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后一個禮拜，她去菁誠報道。
    菁誠是國際學(xué)校，姑姑把她安排在ibc班。帶教老師是個和藹的混血胖子，黑頭發(fā)灰眼珠，叫mrvandenburg，一看這個姓就是西日耳曼語支，看來他應(yīng)該是有西歐血統(tǒng)。
    雖說是小班教學(xué)，一個班也有30個人。
    她站在講臺上，慢悠悠地告訴大家自己的名字，“江、蔚。草字頭的蔚，別寫錯了。”
    臺下的富二代們好奇地打量著她，看著她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自己的名字是哪個字，當(dāng)她在跟他們開玩笑。
    坐在第一排看起來明顯不服管教的男生流氓一樣吹了個口哨，“美女，哪個慰啊，沒聽清？□□的慰？”
    他用右手擋在耳邊，一副等著她接茬的戲虐樣子。看到江蔚的臉一點(diǎn)一點(diǎn)冷下來，突然哈哈大笑，“怎么這么不經(jīng)逗啊？靚女，我們這國際學(xué)校，要說英文，得自我介紹英文名，知道嗎？”
    江蔚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用英文回道，“是嗎，這位……”她瞇起眼睛看他別在胸前的名牌，“布蘭登先生，那你以后都別跟我說中文，我沒問題啊。”
    男生聽到她不用思考就脫口而出的流利英語挑了挑眉，正想接話，被江蔚見機(jī)打斷，“英文是我的母語，我是中英混血，混賬傻子。”
    誰知這人被罵了反而更來勁了，食指和拇指做圈吹了個口哨，轉(zhuǎn)頭向后把全班掃視了一圈又轉(zhuǎn)回來，臉上的笑越笑越大，“喲，人美脾氣炸，可以啊！”
    “brandon!silent!”班主任見有機(jī)會見縫插針，立刻出聲，不贊同地制止他。
    這個刺頭于是舉起雙手，一副我錯了我還敢的樣子沖著班主任吐了個舌頭低了下頭。
    江蔚的座位被安排在第四列倒數(shù)第二排，左手邊是一個靦腆害羞的乖乖女，右手邊一個單人課桌范圍內(nèi)放不下腿的傻大個。
    等班主任交代完事情走了，他們倆友好地跟她打招呼。
    “你好江蔚，我叫鐘意，是培優(yōu)生。”乖乖女的聲音也很柔弱，如果不仔細(xì)聽都聽不見她嚅囁的嘴里在說點(diǎn)什么。
    培優(yōu)生——也就是說這姑娘的成績好到逆天改命，是每年20個特招從外校招進(jìn)來。
    “江、江蔚你好……草字頭的蔚、我一定不會記錯的！我是許思凡。我……如果你課程哪里不懂盡管問我！以后小組作業(yè)我、我也很愿意和你一起組隊(duì)！我、我不是培優(yōu)生，但是我成績還可以。”傻大個是真的有點(diǎn)呆，看來腹稿都沒打好就冒冒然開口，最后尷尬地害自己漲紅了臉，又不自覺地?fù)狭藫项^。
    還沒等她回應(yīng)他們，剛剛起哄的布蘭登就跑到后排，一屁股坐在她的課桌上。
    “靚女你好，認(rèn)識一下，我叫錢唐。”
    “還有我哦！”他背后探出一個可愛的腦袋，“你好呀新同學(xué)，我叫徐雨濃，別理錢唐這個傻逼！他就是欠得慌。”
    “你真的是混血啊！”白瘦幼三樣占齊的徐雨濃是個話癆，剛做完自我介紹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她說話。
    江蔚攏了攏頭發(fā)，從桌肚里掏出一個毛茸茸的鯊魚夾三兩下把頭發(fā)固定在腦后，“我媽媽是，混到我身上好像已經(jīng)不太明顯了。”
    徐雨濃蹭到她身邊，把手肘撐在課桌上近距離觀察她的臉，“就是要這樣不明顯地才好看！你的臉好小哦！皮膚一點(diǎn)毛孔都沒有誒！你用什么護(hù)膚品呀？我們放了學(xué)一起去逛街好不好，我跟你買一樣的！”
    江蔚倒被她的自來熟弄得有點(diǎn)不知所措，正想不到怎么接話，突然有靠窗的女生誒誒誒起來。
    于是她也跟著大家歪了歪頭看過去——走廊上走過大概七八個男生，一行人斷后的兩個高大的男孩子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但雙胞胎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他們倆很好看。
    五官精致身材挺拔，哪怕在一眾身高腿長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生中也是鶴立雞群的出類拔萃。
    他們步子跨得大，走在外側(cè)的男生穿著潮牌煙灰色的短袖和黑色工裝褲，里側(cè)的男生同樣牌子的短袖換成了奶油白，配灰綠色短褲。穿短褲的男生是倒著走，在描述著些什么，用手比劃著大小，手指長而細(xì)，在陽光的照射下好像會發(fā)光。他手腕上戴著男生間流行的黑色運(yùn)動腕表，說著說著把自己說笑了，笑得腰都彎下去，見牙不見眼。穿長褲的男生則神色淡淡，大概對面講得實(shí)在不著調(diào)，最后忍俊不禁，從彎彎嘴角也笑到見牙不見眼，伸手砸了一拳那個說話的男孩子的肩膀。
    一個壞小子，一個正經(jīng)人。
    怪不得全班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幾秒，欣賞超級大帥哥，等著他們從班級門口走過。
    “啊！阿吉阿凜！”徐雨濃一聲呵破針落可聞的靜謐氣氛，她蹭得一下站起來，推開錢唐擋在走道上的半邊身體一邊走一邊跟江蔚交代，“我去找沈忱，大美女我等下再找你玩！放學(xué)記得等我啊！一起逛街哦！”
    徐雨濃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了。有她這么大的動靜，大家伙回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江蔚也跟著眾人收了視線。
    “你不會也被雙胞胎迷住吧？”錢唐口氣玩笑，表情卻認(rèn)真地盯著她的臉。
    “雙胞胎？”她反問。
    一旁靦腆的乖乖女這會兒好似已經(jīng)整理好心情，不再像打第一聲招呼時那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害羞，在一旁柔柔地開口解釋道，“哥哥叫謝吉川，弟弟叫謝凜川，雙胞胎在菁誠可出名了，好多女生喜歡他們。”
    江蔚看了鐘意一眼，直到把鐘意看得臉又紅了起來，她玩味問道，“哦？你也喜歡？”
    “沒、才沒有……”鐘意被她毫無預(yù)兆地發(fā)問，嚇得都結(jié)巴了，臉迅速紅透到耳朵，緊張地抿緊下嘴唇。
    成功作弄到她的江蔚笑了一下，一巴掌推開坐在自己課桌上的錢唐，從化妝袋里拿出香水小樣噴了噴桌面。
    “喲，嫌棄我？”錢唐被她推了一手順勢也就跳下桌，吊兒郎當(dāng)?shù)卣驹谒媲埃瑔问植宥担粗龂娏巳茫r菊淡雅的香味瞬間在一見方里彌漫，眼睛自始至終盯在她身上不肯挪開。
    江蔚懶得理他，把香水小樣精準(zhǔn)投井教室角落里的垃圾桶里，站起來往外走。
    錢唐盯著她削薄的背影，食指曲起放到嘴邊，展開一個意猶未盡的笑，咬住食指的骨節(jié)，喃喃道，“有意思。”
    江蔚沒有把錢唐放在心上。
    她在控制不住地想另外一個男人。
    她是認(rèn)識雙胞胎的。
    或者說，余子齡，余三小姐，當(dāng)然認(rèn)識薛家的表少爺，謝凜川。
    雙胞胎的突然出現(xiàn)讓許多往事浮現(xiàn)心頭，她已經(jīng)沒有心思上課了。
    江蔚本來就不怎么愛念書，成績也就是中游蕩蕩，不讓媽媽家長會被老師留下來談話的程度而已。
    江寄晴從來不是一個嚴(yán)格的母親，她自己生活豐富，對女兒關(guān)注甚少，要求也不過是活著就行。
    江蔚漫無目的地走，菁誠的校園占地很大很大，有好幾片功能不同的教學(xué)區(qū)。不同的教學(xué)區(qū)之間有各式各樣的自然景觀，葡萄藤、樹林、小溪、甚至還有假山和內(nèi)湖，景致錯落。江蔚的方向感幾乎為零，走到哪算哪，最后誤打誤撞找到了小超市還走到了水池邊。
    菁誠的內(nèi)湖——柳枝鏡湖很出名，暑假開放校區(qū)的時候有很多三坑女孩來這邊打開拍照，非常出片。
    江蔚拿著剛買的乳酸菌氣泡水，坐在長椅上看慢悠悠劃水曬太陽的鴨子。
    長三角的九月還屬于夏天，她心不靜，腦子里無數(shù)的人名連帶著名字背后牽扯出她曾經(jīng)大起大落的情緒，疊著腿坐在湖邊額頭上漸漸冒汗。
    她強(qiáng)迫自己想點(diǎn)別的。例如頭頂上有光禿禿的快掉完葉子的垂下來的柳條，春夏這里肯定很漂亮。或者今天回家桂英阿婆會燒蠶豆嗎？不知道這個季節(jié)還買不買得到蠶豆。
    她閉上眼。
    沒一會兒，感覺身前站了一個人，擋住了刺激眼皮的太陽光。
    睜眼。
    逆著光，她眼前一時發(fā)黑，看不清身前的人。
    那個穿著奶油白短袖和灰綠色短褲的男生在她身旁坐下，不同的是他比剛剛多穿了一件棒球外套。
    他把手臂隨意地放到她身后的木頭長靠椅椅背上，原來黑色運(yùn)動手表旁邊，還有一根黑色的橡皮筋。
    男生坐得極其散漫閑適，長腿叉開伸直。好像他也專門來曬太陽一樣。
    江蔚的眼睛終于適應(yīng)了耀眼的陽光，可以看清楚他的臉。
    十六歲的男生擁有一生中最清爽的帥氣。
    男生臉型窄長，五官立體，三七分的劉海蓋住了濃黑的劍眉，眼珠是少年特有的漆黑到清澈。
    他嘴唇顏色很淡，會給人薄情的感覺。
    絕對是女生磁鐵。
    “干嘛？”大概一秒鐘，她別開臉。
    “喲，余三小姐還能記得我。”他聲音懶洋洋的，像是被太陽曬過后的那種提不起勁。
    他不是吳方言區(qū)的人，相反，他生在北京長在北京，如果有意陰陽怪氣，講話會帶著北京人特有的散漫和不經(jīng)心。
    他在不高興。
    江蔚本來是絕對不吃噎的人。
    可是謝凜川，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她江蔚沒辦法出言相懟的人。
    “香港不好呆吧，花花世界迷人眼吧，您舍得回來啦？”
    他講話慢慢的，真的就閉上眼專心曬太陽，擱在她身后的左手百無聊賴地點(diǎn)著椅背，另一只手把手背擋在額頭上。如果不聽他夾槍帶棒的內(nèi)容，聽這悠閑和氣的語氣，仿佛只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問她回來啦，吃了沒。
    “余三小姐貴人事忙，我們算個什么玩意兒，也值得你多看一眼手機(jī)，回復(fù)個1。”
    江蔚忍不住心虛，又看了他一眼。
    這也是她真正面對他的第一眼。
    而他似乎跟她心有靈犀，就這樣一眼的剎那，他掀開左眼眼皮，精準(zhǔn)抓到了她偷看自己的這一刻。
    她措不及防地撞進(jìn)他漆黑的瞳仁里。
    “之前是……”
    本就底氣不足，現(xiàn)在心虛更甚，一百句話在嘴邊，卻無法開口。
    “是什么？”他余光里看到她有些緊張地捏起了手，他知道她花里胡哨的美甲的背后手指一定被她按到發(fā)白。他看到她的拇指舊傷疊新傷，應(yīng)該是習(xí)慣性扣手的緣故。
    謝凜川收起吊兒郎當(dāng)陰陽怪氣的調(diào)侃，整了整身體坐得正了一些。
    也終于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瞧瞧，多么美的一張臉，多么狠的一顆心。
    江蔚吸了口氣，被他直勾勾地認(rèn)真地看著，她欠他一百句道歉。又想到那么多人明示暗示的警告勸告，無數(shù)可以說的話，此時此刻卻在嘴邊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她眨了眨眼，試圖把多余的情緒都從心里趕走，又回一開始的油鹽不進(jìn)的死腔調(diào)頭，“怎么，你來跟我約架？”
    謝凜川被她四六不著地嗆了一句，愣了一下，反而咧開嘴笑了。
    “呵，”是冷笑，“行，爺懂了。”
    男生利落地從她身邊走掉了。風(fēng)過了無痕，只有池面幾道漣漪，好像剛剛一瞬間的認(rèn)真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
    江蔚的拇指一直都沒好，總是愈合了又被她摳出血，循環(huán)往復(fù)。
    這會兒她控制不住，又在狠狠地扣手，不知道在跟誰較勁。
    食指的指甲掐進(jìn)拇指狠狠刮扣。
    又見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