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雙荷這幾天是吃不香睡不寧,她瞧著爹爹的神色也是一天比一天沉重,眉宇間郁結得都象刻了個顯目的“川”字。
一切都是因為那被劫的三十二件瓷器,好吧,好吧,她承認,還有一點點是因為她對那山賊的好奇。
她覺著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這天,她剛從瓷窯里巡查出來,看到阿中嘴巴里含了根草,倚在馬車邊正悠哉呢!
“阿中,你過來一下。”她率先往窯邊一處停放瓷坯的空地走去。此時正值午后,四處都沒人。
阿中長得很威武、健壯,行動也很俐落,在一群家仆之間,顯得很挺撥。
雖然是新來的,但阿中的神態并無畏畏縮縮的奴相。
他應了一聲,來到她對面,很輕松自在的樣子,但是雙荷發覺他還是有一些緊張的。
“要出門嗎,二小姐?”
藍雙荷發覺他說話有點口音,但是又聽不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第一,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老車夫的內侄?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可以去查,這不是件難事。”雙荷在心里仔細斟酌了每一句問話。
阿中一愣,臉色有些窘迫。
“不是嫡親的內侄,有點遠,但也是親戚關系。”阿中保守地回道。
雙荷微微一笑,“這龍江鎮上的居民細細敘來,幾百年家都是一家子。你硬要攀上老車夫這門親戚,進藍府做車夫,是別有目的吧!”
她注意觀察阿中,看見他在咽口水,眼中還掠過一抹光芒。
“我。。。。。。還能什么目的?不就是賺幾個錢唄,藍蔭園給的月錢是龍江鎮上最高的。”
“藍蔭園給的那幾個錢算什么,給山賊通風報信,賺得不更多嗎?”藍雙荷也不繞彎子,開門進山地問道。
“二小姐,我怎么可能認識山賊呢?”阿中鎮定地反問,表情象是受到了傷害。
“我出外送貨多次,從來沒有出過一次意外。怎么在你來了后,突然就發生了被劫一事,這也有點太巧合了。那天,我是晌午時分,悄悄告訴老車夫晚上要出鎮送貨,然后他告訴了你,你毛遂自薦要陪老車夫。其實你那時已悄悄把這消息告訴了山賊。”
“二小姐,你在說笑吧!”阿中聳聳肩。
“不管是不是說笑,你幫我聯系下山賊,我要見下他。”
“我沒有辦法。”阿中回答得斬釘截鐵,使她覺得他好象早做好了準備。
“那好,我只有親自去問問老車夫了,或許他有些別的話要告訴我。”雙荷沉靜地說道,“他在藍蔭園做事多年,誠信是很高的。若他知道他是被別人利用,那么,你想他會如何?”
阿中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她,但沒有答話。
“我找那山賊,并不是想抓捕,我只是想請他幫下忙。”
“幫忙?”阿中很驚訝。
“對,那幾件瓷器是我爹爹的心血,如果丟了,爹爹會承受不住。我還是想贖回它們。”
阿中猶豫了下,“可是上次他不是拒絕你了嗎?”
“那是他不信任我。今晚,就我和你出門,不會有第三人知道,我帶足銀兩,地點你們定。”
沉默了好一會,阿中又問道:“二小姐,關于我的身份,你和其他人提起過嗎?”
“沒有。”藍雙荷不提這事還是三妹提醒她的。
“那好吧,二小姐,午膳后,我來接你。”阿中攤下手,欠身退開了。
藍雙荷深深呼吸,阿中手掌的虎口處有一層厚厚的老繭,那應是正常握劍的人才會有的。
藍園今晚晚膳開得早,大小姐和表小姐要去戲園子看戲,藍員外和藍夫人也早早各自回了房。
雙荷睡前,總要習慣地在園中查視一番,有時,她也會外出。
當她拎著包裹上馬車時,并沒有人訝異地多問一句。
馬車在夜色里,飛快地向城外疾駛。似乎過了很久,才停了下來。
雙荷下車一看,這是一處郁森的樹林,摻雜著水腥氣、松枝和苔蘚清香的晚風,不斷吹拂著她。林子安靜得出奇。
“二小姐,這邊走。”林中有一條小徑,阿中提著風燈在前面走,受驚的鳥兒不時從林中飛起。
雙荷發現從這兒向下俯望,可以把整個龍江鎮盡納眼底。
“請等一下。”阿中指著一根倒塌的樹干說道。
她點點頭,看著他離開,小心翼翼地把裝滿銀兩的包裹放好。獨自坐了很久,除了林中小鳥的啁啾,她聽不到一絲聲響。
雙荷心里不禁打起鼓來。
她站起身來回走動,夜色里看不清一切,她不敢走遠,撫摸著粗糙的樹皮,來掩飾自己心內的緊張。
突然,身后響起了腳步聲。
“你要見我?”聲音很平靜。
藍雙荷緩緩轉過身,山賊沒有戴面具。
她曾在夜深人靜時,無數次想像過他的面容,就著微弱的風燈,眼前的他竟和她的想象相去不遠。方方的前額,挺直的鼻梁、瘦削的臉龐,而那雙漆黑的眼眸,竟是那般毫不留情地看穿他人靈魂深處。
她不禁有點惱火,把別在身后的寶劍抽出來遞給他,“這個還給你。”
“送出去的禮物,我從不回收的。”看著她的樣子,他微笑了,眼中閃著光芒。
“我從不收陌生人的禮物。”藍雙荷不耐煩地打斷他,指指樹干邊的包裹,“那里有二千兩紋銀,還有一萬兩的銀票,是那幾件瓷器市價的十倍。現在,你把瓷器還給我,我會當作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發生過就發生過,干嗎要抹去呢?”他揚起了眉毛,“只是不巧,二小姐你來得有些晚了,那幾件瓷器我已經脫手了。”
“什么?”藍雙荷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一時有些著急。“人家給你多少銀子,我付雙倍,現在,我們去把它們贖回,好不好?”
“我們這行也是有行規的,不能出爾反爾,不然以后怎么在道上混。”
“可是。。。。。。可是那幾件瓷器對我很重要。”
“你家不是作瓷器的嗎,再作幾件好了。”
“那不是普通的瓷器。”藍雙荷覺得說不清了,挫敗得直咬牙。
“瓷器就是瓷器,還是寶貝不成。”他漫不經心地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藍雙荷閉上眼睛,感到滅頂的絕望。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他忽然又說道。
“你能幫幫我么?”藍雙荷睜開眼,急促地沖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他瞟了瞟手臂,咧嘴一笑,“但是你要告訴我那幾件瓷器珍貴在什么地方,這方面,我是個外行,可是我虛心好學。”
“可以,可以的,但是要見到瓷器,我才能說得清晰。”藍雙荷多了個心眼。
“你銀子真的帶足了?”
“你現在就可以檢查下。”藍雙荷忙不迭地把包裹捧上。
“不必檢查了,我信得過二小姐。吃晚膳了嗎?”
“呃?”雙荷一怔,“吃了。。。。。。些。”
他笑了笑,突地對著林子里吹了聲口哨,一匹高大駿馬跑了出來。
“上馬吧!”他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現在就去?”藍雙荷訝異地問。
“你不是很急嗎,要是再晚了,買家再一轉手,那可就真贖不回了。”
“是,是,那我們現在就去。”藍雙荷羞窘地看看他,搓搓手,對著高大的駿馬,直吞口水。
她坐過馬車無數次,可是騎馬卻還是頭一回。
他朗聲大笑,“失禮了,二小姐。”他緊攬住她的纖腰,飛身一躍,穩穩地落在馬背上,兩具身子一下貼得緊緊的。
雙荷臉突地就象燒著了。
“山野粗民,不講究那些禮節。”他俯著她耳邊,溫熱的呼吸拂在頸間,她羞切地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馬撒開四蹄,在樹林中穿梭著,呼呼的風聲從耳邊掠過,雙荷豎起耳朵,發現阿中并沒有跟上來。
但她來不及多想,因為馬跑得實在是太快了。
夜色深重得伸手不見五指,于是,戛然出現的一條火龍就顯得尤其令人震驚。
“該死,是官兵。”他盯著山徑上一條長長的火龍,咒罵道,耳邊依稀還聽到車輪的滾動聲和官兵腳上穿的軍靴重重的踩踏聲。
雙荷知道這可能是西京城為瓷器集會來的先行官兵們,往常,這個時候,龍江鎮就象是被官兵重重包圍著,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九五之尊的安全。
“我們怎么辦?”她哆嗦地問,情不自禁就把自已與山賊納為一體了。
“只好繞路了。”他一甩韁繩,馬尾一甩,換了個方向,向另一條山徑駛去。
雙荷感到這條路象是繞得太偏了,不知走了多久,她都控制不住的睡著了,馬還在跑,還在跑。
等她醒來時,才發覺她距離龍江鎮已經太遠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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