姨娘幽幽接了一句。</br> “誰說不是。”薛姨娘嘆了一口氣，“我倒是佩服她，有血氣的很，不但拒絕了國公爺的要求，就連三小姐的名字也不愿與那個外室女為伍，單獨取了容安。”</br> 李云蘭已經聽呆了，大姐和二哥的身世在府上一直是不能提起的禁忌，雖然她也知道他們是外室所出，卻不知道這背后的因緣，一時間只覺得遍體生寒。</br> ………</br> 到了傍晚，國公府的另一輛馬車終于回來了。</br> 從馬車上下來的除了灰頭土臉的蔣氏和李云桐，還有面色鐵青的鎮國公。</br> 一行人去了春熙院，很快便有婆子來請容安。</br> 容安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br> “小姐……”紫蘇和阿蠻滿臉憂心的上前，今天這事比之前的還可怕。</br> 容安笑著搖了搖頭，示意她們沒事。</br> 一路跟著婆子去了春熙院，剛跨進門廳，便聽到低低的啜泣聲。</br> 進入正廳，容安看見鎮國公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蔣氏低頭站在一旁，而李云桐則跪在正中間。</br> “父親，母親。”她上前行禮。</br> 鎮國公和蔣氏的眼神一齊向她射來，銳利的像一把劍，想把她剖開來看個明白。</br> 容安挺直了脊背任他們打量。</br> 半響，鎮國公才開口道：“今天讓你受驚了。”</br> 容安寵辱不驚，不卑不亢道：“父親，女兒說過愿意回晉陽。”</br> 這帶了點脾氣的回答令鎮國公的臉色更加陰沉，他低斥道：“我也說過此事不要再提。”</br> “可是……”</br> “沒什么可是，今天就是一場誤會。”鎮國公打斷她，“你母親素有賢名，怎么會做出那種勾當，那沈六向來荒唐，他的話怎么能信？”</br> 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幾乎咬牙切齒，剛剛他去西陵侯府撈人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必須咬緊了，決不能松口，否則國公府的聲譽就完了。</br> 蔣氏也立刻委屈的哭起來，“容安，你要相信我，那沈六血口噴人。”</br> 容安看著兩人一唱一和的樣子，并不意外，她不說話，只是漠然的看著，像看兩個跳梁小丑。</br> 鎮國公又說道：“玉竹因為弄臟你的裙子被你大姐訓斥，所以對你懷恨在心，本想推你下湖，結果誤傷了嘉敏縣主，她已經在西陵侯府被杖斃了。”</br> 自從知道自己救上岸的人是嘉敏縣主，容安就有些憂慮，嘉敏縣主是裴宴笙的庶妹，也是他僅剩的親人。</br> 玉竹被杖斃一點都不奇怪，一個下人在裴宴笙的眼里與螻蟻無異，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暴虐。</br> 猶記得當年她姨母的死，世人都道是裴夫人失心瘋跑出府，凍死街頭，其實她的尸首被抬回來時，早已被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br> 想起那一幕，容安心中一陣惡寒，今生她根本沒有想過找他報仇，因為斗不過的，可偏偏還是牽扯上了。</br> “至于云桐，她治下不嚴，也當受罰。”鎮國公的聲音將容安的思緒拉回。</br> 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李云桐，就聽鎮國公說：“拖下去，杖責二十。”</br> 李云桐垂著頭沒有求饒，被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架了出去。</br> 容安知道，這一定是在西陵侯府達成的協議，嘉敏縣主落水受驚，光死一個下人怎么夠，侯府和國公府的實力高下立現。</br> 須臾，庭院里響起棍棒捶打肉體的聲音，夾雜著女子的叫喊痛哭聲。</br> 國公府的大小姐，從小連手心都沒有被打過一下，現在卻生生挨了二十大板，少不了皮開肉綻，半條命都要沒了。</br> 蔣氏低低的啜泣著，容安卻是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br> 待板子打完，李云桐也沒了聲音，容安這才屈膝告退。</br> 她前腳剛走，鎮國公便暴怒的將桌上一套上好的官窯茶具拂在地上，瓷器碎在蔣氏的腳下，嚇的她一聲尖叫。</br>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鎮國公對著她咆哮。</br> 這是他第一次對蔣氏發火，蔣氏愣在當場，既傷心又害怕。</br> 但是鎮國公早已無暇關心她的情緒，他只知道鎮國公府的臉面今天被人踩在了腳下。</br> ………</br> 第二天在朝堂上，默默無聞十多年的鎮國公成了焦點，可惜迎接他的不是褒揚贊歌，而是御史的口誅筆伐。</br> 苛待元配嫡女，縱容繼妻，嫡庶不分，霍亂綱常，一頂頂帽子扣下來，鎮國公直冒冷汗。</br> 更有甚者，有御史彈劾鎮國公和沈閣老有不正當利益交換，進而牽扯出這些年來沈閣老買賣官爵的傳聞。</br> 鎮國公和沈閣老跪在大殿上，極力否認。</br> 雖然沒有當堂呈上證據，皇帝依然大怒，命二人回府閉門思過。</br> 鎮國公當天回到府上，便病倒了。</br> 短短數天的時間，五小姐差點毀容，大小姐被打了板子，老爺也病倒了，府上噤若寒蟬。</br> 兩天后，容安接到一封密信，隨后她便帶著紫蘇和阿蠻乘坐馬車前往綠柳居。</br> 到了綠柳居，她們進去繞了一圈，然后從后門離開，綠柳居的后門在一條民宅巷子里。</br> 她們一直走到巷子末尾，停在一扇木門前，紫蘇剛要上前敲門，木門便打開了，沈六的臉出現在門后。</br> “快請進。”他笑道。</br> 這是一間一進的小院子，容安跟著沈六進了屋內，紫蘇和阿蠻自覺的守在門外。</br> 有些狹促的會客室里站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她衣著素雅，長相秀美。</br> “這是內子，阿秀。”沈六笑著向容安介紹。</br> 阿秀扶著肚子給容安行禮，“三小姐，您好。”</br> “阿秀姑娘好。”容安微笑著回禮。</br> “你們慢慢聊，我去內室休息一下。”阿秀出來只是見一下客，很快便體貼的回避了。</br> 沈六請容安坐下，容安看著眼前風流倜儻的貴公子，又環視了一圈屋內樸素的環境，笑道：“沈公子真叫人意外。”</br> 說起來也是緣分，幾天前替他們抓賊的好心人居然是臭名昭著的沈六公子。</br> “讓三小姐見笑了。”沈六笑的儒雅，絲毫不見傳聞中的放浪。</br> “公子的名聲可是自己毀的？”容安直言不諱的問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