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間，夜翊已經帶著你來到了山腳，尋常人要走半天的腳程，他緊趕慢趕只用了三分之一。

　　山下有個小鎮，之前老奶奶發現你們的時候，便是喊鎮上的人幫忙把你們抬上山的，后來夜翊下山賣藥，也來過不少次。

　　他滿頭大汗，調整了下抱你的姿勢，生怕自己骨頭硬又咯到你。而你一直閉目不語，他以為你難受的說不出話，一道風似的就沖進了鎮子里，循著記憶中的醫館疾步奔去。

　　到了門口也顧不得敲門，一腳踹開了大門。里頭的大夫還以為有人來鬧事，嚇得抄起掃帚就沖了過來。夜翊動都沒動，只是小心翼翼地護著你的頭，自己結結實實挨了一下，實木棍的掃帚生生被折成了兩段。

　　見到這一幕你心下一緊，想抬起手看看他的額頭怎么樣，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動作。他把你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完全不在乎自己頭上挨的那一下：“大夫，你給他看看喉嚨。”

　　“你、你是來看病的？”大夫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

　　“廢話，難不成來聊天？！”他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焦急的情緒。

　　見他如此暴躁，大夫戰戰兢兢地放下了手中半截木棍：“年輕人這么急躁……”

　　夜翊聞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把下半句咽了回去，點點頭，坐在你的對面，接著就是例行公事的望聞問切。

　　“咦？”大夫疑惑道。

　　只見夜翊一臉急切問道：“怎么？”

　　“年紀輕輕，怎么身體這么差。張開嘴我看看。”你聞言配合，復又聽他說道：“衣服脫了我看看。”

　　夜翊聽到這話臉色明顯一變：“脫衣服干什么？”他人高馬大的往旁邊一站，大夫莫名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威壓，嚇得都快縮到桌子底下去了。

　　你見狀默默嘆了口氣，還以為夜翊失憶后脾氣變好了，這么看來倒是一點沒變。為避免再起什么沖突，你三下五除二的褪下了長衫，露出白皙的身體，上面一道一道傷疤猙獰而細長。其中最嚴重的還是胸口那一道，幾乎能想象到當時是怎么樣的危機與驚險。

　　之前一起洗澡的時候天色正黑，滿屋子霧氣蒸騰，夜翊也并沒有看清，此時每一道傷疤都如此清楚的展露在他眼前。

　　夜翊的臉色變幻不定，雙眸下翻滾著濃黑的怒氣，尤其看到你胸前的傷口時，沒來由地心跳漏了一拍；“這是誰傷的？”

　　你默默搖了搖頭，示意不想多說。他還想再問，大夫前一步開口說道：“年輕人啊，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你這大大小小這么多傷也不好好處理。尤其是胸前這一道：這都發炎了，體內更是一塌糊涂，喉嚨啞了都還是好的，再這么下去，怕是……”

　　面對著一個黑煞神似的夜翊，大夫后面的話沒敢說下去：“我先給你開五副藥，先熱水煮開再倒出，再煮再倒，如此反復三次，最后三罐藥混在一起，藥效均衡。每日清晨含著一次這粒藥丸，睡前再服下這包藥粉，溫水送服……”

　　大夫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夜翊一邊聽一邊皺著眉頭：“你等會。”

　　他過去哪有這種經驗，一大段話記得頭昏腦脹，太陽穴直跳，只得從角落里撿起一根炭條，大夫說一句，他往手上寫一句。饒是如此，也寫滿了整條小臂。

　　他這副笨拙卻又急切地想要照顧你的模樣，讓你買來由的眼眶一熱，只得連忙低下頭，掩飾眼里快要翻滾而出的情緒。

　　待抓完藥，記下用法，想著總算能送走這煞神，大夫悄悄松了口氣：”一共八十文。”

　　……夜翊雖然表情沒變，但僵直的脊背無聲的出賣了他根本沒錢的事實。大夫攤著手等了半天也不見他掏錢，頓時明白了，這是要吃白食啊！

　　他吹胡子瞪眼想要怒罵，可對上夜翊不怒自威的臉和九尺高的健壯體魄，只得一肚子不滿都打碎銀牙吞了下去，憋紅了整張老臉：“你你你們欺人太甚！沒錢我就要去報官！”說著便往外走。

　　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你有些窘迫地想要勸住大夫，夜翊卻先一步堵在了門口。

　　“你，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還要殺人滅口不成！誒，誒你別動。再過來我要喊人了。”大夫面色潮紅激動萬分。

　　“銀子沒有，你缺什么我就給你弄來。”夜翊漠然說道。

　　大夫被堵在角落，沒見過這種沒錢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怨氣終于找到了宣泄口，大夫張嘴就說要一筐萬丈須，夜翊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戌時之前沒有回來，我便去報官！”大夫沒好氣道。

　　這萬丈須專長在懸崖峭壁之上，先不說這周圍有沒有這樣的地形，能爬上去都要廢不少功夫，更別說還要在戌時之前趕回來，這完全是強人所難。夜翊一口便應下，你實在無法置身事外，拉住他的衣袖，搖了搖頭。

　　雖然你掩飾得很好，可夜翊還是看出了你的擔憂，他抬手摸了摸你的頭發，露出了一個甚至可以稱做溫柔的笑容道：“別擔心，我馬上就回來。”

　　話音剛落，你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人就竄了出去，一旁的大夫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你目露兇光朝他看去，他立馬收斂了表情。

　　夜翊昨晚才蝎毒發作，今日又是抱你下山，又是要為你飛檐走壁地采藥，實在有些放心不下，坐立難安，只得默默站到了門口等著他回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站了這么久腿都有些僵直，可夜翊卻遲遲未歸，你不禁想到，他會不會被別派的人認出來，這里雖然偏遠卻也不至于與世隔絕，本就失憶的他也許會被毫無防備的偷襲、亦或是失足從懸崖上跌落下來？

　　越想越心慌，早知道該和他一起去的。這一刻事先想好的保持距離，冷漠相待什么的統統都被拋在了腦后，也不管身后虎視眈眈的大夫，立馬就要出去尋人。

　　恰在這時，路口盡頭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即使隔著很遠，都能看出他滿身的狼狽，一身的黃泥，俊臉上粘滿了灰塵，背上還背著個破爛的籮筐，哪里還有半點鎏夜閣閣主的樣子。

　　他似乎也看到了你，眸光一亮，朝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像是在對你說著有他在，你放心。從未見他這樣笑過，璀璨若漫天星光，心臟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有些疼可更多的是酸澀。

　　你側過頭隨意抹了下眼眶，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模樣，面對這樣的夜翊，做出疏離和拒絕的姿態對你來說是多么難過。你曾經奢望的東西，現下只能毫不留情地推開。

　　可你知道自己不能有一點妥協，要不了幾日，你們就會形同陌路，相忘于江湖，永遠不可能再有什么聯系。你咬了咬下唇，毅然決然的轉身回到醫館。

　　沒一會夜翊就沖了進來，把籮筐里滿滿地萬丈須丟到大夫面前：“這是你要的東西。可以了吧？”

　　只見那大夫顯然已經驚得目瞪口呆：“可，可以……”

　　“可還要報官？”

　　“不報不報……“

　　夜翊冷哼一聲，拿了藥正想過來抱你回去，你已經越過他，率先走出了醫館。他頓了頓，快步走到你的身邊，看了看你的臉色，似乎不明白你為什么不高興。

　　“不舒服？”夜翊挑眉問道。

　　你只搖搖頭，自始至終都板著臉。夜翊向來沒有耐心，自己這般不識好歹，不懂感恩，馬上他也就不會再自討沒趣了。
　　……這樣才是正確的。

　　自顧自的走在前面，夜翊跟在你的身邊、雖然倆人都沒有說話，但你感覺得到他一直在偷偷打量你。

　　“你……”夜翊復又開口想說些什么。

　　你聞言沒有停下腳步，還是不理會他，即使下一秒他可能會大發雷霆。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主動惹怒他，疏離他，你在心中自嘲一笑，卻沒料到夜翊竟徑直走到你面前單膝跪下。

　　還沒來得及閃躲，他已經伸手拍了拍你長衫前面蹭到的灰塵，仔細清理干凈后，他若無其事地站起身，面色平靜：“身上粘了灰塵。”

　　傍晚的橘色斜陽柔和地落在他臉上，明明他自己灰頭土臉卻一點都不在乎……

　　“我身上全是灰，就不抱你了。你身體虛，我陪著你，慢些走。”他緩緩道。

　　這是今天的第幾次了，你覺得自己的堅持就像在狂風暴雨下的一艘小船，隨時都可能被擊打的支離破碎。夜翊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把你圍在心臟周圍的貼墻一層層打碎，甚至連臉上的冷漠也將要無力維持。

　　正想要做些什么來轉移他的注意力時，夜翊忽然臉色大變，仿佛看見了什么讓他異常動搖的東西。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遠處背對著你們走過一個粉衣女子，體型甚似白婉瑩。

　　夜翊的臉色閃過痛苦，壓抑，悲傷，思念，各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你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即使面對千軍萬馬，即使身處死局，他也從未流露出這樣無助的表情。

　　下一秒他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甚至不顧禮儀，抓住了那個女子的肩膀……女子詫異地轉過身，卻不是那個熟悉的面孔。夜翊似乎愣住了，但他背對著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直到那女子已經離去很久，他也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方才還在為他的關懷備至而悸動不已的心此刻如墜千層冰窟。
　　即使失去記憶，他還是記得她……
　　對于他來說白婉瑩就真的如此重要嗎？
　　追逐兩世，甚至甘愿為她赴死……
　　自己白活兩世，到現在才看清夜翊的一片癡心，竟還妄圖拆散他們。

　　真是可笑……

　　這樣看來夜翊失憶之后醒來待自己如此之好，許是把你當做了旁人？蕭剎？別的朋友？甚至是路邊上曾經施舍過吃食的小貓小狗也說不定呢？

　　你下意識的捂住自己鈍痛的心臟，夜翊已經調整好表情走了過來。

　　“走吧。”他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