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之隔, 簾內(nèi),溫羨抱著徒有兄妹虛名、實則無半點血緣關(guān)系的阿蘅,心中情動,滿室暖香四溢,氣氛迷離,簾外, 卻是深秋夜冷, 臨近冬日的寒氣, 似已鉆入沈湛的五臟六腑, 令他遍體生寒, 骨子里發(fā)冷。
自妻子眼睫處垂落下的淚水, 那一聲聲的后悔嫁他、對不住他、不該相識, 如一道道驚雷,從沈湛的心口沉沉碾過,他手足發(fā)涼地僵站在簾外, 見同樣說后悔、說對不住他的慕安兄, 手撫著妻子的睡顏, 眸光幽亮地低下頭去, 離妻子的面龐越來越近,似要吻觸那柔軟的櫻唇。
似有凜冬之水,兜頭澆徹,沈湛身體僵如冰雕,眸中的幽火卻簇簇燃起,縱是慕安兄最終停住了動作, 沒有貼面吻下,但他面上的動情神色,卻真真切切地被沈湛看在眼里。
那哪里是尋常兄妹親情,那分明是一名男子,對心上人經(jīng)年愈深的濃烈眷戀、難以自拔
沈湛不知自己在簾外僵站了多久,只知當簾內(nèi)慕安兄這般摟著妻子、相擁醉睡后,他欲抬步入內(nèi),雙足如有千鈞重,向內(nèi)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樣艱難。
數(shù)丈之距,卻似天涯,沈湛步伐沉重地走近,見妻子依戀地伏在慕安兄身前安睡,頭靠在慕安兄的胸|膛處,一只手,還緊緊地抓著慕安兄身前的衣裳。
他知道他們兄妹關(guān)系很好,他一直都知道的
沈湛不知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躬下|身去,將妻子從慕安兄懷中抱離,又是如何沙啞著嗓子開口,喚仆從進來,吩咐他們背醉睡的慕安兄去廂房休息,而后打橫抱著妻子,在冷月無聲的沉寂秋夜里,一步步地往海棠春塢走。
秋風蕭瑟,更深露重,沈湛的一顆心,也似被冰涼的露水,給深深浸濕了,他如行尸走肉般走回塢內(nèi),腦中一片空茫,好像什么也沒有想,今夜,也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什么都沒有看見和聽到,他只是回府看到酒醉睡去的慕安兄和妻子,命人將慕安兄背去歇息后,抱著妻子回到他們的寢房中,助她安寢。
沈湛將妻子輕輕放坐在榻邊,令她依靠在他的懷中,低身幫她除去繡履,而后又伸手幫她解開外衣,信手將外衣倒放垂擱在榻畔的一瞬,一只香囊滑出廣袖暗袋,落至榻邊。
沈湛手摟著醉睡的妻子,望向地上這只熟悉的蘅蕪香囊。
妻子日常換著佩戴的幾只香囊中,他對這只妻子親手所繡的蘅蕪香囊最為眼熟,之前看妻子久不佩戴這只香囊,他還隨口問了一句,當時妻子說,這只香囊,不知什么時候弄丟了
沈湛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蘅蕪香囊,凝看了片刻,無聲地抽開了香囊系帶。
囊內(nèi),唯有一張“蘅”字紅色剪紙,刀工粗糙,不會是出自妻子之手,那會是誰,值得讓妻子將這手藝不佳的“蘅”字剪紙,珍放在香囊中,并把這香囊也珍藏起來,對他說是不小心丟了
既對他說不小心丟了,將香囊連同在內(nèi)的剪紙珍藏起來,又為何偏偏在今夜與慕安兄飲酒時,隨身攜帶,為何如此對他,對她的夫君,有什么可欺瞞的呢
是啊,有什么可欺瞞的呢
沈湛靜望著手中的“蘅”字紅色剪紙,為冷露深深浸濕的心,似沉入了幽潭中,直往下墜,依偎在他身前的妻子,因醉睡對此毫無所覺,暈沉地朝他懷中靠得更近,依戀似的呢喃一聲,“哥哥”
哥哥
妻子因醉在花廳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似被這聲“哥哥”喚起,在沈湛耳邊不停回響。
“如果我只是哥哥的妹妹,一生一世,都與哥哥在琴川城中度過,那該有多好”
“我后悔了,我不該嫁給明郎,我甚至從一開始就不該遇見他從不相識,永不相干,那該有多好”
“我錯了,我不該嫁他,我該一直留在琴川,留在哥哥身邊”
“我對不住明郎”
哪里對不住呢
沈湛感到頭隱隱作痛起來,耳邊也是嗡嗡直響,在青州琴川城時,他對她情根深種,希望能與她執(zhí)手一生,想旁敲側(cè)擊問她為何不嫁人時,曾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問道:“琴川城中,小姐與令兄的‘不婚不嫁’,已是出了名,大好年華,小姐為何要虛滯家中呢?”
當時她輕如曉煙的眸光,自他面上飛快一掠,便轉(zhuǎn)看向其他方向,雙頰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微抬下頜,說話的聲音,也罕見地有些磕絆,“因在我心中,這世間,再再沒有比哥哥更好的男子了外人說我們虛滯家中,可我們卻是相親相守、自在舒心地過,縱是一世如此,又有何不可,與外人何干呢?!”
他曾多次問她,究竟是何時對他心動,可她從不回答從不回答
沈湛越想越是頭痛,顫著手將那“蘅”字剪紙收回香囊中,又將那香囊放回外衣袖中的暗袋里,令懷中的妻子枕睡榻上,揚展開錦被蓋她身上掖好,將那外衣垂掛在榻邊的紫檀衣架上。
靜室無聲,沈湛做完這些事,人站在衣架前,竟像是沒有勇氣回過頭看她,沒有勇氣在她身邊躺下,聽她再呢喃著輕喚“哥哥”,在他懷中,含淚說出那些讓他心如刀割的話
我后悔了我不該嫁給明郎我該一直留在哥哥身邊我對不住明郎
有如魔咒在耳邊不斷盤旋,其聲越來越響,室內(nèi)溫暖的熏香,也像是濃重地讓他無法呼吸,沈湛緊咬著牙關(guān),梗著脖子不回頭,大步離開了房間,快步疾走至庭中海棠樹下,方猝然停下。
冷寒的空氣隨風撲打在面上,沈湛重重地呼吸著,胸|膛不可自抑地隨之起伏,他手撫上海棠樹干,想著第一次帶她來他們未來的“新家”時,曾憧憬地笑同她說,往后年年春日,這兩株花開無主的垂絲海棠,就有主人了,可搬住進這里的第一年春日,都還沒有到來
長青手捧著打包的那碗魚羹,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侯爺,此時見侯爺突然急走出房門,手扶著樹,微躬著身子,雙肩像是難以抑制地輕輕|顫抖著,心中關(guān)切,上前問道:“侯爺,您是哪里不舒服嗎?”
侯爺大半個身子都隱在樹下的陰影中,許久沒有說話,一直等到雙肩不再輕|顫,整個人似已平復過來,方轉(zhuǎn)過身子,無波無瀾的目光,靜落在他手中的魚羹碗上,嗓音低啞,“都冷了吧?”
侯爺只身一人去花廳待了那么久,后來又抱夫人回房,在房內(nèi)待了許久,秋夜天寒,這碗原本熱乎的魚羹,自然早就冷了,長青輕聲回道:“是”。
“既冷了,那就扔了吧。”
侯爺聲平無波地撂下這句,負手向?qū)嫹孔呷ィ舴饔诚拢顮斪叩煤苈h去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就像斬不斷的綿長愁思。
長青捧著手中冰冷的魚羹,望著侯爺慢走進房中,面無表情地闔上了寢房房門,心中雖不解,但因自幼隨侍侯爺,直覺有種隱隱的不安,但這不安是因為何事,他也甚是茫然,于夜色中默默站了許久,見寢房內(nèi)燈火熄滅,一片漆黑,強按下心中不安茫然的心緒,抬頭望月,想是已近三更,該歇下了,也轉(zhuǎn)身離開了此處。
秋夜涼瑟,有人醉夢沉酣,有人卻是睜眼難眠,東方漸曙,天色大亮時,溫蘅緩緩睜眼醒來,見自己被明郎攬靠在懷中,早已醒來的明郎,正靜靜地凝看著她。
仍覺困倦的溫蘅,下意識朝丈夫懷里靠了靠,隨口問道:“昨夜何時回來的?”
“大概亥初”,沈湛微頓了頓,又道,“我回來時,你和慕安兄都已醉得睡著了,到底喝了多少?”
溫蘅絲毫不記得昨夜醉酒后的事,她只記得心中愁苦,借酒消愁地一杯杯喝著,漸漸就不記事了,也不記得是何時喝醉睡去了。
“不記得了”溫蘅揉著額頭道。
沈湛抬手拂上她的面龐,柔聲問:“是不是頭有些疼?”
溫蘅道:“有點兒”
沈湛摟著她道:“我已經(jīng)讓人備下蜂蜜水了,待會起床后喝一些,可以緩解醉酒后的頭疼”,靜了靜又道,“以后別喝這么多了,你酒量又不好,喝多了傷身”
溫蘅輕輕“嗯”了一聲,目光瞥見掛在榻邊衣架上的外衣,想起袖袋中的香囊,以及自己身上的痕跡,心微微一沉,輕聲問道:“昨晚我身上的衣裳,是碧筠她們幫我脫去的嗎?”
“是我,怎么了?”
“沒什么,隨便問問”,溫蘅低下頭,見自己身上還是昨日所穿的貼身單衣,心正稍稍一松,忽地下頜被明郎微微抬起,一個熾|熱的吻,突然覆了過來。
并不同于平常晨醒時,夫妻二人之間蜻蜓點水般的輕輕啄吻,明郎手攬在她發(fā)后,竭力吻她,那樣的焦灼與渴求,吻得溫蘅幾要喘不過氣來。
她感受到明郎身體的熾|熱,擔心他情動之下剝解她的單衣,硬掙開了這個炙|烈纏|綿的親吻,為讓明郎轉(zhuǎn)移注意力,隨便找了個話題問道:“哥哥哥哥人還在這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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