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不著她時(shí)，皇帝心里一堆彎彎繞繞、碎碎叨叨，可等到光明正大地見著她時(shí)，皇帝總是沒話找話，“夫人身上的傷，都好了嗎？”他問。
    其實(shí)他這是明知故問，她身上的傷好沒好，他那一夜，不都瞧見大半了嗎
    溫蘅只以為那是一場醉后旖夢，畢竟她醒來時(shí)衣物齊整、身上也無半點(diǎn)不適、更沒有什么痕跡留下，怎會真以為她意識昏沉?xí)r、撲抱親吻的是個(gè)真人，只當(dāng)是她夢中的明郎罷了她朝身前天子微微一福，恭聲回道：“都好了，臣婦多謝陛下關(guān)心。”
    皇帝與她近在咫尺，只要手一帶，便可將她攬入懷中，卻不能，只要微微低頭，便可吻上她的櫻唇，卻也不能，他對她的所有好運(yùn)氣，都像集于那一夜用盡了，但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夜，也是向蒼天“竊”來的，一晌貪歡，他原想以此為終點(diǎn)，徹底了卻這心事，但怎么卻好像如起點(diǎn)，撩燃了火種，再也消不下去了
    皇帝望著身前微垂臻首的女子，纖潔的脖頸，柔美的面容，婉順的儀態(tài)，一如此前面圣時(shí)，總是這般淑婉溫雅，可他望著這樣的她，腦海里，卻總?cè)滩蛔★h出她的另一面來，明眸似水，眉眼嫵然，既似不知事的孩子?jì)珊┨煺妫秩缂t顏禍水勾人心魄皇帝忽覺唇有些發(fā)干，清咳一聲，“午后炎熱，夫人與朕至軒中坐坐。”
    絳雪軒并非雕梁畫棟，而是直接采用繪以班竹紋的楠木建成，保持本色，置身其中，如身處青翠竹林，似可聞漱漱竹風(fēng)之聲，十分清幽淡雅。
    粉白的海棠花瓣，透過支開的竹色窗牖，隨風(fēng)飄入軒內(nèi)，皇帝在窗下坐了，吩咐左右侍從，“去拿些茶點(diǎn)來，茶要湘波綠，點(diǎn)心要楓茶糕。”
    侍從應(yīng)聲去了，皇帝迎看向溫蘅微怔的目光，又清咳一聲，“明郎總在朕面前提起你的喜好，朕耳朵都快聽出繭來了，所以記得”
    溫蘅心想明郎怎么總在人前說這個(gè)，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時(shí)，心中又忍不住溢滿了甜蜜。
    皇帝默看她幸福含羞的模樣，忽地想給說這話的自己一嘴巴，他再咳了咳道：“夫人坐。”
    溫蘅遵命在對面坐下，沒一會兒，茶點(diǎn)奉上，她捧起一杯湘波綠，慢慢啜飲，皇帝也拿起另一杯，但并不怎么喝，只指捻著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撇著茶上浮沫，同身旁的女子，說些閑話，言辭間總是“夫人”、“夫人”。
    皇帝暗想，這一聲聲喚來，倒像是尋常人家夫妻
    “除了武安侯府，夫人在京中還有親人嗎？”說了一陣兒、找不到新話題的皇帝，繼續(xù)明知故問。
    溫蘅點(diǎn)頭，“臣婦的兄長在京參加春闈。”
    皇帝“哦”了一聲，“說來沒幾日就是殿試了，夫人覺得你這位兄長，能進(jìn)入紫微殿，參與殿試嗎？”
    溫蘅不說話，只是恬恬一笑，皇帝看樂了，“看來在夫人心中，令兄有進(jìn)士之才，如果朕讓令兄落選，那在夫人心中，朕就是有眼無珠之人了。”
    溫蘅忙低頭，“臣婦不敢。”
    她這一低頭，皇帝發(fā)現(xiàn)她發(fā)絲上沾了一片胭脂色的海棠花瓣，捧杯的手顫了顫，竟下意識想幫她拂去，好在克制住了沒動手，硬將目光從那里移開，笑著道：“說笑而已，夫人不必這么拘謹(jǐn)，朕與明郎本就是表兄弟，與夫人也是一家人。”
    溫蘅“是”了一聲，皇帝又問：“夫人認(rèn)為，令兄的才學(xué)，能到進(jìn)士第幾名？”
    這可叫她怎么說，溫蘅為難不語，皇帝見狀大笑，也不再逼問她了，溫蘅將手中一杯茶喝完，向圣上請退、去尋婆母，畢竟她一個(gè)臣婦，哪有長時(shí)間與圣上單獨(dú)相處的道理？！
    皇帝心中不舍，但也不好開口留她，畢竟，他一個(gè)皇帝，哪有長時(shí)間與臣婦單獨(dú)相處的道理？！
    他讓人將那碟楓茶糕包起來，讓她帶回去享用，隨侍的碧筠躬身接過，目光與皇帝悄悄一接，即退回楚國夫人身邊。
    這名女官，以及那日隨旨賜下的六名宮女，都是他有意安排在她身邊，春纖那小丫頭，就像她的小妹妹似的，自己都活不明白，哪里還能護(hù)她，他將身懷武藝的碧筠調(diào)撥給她，就是為了保護(hù)她的安全，他也慶幸自己這樣做了，那夜春風(fēng)滿月樓，如若不是碧筠及時(shí)將消息傳入宮中，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溫蘅攜碧筠、春纖離開絳雪軒，等待與婆母一同離宮，婆母離開長春宮后，一望見碧筠，仍是有些氣恨不平的樣子，但是一如今晨，硬是壓了下去、沒有發(fā)作，溫蘅心中暗暗叫奇，等回到武安侯府，拉了碧筠的手，問她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筠只道：“奴婢不愿見夫人受欺。”
    那婆母“息事寧人”的反應(yīng)，又作何解釋，溫蘅問了許久，卻左右問不出個(gè)什么來，只能作罷，碧筠為人處事，她是樣樣喜歡的，心中信任，繼續(xù)貼身留用，暫也無暇去探清心底的疑慮，現(xiàn)下她最關(guān)心的，是哥哥能否金榜題名、留京為官。
    翌日，會試結(jié)果張榜，哥哥高中貢士，將入紫微殿參考殿試，溫蘅心中歡喜，還特地去京郊有名的大佛寺，為哥哥求取了一道祈福紅繩，親手為哥哥系在腕上，祝他名列前茅、心想事成。
    轉(zhuǎn)眼殿試日，太后心心念念要為容華公主選個(gè)好夫婿，端坐紫微殿垂簾后，打量著殿中奮筆疾書的應(yīng)考士子，看著看著，她的目光漸落在一位年輕英俊的藍(lán)衣士子身上，見他生得溫文爾雅，儀態(tài)蕭疏軒舉，有如玉君子之風(fēng)，單看容貌氣度，很是滿意。
    她讓人喚皇兒入內(nèi)，正走在殿中、負(fù)手默看士子考答的皇帝，聞喚步入御座簾后，太后笑問那坐在第三列的藍(lán)衣士子是誰，皇帝回道：“青州經(jīng)學(xué)博士之子溫羨。”
    “青州經(jīng)學(xué)博士溫”太后聽著耳熟，訝問，“他與明郎媳婦兒”
    皇帝笑道：“他正是楚國夫人的兄長。”
    “嚯，竟這般巧嗎？”太后笑著看向皇帝，“皇兒以為此人如何？”
    皇帝道：“單論才學(xué)，溫羨有三甲之才，是上上之選，但若論嘉儀的夫婿，那這溫羨，就只是下下之選。”
    太后問：“這是為何？難道此人空有才華，品性不堪？”
    皇帝含笑搖頭，“此人品性亦極佳，但母后您想，嘉儀若與他結(jié)為夫婦，日后必與姐姐溫蘅、姐夫明郎多有往來，嘉儀對明郎的一片癡心，您也是知道的，若因一家人之故，長期來往頻繁，瓜田李下，萬一已為人婦的嘉儀，仍對”
    剩下的話，他不說足，母后也能明白，皇帝笑了笑道：“屆時(shí)嘉儀的聲名，可就不好聽了。”
    太后眉頭微凝，將皇帝的話聽進(jìn)了心里，她再看了眼那專心考答的藍(lán)衣士子，嘆道：“可惜了”
    “母后您再看看，朕方才也留意著，今屆春闈，年輕俊才頗多”
    皇帝話還沒說完，就見妹妹嘉儀，從后疾跑了過來，撲在太后膝上，仰面含淚，嗓音哀哀道：“母后，我不要嫁人”
    太后愛憐地輕撫她的面龐，“傻孩子，難道你還能在哀家身邊待一輩子不成？！哀家同你皇兄一起幫你選，一定幫你挑個(gè)最好的”
    容華公主搖頭，“我就在母后身邊待一輩子，一輩子侍奉母后”
    太后無奈地看了眼皇帝，深深嘆息。
    為容華公主擇選駙馬之事，就此擱置下來，為期一日的殿試，在這日日暮時(shí)分，落下帷幕，溫蘅等在青蓮巷小院中，她與明郎說好了，今日明郎從官署離開后，就順便將殿考結(jié)束的哥哥接回這里，三人聚在此處，一起為哥哥中榜慶祝。
    那日圣上問她，如果她哥哥落選，是否在她心中，他這皇帝就是有眼無珠之人？
    她當(dāng)時(shí)說“臣婦不敢”，但其實(shí)心里想的是，若以哥哥之才，還會名落孫山，那圣上這天子當(dāng)?shù)模谶x材用人上，是得擦一擦眼睛了
    在溫蘅心中，哥哥定然能中進(jìn)士，只是能否留京為官，還不好說，畢竟只有前三甲，才會在殿試后立即被授予翰林院官職，確定留任京中
    晚霞滿天，心急的溫蘅踱出院子，人站在青蓮巷小院門口，翹首等了又等，終于聽到青石板路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她忙迎上前去，卻見車簾一掀，哥哥和明郎，都沉著臉從馬車上下來了。
    “沒能留京為官嗎？”溫蘅訥訥問。
    哥哥和明郎緘默不語、眉眼寒凝，溫蘅壓下心中遺憾，上前笑挽住哥哥的手臂，“沒事，在外為官幾年，或許就能被調(diào)回京城了”
    她說了這話，哥哥和明郎的臉色，卻都更難看了，溫蘅這下也不淡定了，結(jié)舌驚問：“沒沒有中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