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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見

    溫蘅回到武安侯府,剛下馬車向里走了沒幾步,就見沈湛迎面走了過來,訝問:“你也剛回來嗎?”
    沈湛道:“我回來有一陣兒了,在這兒等你?!?br/>     溫蘅笑,“天這么冷,等在這兒做什么?!”
    “我不冷”,沈湛反握她手,問道,“你冷不冷?”
    溫蘅剛從溫暖的馬車上下來,也并不感到冷,她笑著搖了搖頭,沈湛卻不放心,抬手緊了緊她身上狐裘,“快些回房吧,這里風(fēng)大,小心吹凍著了?!?br/>     “不去陪母親用膳嗎?是不是我回來太晚了、錯了時辰?母親有沒有生氣?”
    沈湛看妻子眉眼間現(xiàn)過憂惶,忙寬慰道:“沒有的事,母親今晚外出赴宴,人不在府中,我們回房用膳?!?br/>     三鮮筍、玉珍膾、炙鵪子脯、青蝦辣羹一應(yīng)菜式皆是合妻子口味的,沈湛還為她專請了兩個青州廚子入府,溫蘅看沈湛一直在給她夾菜、自己卻不怎么動筷子,笑攔道:“好啦,我吃不下的?!?br/>     “多吃一些”,沈湛覷看著她的面容,“我怎么覺得你好像瘦了些?”
    溫蘅道:“哪有?!”
    沈湛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遭,仍是道:“我還是覺得清減了些”,他放低了點聲音,在溫蘅耳邊道,“待會兒回寢房抱抱看,是不是輕了些”
    左右侍鬟嬤嬤垂手侍立、靜默地一聲咳嗽也無,沈湛說話聲音再低,屋里人也能聽見,溫蘅雙頰浮起一絲紅暈,惱嗔了沈湛一眼,夾起一筷糖醋錦鯉,放到沈湛的碗中,“吃你的魚吧,都快涼了!”
    沈湛卻不急著動筷子,笑著問:“糖醋錦鯉有個典故,不知道娘子知不知道?”
    溫蘅自小與哥哥一起,承蒙身為經(jīng)學(xué)博士的父親,親自教授課業(yè),父親往青州各地講學(xué)時,溫蘅就穿扮成侍讀模樣,與哥哥一起跟著去,走遍了青州山水,不知聽了多少場群英薈萃的文談,也算是腹有詩書,可還從沒聽說過“糖醋錦鯉”有什么典故,她不解地搖了搖頭,“愿聞其詳。”
    沈湛卻不給她解惑,夾起那筷鯉魚慢慢吃,溫蘅好學(xué),急道:“你說呀,什么典故?”
    沈湛慢吞吞地吃完了這筷子魚,又喝了口酒道:“從前有個人,外出走在湖堤上時,撞見未來的妻子正與一英俊男子同行,兩人行止親密、毫不避嫌,那人遂就以為那男子是那女子的相好,心里醋得直發(fā)酸,尾隨看了一陣,心中醋意翻涌,也不注意看路,腳下一個不慎,摔進了湖里,也成了湖里的一尾鯉魚,這一摔,行人圍看著叫嚷救人,那女子和那男子,也被驚動過來,這‘魚’硬著頭皮游上岸,大家相見說了幾句,這才知道,原來那男子是她的親哥哥,也是他未來的大舅子,這條‘魚’滿腹的醋意立馬沒了,一下子就變得甜滋滋的啦?!?br/>     被“戲弄”的溫蘅,抓了系腰的香囊,就要往沈湛身上擲,可又忽地想起自己不再是琴川城的溫家小姐,而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了,屋里的侯府侍從都看著呢,遂又慢慢了垂了手,只冷著臉道:“那‘錦’字呢?何解?”
    沈湛笑道:“大家都說這尾鯉魚生得挺好的,不知道鯉魚夫人是不是也這么看?”
    溫蘅嗤笑出聲,但猶是瞪了他一眼,“誰是你未來的妻子?!那時也就才見過一面吧?連對方是誰都不清楚,就說是未來妻子,好不要臉!”
    沈湛道:“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是我的妻子”,他問,“慕安兄好嗎?過幾日就是除夕了,我明日親自去趟青蓮巷,請他那天來家里一起過年好不好?”
    溫蘅點頭,她想到今年琴川城家里,只有父親一人守歲過年,不免流露出幾分愧疚和思念,沈湛及時察覺,手攬住她肩,溫聲道:“待到明年,我想辦法求請圣上,將岳父大人調(diào)至京城為官”
    溫蘅依偎在他懷中,輕輕搖了搖頭,“父親喜歡講學(xué),而且青州琴川,是母親長大生活的地方,病逝后也葬在那里,父親他回回心里難過了,就帶壺酒去母親墓前說說話,他舍不得離開那里的”
    她靜了會兒,收斂了感傷的情緒,重又露出笑容,“好啦,快吃飯吧,菜真的快涼了!”
    用完膳后,侍女送水至寢房,沈湛命眾仆皆下去,自己端了銅盆至榻前,要幫她脫下繡鞋,溫蘅輕推了下他肩,“我自己來?!?br/>     沈湛卻堅持,一邊將她雙足泡入溫?zé)岬乃校贿叺溃骸澳镒永哿艘惶炝?,讓為夫的伺候伺候你。?br/>     “我累什么,一整日里,不過是走走坐坐”,溫蘅道,“你怎么不問問我,今日入宮的情形?”
    沈湛笑道:“不用問,姐姐一定喜歡你?!?br/>     溫蘅奇怪,“為什么這么肯定?”
    沈湛笑吻了下她臉頰,“因為你天生就討人喜歡,好到我恨不得把你藏起來、不叫別人發(fā)現(xiàn),怎會有人不喜歡你?!”
    溫蘅咬著笑輕斥一聲“貧嘴”,忽又想起婆母,默然不語,沈湛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母親是因為太生我的氣了,才會對你有誤會,等時間久了,誤會消了,就好了”
    他頓了頓道:“你第一次見我時,不也產(chǎn)生了誤會,以為我是”
    溫蘅本來還在煩憂婆母對她的厭惡不滿,卻聽沈湛忽然提起了二人初見之事,立馬臉一紅,打斷他道:“別說了??!”
    “說說嘛”,沈湛笑得促狹,“挺有意思的,你把我當(dāng)成了”
    “哎呀,你別說了!!”
    溫蘅足撩著水輕踹沈湛,打斷他的話,兩個人漸漸笑鬧著糾纏在了一處,只聽“哐當(dāng)”一聲響,銅盆都被踢翻了,清水浮著嫣紅的花瓣漫流了一地,溫蘅瞪了沈湛一眼,要喚人進來收拾,沈湛卻緊摟著她腰道:“先別管,吃魚要緊?!?br/>     “吃什么魚?”
    沈湛笑啄了下她櫻紅的唇,“你說呢?”
    溫蘅輕笑,雙手勾摟住沈湛脖頸,抵額眼望著他問:“你不嫌腥啊?”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我的小魚夫人,好像已經(jīng)快熟透了,”沈湛語含笑音,手帶了纏金簾鉤,妃紅帳帷如水落下,暖融的燈光,映著一對鴛鴦帳影,羅衫輕解,交頸情濃。
    新婚燕爾,正是耳鬢廝磨、如膠似漆,沒兩日,沈湛就因?qū)⒅脸π葶逶诩?,日日與溫蘅同進同出,撫琴作畫,賭書潑茶,享受琴瑟和鳴之樂,轉(zhuǎn)眼新的一年至,初一午后,按禮,溫蘅需作為武安侯夫人,與婆母華陽大長公主一起入宮,向太后、皇后道福。
    這還是溫蘅頭次與婆母一起出行,縱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婆母對她的冷淡輕視態(tài)度,溫蘅心中猶是有些忐忑,兩架車馬停在侯府門口,溫蘅要扶婆母上車,手已抬起去扶,婆母卻當(dāng)著明郎等人的面,直接將手搭在一名侍女手上,冷著臉登上了車。
    溫蘅默默垂了手,見婆母躬身進入車廂落座后,向后面的馬車走去,華陽大長公主坐在車內(nèi)好一會兒,卻仍不見啟程,撩起窗簾向后看去,見自己那個兒子,正趴在車窗處,同他的寶貝妻子說話,好似在軟語寬慰她剛才當(dāng)著一眾侍從的面、給他妻子甩臉色的事。
    大長公主心中火起,拂然摔了窗簾坐回去,容華公主是今上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她當(dāng)年與丈夫選擇了今上,聯(lián)手助他入主東宮后,就有意讓明郎將來與容華成親,謀了多少年,兒子不肯領(lǐng)情尚公主就罷了,娶個世家權(quán)臣之女也行,沒想到他卻死活要娶個大齡小吏之女,不僅對家族毫無助力,還惹了非議、敗了臉面。
    她真是看這兒媳怎么看怎么礙眼,偏偏明郎愛她如珠似寶,一次她因朝堂之事心情極差,回來看這溫氏低眉順眼的樣子,更是心煩,隨便尋了個理由,罰她去沈家祠堂跪了一個時辰,結(jié)果那天晚上明郎回來,二話不說,直接走到她房門前,撩袍下跪。
    她驚問他這是做什么,明郎道妻子的錯就是他的錯,妻子受罰,丈夫當(dāng)雙倍承擔(dān),說什么母親以后責(zé)罰兒媳,兒子都當(dāng)雙倍受之,完了硬生生在她房門前的雪地里,跪足了兩個時辰,把她氣得不行,一瞬間恨不得沒生這么個兒子。
    華陽大長公主一路心煩意亂地入了宮,等在宮門前下了馬車,也是直接無視了她這兒媳,走在前面,溫蘅從后面馬車下來,急行了幾步,默默跟走在婆母身后。
    入宮沒走多遠,即有皇后派來的侍女迎上來,說是皇后娘娘正陪著太后娘娘在買賣街閑逛取樂,引著華陽大長公主等往那里去。
    所謂的買賣街,是大梁梁成帝的首創(chuàng),成帝為君無所建樹,好做商販,在宮中寧巷建了條買賣街,各式門店攤販應(yīng)有盡有,就連酒樓戲臺也不缺,常命令妃嬪宮人等,扮成行人小販,逛街講價,而他就沉溺其中,一時買貨,一時賣貨,樂此不疲。
    后來,成帝駕崩,后任皇帝沒繼承父皇的為商之志,但直接拆了這街,又好似太不顧及父皇的臉面,于是將這買賣街保留了下來,但只許在新年的前三日開放,專給后宮女子取樂用,增添新年喜氣,這一宮例,沿襲至今。
    溫蘅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宮內(nèi)買賣街,見景象繁華、人聲鼎沸,真就像京城街市一般,兩邊商販吆喝之聲不絕,有男有女,身上都是平民衣裳,瞧著像是宮里的內(nèi)監(jiān)嬤嬤扮的,逛街的人,也沒有一個穿著彰顯身份的宮內(nèi)衣裳,憑衣裳看不出人,只好看容貌風(fēng)度,顏色嬌艷、落落大方的,應(yīng)該是宮里的娘娘,三三兩兩成行,好奇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笑語不斷,另還有許多宮女侍衛(wèi),扮作行人穿梭其中,熱鬧非凡。
    若無皇后派來的侍女指引,想在這熱鬧“街市”,尋到太后一行,可真不是容易事,侍女將她們引至買賣街左邊的一間茶樓里,太妃皇后貴妃公主等,俱在此處陪著太后,一同享用民間點心,圍坐著閑話說笑。
    在座之人也都穿著尋常衣裳,單看面容,溫蘅只認識皇后娘娘,但見左邊那位清眸流盼、姿妍楚楚的女子,腹部微微顯懷,定是貴妃娘娘,中間那位四十上下的美貌婦人,如被眾星拱月,應(yīng)就是當(dāng)朝太后娘娘,而依在她身邊的那位、十七八歲的明麗女子,想來就是今上的親妹妹容華公主了。
    華陽大長公主再不喜歡她這兒媳,木已成舟,也得把她推到人前,淡聲命溫蘅向太后等行禮。
    溫蘅剛要屈膝叩拜,就聽太后娘娘笑道:“免禮,穿了這身衣裳,誰也不認識誰,你朝我跪什么呢?!”
    在座之人都笑了起來,獨容華公主面無表情,皇后瞧在眼里,為弟妹懸著心,太后見這溫氏倒是眉目如畫、風(fēng)姿清雅,不禁多看了幾眼,但因容華在旁的緣故,也并不開口贊她,她都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開口,只與華陽大長公主笑語,請她快些坐下。
    華陽大長公主笑問:“圣上怎么沒來陪著太后?”
    太后笑道:“也不知他是在御書房理政,還是躲在這兒哪里,不管他,他要是在這兒,多少人說話都不自在?!?br/>     溫蘅聽著她們說笑,上前盡兒媳本分,為婆母倒茶,誰知茶還沒奉與婆母,桌下不知被誰踢了一腳,她身子一抖,手中茶也潑了大半出來,濺濕了衣袖手背。
    華陽大長公主差點被這杯茶潑了滿臉,心中惱怒異常,想這溫氏小門小戶、連杯茶都倒不好,在這么多人面前g她臉面,氣得要狠狠數(shù)落她,但又因當(dāng)著太后等人的面,沒法發(fā)作,于心中積攢著怒氣。
    皇后看弟妹手背像是被燙紅了,忙命人去取藥來,她剛開口,就聽容華公主道:“何必這么麻煩,街上不就有現(xiàn)成的藥鋪?!?br/>     華陽大長公主現(xiàn)在一看溫氏,就滿肚子火,她忍著氣道:“你去吧。”
    溫蘅垂下眼簾,輕輕“是”了一聲,攜侍鬟退出了這間茶樓,那杯茶本也不是很燙,她走到“大街”上,冬日冷風(fēng)撲面吹來,手背處這么一凍,更加沒什么感覺了,只看著紅紅的,仍有些駭人。
    春纖心疼道:“小姐,我們快去買藥吧?!?br/>     溫蘅笑,“帶錢了嗎?”
    春纖一滯,聽她家小姐道:“沒事的,我不疼了,隨便走走吧。”
    溫蘅一邊帶著春纖閑逛,一邊想著方才受的那一腳,從方向上來說,踢她的該是容華公主,至于為何踢她,大抵是惱恨她與明郎一事,想讓她在眾人面前出出丑
    溫蘅想著想著,走經(jīng)過一家書鋪,抬腳走了進去,店中好似無人,只書架林立,墨香四溢。
    溫蘅原只是隨便走走看看,誰知翻看了一陣兒,竟挑了幾本珍本出來,疑心這店鋪里的書,是不是從皇家藏搬來的。
    那么,能買回去嗎?
    溫蘅四看了看,走到柜臺前,見里頭原來有一個人,身著一襲如洗的雨過天青色文士長衫,悠然躺在黃木搖椅上,臉上蓋著一冊翻開的《六朝史》,看不見面容。
    這應(yīng)該就是扮作店主的人了,溫蘅凝看了他好一會兒,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睡著,默了默,輕聲問道:“請問我可以買書嗎?”
    那人聞聲略動了動,一只修長明晰的手,緩緩搭上面上的《六朝史》,把書往下移了移,一雙清湛的眼,如云開月明展露在她眼前,月射寒江般看了過來,微涼的眸光在落到她面上時,似是微微一定,但又很快沉靜如幽海,讓人疑心那平靜的海面是否曾掠起過絲毫波瀾,只那眸中隱隱的不怒自威的氣勢,是十成十地存在著,看得人有些發(fā)虛。
    她也的確有些心虛,“我沒帶錢”,溫蘅取下攏在手腕處的碧璽珠串,遞到柜臺上,“可以用這個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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