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春夜 !
“xxxx年x月x日
今年終于聽到了一句生日快樂, 小鳥當(dāng)年沒有學(xué)會的話,這一只學(xué)會了。”
烏蔓在電視上露臉的次數(shù)開始頻繁了起來。
有時候郁家澤在辦公室午休時,打開電視, 偶爾能看到她的廣告一閃而過。最近她還上了一檔綜藝,去水鄉(xiāng)體驗慢生活的旅游節(jié)目。正好今天被他翻到。
他靠在椅背上,趁下個會議開始前的半個小時瞄了兩眼。
參加節(jié)目的除了烏蔓,還有兩個主持人和三個演員, 一行人進(jìn)了小橋臨水邊的餐館吃飯。烏蔓扎著馬尾, 身上是簡單的條紋衫和牛仔褲,臉上很素凈,眉眼比廊下的水波還清亮。
菜一一端上來,有用花雕泡過的鮑魚, 個頭碩大的螺絲, 半點(diǎn)腥味都無的蛋炒銀魚, 以及四兩醉蟹,畫面特寫它飽滿的膏體,香味都快透過屏幕懟到郁家澤跟前。
然而屏幕中的幾個人根本不在意這些美食, 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重心全在聊天上,嘴上把美食夸得天花亂墜。
郁家澤看得皺眉,因為他最想看的人自從上菜之后到現(xiàn)在都沒有鏡頭。
什么破綜藝。都不知道怎么給鏡頭。
他忍住關(guān)掉的欲望, 等著那些人終于聊完了, 鏡頭才帶了一眼烏蔓。
她坐在最邊上,雙手戴著皺巴巴的塑料手套, 一手一個蟹殼一個蟹腿,嘴角還沾著蟹油。
別人都是上節(jié)目想著怎么多點(diǎn)鏡頭,她倒好, 吭哧吭哧在那剝蟹,兩耳不聞窗外事。
郁家澤看著這短短的一秒鏡頭,忍不住悶笑出聲。
這一行人從餐館出來后,又沿街開始逛,進(jìn)了一家刺繡坊。
節(jié)目組慣例給大家發(fā)了任務(wù),要學(xué)習(xí)制作一件簡單的刺繡作品。
郁家澤算是看出來他的小鳥壓根沒有半點(diǎn)賢良溫婉的品質(zhì),拿到針線不出一分鐘,指尖就見了紅。呈現(xiàn)出來的繡線也歪歪扭扭。她皺起眉頭,像是不信邪地偏和針線較勁,結(jié)果把自己扎得更加遍體鱗傷。
節(jié)目還在往下進(jìn)行,只可惜他的午休時間結(jié)束了。
郁家澤關(guān)掉電視,打了個哈欠,原本只是打算瞄兩眼就睡的,居然莫名其妙地一路看了下去。
這場會議一直開到了晚上十點(diǎn),把
接下來的頭部項目過了一遍會,郁家澤略感疲倦地坐在位置上放空。
助理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已經(jīng)空了的會議室大門,提醒郁家澤道:“會所那邊約的是11點(diǎn),正好還有半小時開車過去,時間有點(diǎn)緊了,您現(xiàn)在就得動身走?!?br/>
郁家澤懶洋洋地應(yīng)了一聲:“急什么,讓那幫人等著吧?!?br/>
晾歸晾,去還是得去。
郁家澤遲了半個小時進(jìn)包廂,就被逮著要一通猛灌,他皮笑肉不笑道:“今兒有點(diǎn)感冒,吃了頭孢,改天吧?!?br/>
“哎……郁少這也太掃興了?!?br/>
另一個人趕緊煽風(fēng)點(diǎn)火:“可不能這么算了,再過不久就是郁少生日,到時候得一并還了啊!”
“今年會在哪兒辦趴啊郁少?”
“可還得邀請我??!”
“去年那酒太帶勁了!”
眾人三言兩語地議論開去,而被議論的中心卻絲毫沒有要當(dāng)壽星的喜悅。
他似乎才想起來自己快生日了,轉(zhuǎn)頭問旁邊的助理:“什么安排?”
助理早有準(zhǔn)備地說:“我正要和您商量這事兒呢,那天您剛好出差在香港。您覺得在維港包一艘游輪可行嗎?”
對他而言,生日只是一項必要的交際手段。因此沒有必要別出心裁地準(zhǔn)備些什么,也沒有任何期待,每年都是差不多的配置和流程,無聊的人來來去去,重復(fù)同樣的過場。甚至還不如開會來得有意思。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隨便?!?br/>
生日當(dāng)天,他原本簡潔到毫無人氣的辦公室堆滿了各路人送來的鮮花和奢侈品,他人在異地,拆都沒拆,直接讓行政分給了辦公室里的同事。
收到禮物的眾人在群里紛紛恭祝老板生日快樂,轉(zhuǎn)臉在私下小群里道:“這錢包就當(dāng)作免罵金牌了,我宣布今天一天不罵usb!”
“+1”
“同上”
而此時在維港,登上游輪的郁家澤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因為這次生日趴在香港,特意前來參加的人并不多。
有閑心趕來的,大部分是為了巴結(jié)他,無論地位還是財力都懸殊很大。而那幾個算是已經(jīng)結(jié)下梁子的,比如齊少,斷不可能特意過來。
但并不代表他能樂得輕松,蒼蠅雖然不起眼,但貼上來嗡嗡嗡的時候可不能小覷
。郁家澤被嗡了一整晚,整個人已經(jīng)到了暴躁的臨界點(diǎn)。
大廳里的鋼琴在彈奏著生日快樂歌,眾人圍著他的同心圓出了小缺口,順著這個缺口,助理推著華而不實的蛋糕走了進(jìn)來,停在他面前。
“這是郁老特意給您訂的蛋糕?!?br/>
繚亂的燈光在這一瞬間被關(guān)滅,只剩下蛋糕上插著的蠟燭搖曳著微弱的光芒,映在他無機(jī)質(zhì)的黑色瞳仁里,一簇一簇地跳躍。
“郁少,快許愿吃蠟燭呀!”
許愿?
郁家澤閉上眼睛,大腦和閉上的眼睛一起陷入漆黑。
停頓了幾秒鐘,他快速地睜開眼,卻沒有吹滅蠟燭。
眾人疑惑道:“怎么不吹呀?”
郁家澤沒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說話的人一眼。實在不想回答這個傻逼,因為他沒有許愿望,那有什么吹的必要嗎?
他伸手抓起推車上的餐刀,嘴角掛著諷刺的笑,連著蠟燭和蛋糕一起砍成兩半。
他取出其中一塊蠟燭燒到奶油的蛋糕,遞給剛才問話的人。
“第一塊給你了,全吃光哦。”
“全吃光是……”
郁家澤拍了拍他的肩,“全部,包括蠟燭。”他看向眾人,“我繼續(xù)切了?”
圍觀的人菊花一緊,連連搖頭:“不用了郁少,我們自己動手分吧,您休息休息!”
郁家澤遺憾地把餐刀往蛋糕上一扔,摸著黑走出船艙。
他剛上頂層甲板沒多久,就聽到樓梯那兒有腳步聲傳過來。
郁家澤臉上的陰郁終于毫不掩飾地透出來,這才沒幾分鐘吧,又上趕著來了?
“滾?!?br/>
他頭也不回地對身后扔出一個字。
已經(jīng)走上甲板的腳步聲一頓,熟悉的聲音不太有底氣地傳來。
“對不起,您沒邀請我,但我還是找小周打聽到地址私自過來了。”
是小鳥的聲音。
郁家澤背對著她的身體微微一頓,不著痕跡地側(cè)過身,瞥向階梯的方向。
烏蔓手上拎著一個袋子,身上又是那套上不了臺面的登機(jī)裝,配著身后維多利亞港灣的輝煌夜景,屬實讓人覺得可笑。
他靠在欄桿上,從頭到腳瞥了她一眼:“您就這樣穿著過來?沒看到下面的人都穿的什么樣子嗎?”
烏蔓倒絲毫沒有尷尬的表情
,大大方方地說:“我要是再打扮一下就趕不上了,如果趕不上給您送祝福那穿得再漂亮也沒有意義?!?br/>
郁家澤冷哼了一聲。
他特意沒要求烏蔓需要有什么表示,就是為了看她會主動怎么做。還行,還知道趕過來給自己過生日,勉強(qiáng)算及格吧。
“你主意倒是挺大。”他的聲線不由自主放軟,“還給我準(zhǔn)備了禮物?”
她這下反倒有些扭捏:“……這個和別人相比確實比較簡陋,畢竟我也沒什么錢。拿您的錢買更沒有意義。所以就準(zhǔn)備了這個。”
“你別是心疼錢吧?小財迷。”
他嘴上故意挑刺,眼睛卻已經(jīng)牢牢粘住她手里的袋子,滿眼寫著你怎么還不來拿給我。
烏蔓仿佛故意吊他胃口似的,慢吞吞地將袋子遞過來。
他一把抓過,從袋子里取出了禮物。
是一幅刺繡。
上面刺的圖案隱約能看出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個上揚(yáng)的嘴巴。
他努力辨認(rèn)道:“這繡的……是人嗎……?”
烏蔓沉默了一下。
“不然呢?!?br/>
“你別告訴我,這上面是我。”
烏蔓再度沉默了一下,伸手就要過來搶。
郁家澤把刺繡往頭頂一揚(yáng),另一只手順勢纜柱撲過來的烏蔓,將她壓到自己的懷中。
“怎么這么大反應(yīng)?不是定制的刺繡嗎?”
他在看到刺繡的第一眼,早就猜到這是出自誰之手。
誰叫他湊巧看過那期節(jié)目呢,雖然沒有看下去,但她湊巧進(jìn)了刺繡店,這邊又收到一幅刺繡。還有這粗糙不堪的水準(zhǔn),無論怎么看都是小土鳥的手筆。
烏蔓一愣,眼珠一轉(zhuǎn),解釋說:“是定制的啊,我給的還是您最好看的照片,但那個刺繡師傅可能是之前從來沒繡過人像,所以繡出來不太對。時間比較緊我也來不及換個新的……”
郁家澤故意順著她的說辭:“那我應(yīng)該給這個刺繡師頒發(fā)個國家一級手殘證書?!?br/>
烏蔓干笑了兩聲:“其實仔細(xì)看看很有獨(dú)特風(fēng)格啊,人家畫派都有什么抽象派呢,刺繡也可以啊!”
他抬起眼,凝視著那副勉強(qiáng)成型的刺繡,語氣莫測道:“誰說不是呢?那麻煩你轉(zhuǎn)告這位刺繡師,她精準(zhǔn)地找到了我喜歡的風(fēng)格?!?br/>
他不
要一視同仁,也不要隨處可見,更不需要冠冕堂皇。
他要的是獨(dú)一無二,哪怕是最笨拙的。
“小鳥,告訴你個秘密吧?!?br/>
“什么?”
郁家澤抬眼看了眼手表,離12點(diǎn)還差1分鐘。
“我的生日并不是今天?!?br/>
“啊……?!”
“我不想我生日這天太吵,所以對外提早了一天?!?br/>
久而久之,連郁父都以為自己記錯了,將他的生日當(dāng)成了這一天過。
自從母親死后,他很久沒有在真正出生的這一天聽到過一句生日快樂。
因為他不需要。
可是有時候世界安安靜靜太久了,也會想要聽到小鳥的嘰嘰喳喳聲。
烏蔓迅速地消化了這句話里的含義,緊張地拿出手機(jī),離12點(diǎn)此時只剩下10秒,9,8,7……3,2,1。
“祝您生日快樂!”
她在他懷里仰起頭,小鳥撲棱棱地飛上他的心頭。
第二天,他帶著烏蔓一起返回北京。
回程的飛機(jī)上烏蔓枕著小枕頭累得很快就睡著了,他點(diǎn)開平板,將上一次半截沒看的綜藝節(jié)目接著看了下去。
這一塊兒的內(nèi)容是大家學(xué)習(xí)做刺繡,烏蔓跑去問店主,說:“我能不能學(xué)習(xí)繡人像?”
店主瞅了一眼她剛才的練習(xí),滿頭黑線地說:“如果你說的是火柴人,倒也不是不行……”
她擲地有聲地回答:“我要繡的是真人!”
店主微微一笑,從柜子里扒拉出一包創(chuàng)口貼,遞給烏蔓打發(fā)她。
“你先把你手上被針戳破的三個傷口先貼好再來吧?!?br/>
烏蔓接過創(chuàng)口貼,懨懨地回到位置上,下一刻又精神振奮起來。
郁家澤看到這一幕,回過神看向身邊呼吸安穩(wěn)的烏蔓。
他抓了一下她縮在毯子底下的手,她立刻睜開了眼,眼神還有點(diǎn)迷糊。
“怎么了?”
他翻看著她的手指,仔細(xì)尋找著她為他刺繡留下來的傷痕。
真是漂亮的傷口。
“沒事,睡吧。”
烏蔓莫名其妙,她拉回眼罩倒頭繼續(xù)睡,然而飛機(jī)的后半程,她的手指一直被郁家澤抓在手心里把玩。
飛機(jī)落地之后,郁家澤出了機(jī)場帶著她直接上了一輛車,助理則沒有上來。
他徑直坐上駕駛座,示意烏蔓坐到副駕。
她以為是助理臨
時有事,才需要他親自開車。于是沒有多問,眼見車子開了很久,開到八寶山。
生日這天……來墓園?
郁家澤感受到烏蔓投遞過來的驚詫視線,卻壓根沒有解釋的意思,簡單說了一句在車上等我,便兀自下了車往園內(nèi)去。
他停在一座光禿禿的墳前,在其他四面圍滿鮮花的地界上,這座墳前冷清得耀眼。
郁家澤沒有表情地垂眸,自言自語:“我今年二十七歲了,可惜你看不到。也許你也不想看到。”他哂笑,“你這個媽當(dāng)?shù)谜媸禽p松?!?br/>
她當(dāng)年離開的時候,他才三歲。
人們都說小孩子的記憶是最無情的,但為什么她離開的那一幕他卻根本忘不掉呢?老實說他真的不太愿意回憶,可它就是會在午夜夢回時張牙舞爪地躥出來。
關(guān)于那一幕的記憶是扁狀而靜默的,他偷偷扒開門縫,畫面被壓成長條,女人被掐住脖子暴起的筋絡(luò)順著長條伸到幼小的他的眼中。
她翕動著嘴唇,已經(jīng)無法說話。
幾乎是被拎起來的姿勢,她被逼退到了樓梯邊緣才被松開。她轉(zhuǎn)身就往樓梯下逃。
而在這之后的畫面,他看不到了。
眼前扁長的門縫被父親高聳的背影遮住。他雙手垂在身側(cè),一動不動地望著樓梯下方。
警方后來斷定,她是從樓梯上摔下,撞上擺放在樓梯平臺中層的雕塑才致死,是一場意外。
一場意外。
郁家澤如今回想起來只是想笑。
但當(dāng)年的他只是感到恐懼。
下葬的這一天也如今天這般,風(fēng)和日麗,讓人覺得在這樣的天氣掉眼淚似乎是一件非常不得體的事。
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他的父親也是。
兩人一齊上前獻(xiàn)花的時候,父親輕描淡寫地在他耳邊說:“不要為這種女人傷心,她不值得我們父子難過?!?br/>
他忘記自己當(dāng)時說什么了,總之大概是為什么之類的話。
他只記得父親的回答——
“當(dāng)然是她做錯事了,所以連老天都想懲罰她。”他摸了摸郁家澤的腦袋,“人呢,千萬不能走錯路。她本來可以很幸福的?!?br/>
她會不會幸福他不知道,但至少他大概會過得比現(xiàn)在要好。
“既然早晚都要死的,不如再早死三年呢。
他輕笑著呢喃,轉(zhuǎn)身離開了墓園。
墓園外頭,烏蔓還在車?yán)锏人?br/>
他上車時,她正低頭發(fā)著消息,滿臉壓抑不住的激動。她瞄了他一眼,覺得眼下的場景大概不宜表達(dá)興奮,便強(qiáng)忍著把手機(jī)塞回口袋,臉頰還是通紅的。
他倒是無所謂地發(fā)問:“什么事讓我的小鳥這么開心?”
她差點(diǎn)要蹦起來地回答:“我入選了!我入選了青年電影節(jié)的最佳新人!”
“哦?”他發(fā)動引擎,心里嗤笑,一個根本不入流的野雞電影節(jié),也值得高興成這樣嗎?
她期待地問:“頒獎典禮就在幾天之后,您到時候有空嗎?”
“怎么?”
“我想邀請您來……”
“讓我見證你得獎?”郁家澤手點(diǎn)著方向盤,斜睨了她一眼,“但你如果拿不了呢?我不是白去一趟。”
烏蔓不動聲色地握緊拳:“我對我自己有信心!”
郁家澤直視著前方,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只手騰出來摸了摸她的腦袋,“我也對你有信心。你一定會拿獎的。”
烏蔓訥訥道:“您這么說我就有壓力了……”然而嘴角在聽到這句話后怎么也壓不下去,像睡亂的劉??偸侨滩蛔⊥下N。
他瞥了眼她兀自欣喜的側(cè)臉,忍不住覺得她天真。
這世界上沒有唯心的絕對,就像我愿意下一刻地球下雨,可依然晴天。但如果發(fā)射了一顆降雨彈,就不一樣了。
事在人為,只有利益才能保住約定。
他的小鳥既然送給了他一份禮物,那他就還她一份吧。也當(dāng)作他為她上的第一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0-28 11:18:20~2020-10-30 17:56: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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