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忽然狂風大作,席卷著樹上的枯枝,發出“呼呼”的聲音。榻上的菱角聽了,心里還有些怕怕的:“今兒白天的時候,天氣還暖和著呢,怎么夜里這么大風。”那木槿笑了:“雖說是立春,可現在農歷還不到三月,還要冷一些時候。”
果真,到了第二日清晨,天色頓時暗了下來,而且天幕上,還暈染著陰暗的云朵兒。看樣子,像是要下雨。不時刮來的北風,凍得人渾身瑟縮。菱角在外面掃了會子石階,便凍得“哧溜”一聲鉆進了屋子。
她哆嗦著身子,從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水紅綾子小襖,套在身上,還不停的搓著手,說道:“真什么鬼天氣,昨兒還晴空萬里,今兒就變了,像是冬天似的。”“再冷也沒有冬天冷,”木槿笑道,“這會兒正是乍暖還寒,自然要冷。”
于是掬塵閣里又重新添了暖爐,燃起火炭。菱角說道:“看來這爐子,一時半會兒還是撤不了的。”兩人正說著話,卻見傾傾抱著一疊衣服,渾身哆嗦著走了進來。菱角上前摸摸她的衣衫,皺眉道:“你沒有冬天的衣服么?變天了,你得穿厚點兒才是,不然凍著了,可難受了。”
那傾傾放下衣服,對木槿說道:“這是姑姑前兒送來的衣服,已經洗好了,姑姑看一看。”對于這個浣衣局的傾傾,木槿是知道的。因為先前在自己跟前兒邀功,要到掬塵閣來。后來又不知何緣故,調到了儲秀宮薛昭容處。如今不知怎的,又貶到了浣衣局。她的命運還真是坎坷。
看傾傾凍的不成樣子,木槿便吩咐菱角,去柜子里拿件厚實的小襖穿著。傾傾因為上次,木槿沒讓自己進掬塵閣的緣故,對木槿還有意見。遂搖頭道:“不用麻煩了,我哪里是有衣服的,只是出來的急了,所以就忘了穿。”
當真如此么,菱角說道:“你別硬撐著了,真凍出病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說著,把自己的小襖脫了下來,披在她身上,說道:“姑姑也是為了你好,你怎么不領情?還是自己的身子要緊。”說著輕輕拍了她的肩膀。
走出掬塵閣,傾傾便覺著對木槿有愧。當初自己是有些沖動,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可不愿意一輩子,在這宮里默默無聞。總要做出點業績才行,她這樣想著,也并不覺著有愧,便放心的離開了。
風從湖面上掠過,夾雜著些許寒涼,將傾傾的發絲吹得散亂不堪。她裹緊了衣衫,加快腳步往浣衣局走去。偏偏這時,腳下的一塊兒小石頭絆住了她的腳,于是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一旁歪去,正好倒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她不禁發出“哎呦”一聲,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呼嘯而過的北風。她咬了咬牙,使勁兒從地上爬起,誰知這一摔,竟是崴住了腳脖子。真是流年不利,她不提你的歌咒罵著,扶著旁邊的一株古松,艱難的站了起來。
被炭火熏得暖和的玉清宮里,玉妃正在焦躁的來回踱著方步。子礽的側室,就是那個喚作綿憶的姑娘,在里屋已經喊了半日,就是生不下來。連徐御醫也是束手無策,急的流了一身的汗。
子礽也是不停的在屋子里走動,不時向內寢張望。本來綿憶的預產期還有三日,所以兩人就進宮去給玉妃請安。誰知綿憶忽然胎動,玉妃忙喚了御醫,忙活了大半日,難產的綿憶此時渾身酸軟無力。
那安懷義和霍皇后聽聞此消息,也派了許多御醫前去,可是御醫們也都是毫無主意。就這樣一直耗了五個時辰,綿憶方才產下一個瘦弱的男嬰。紅撲撲的小臉兒,皺巴巴的,像是個小老頭兒。
因為是早產兒,所以綿憶這個胎兒略微小些。安懷義聽聞忙過來看,奶媽將嬰兒放在安懷義懷中,喜得他開懷大笑:“這是朕的第一個孫兒,乃天朝大喜!傳令下去,今夜大宴群臣!”
那玉妃聽了更是喜上眉梢,她對安懷義說道:“臣妾求陛下賜名。”“那就喚作承乾吧,”安懷義笑道,“有承天授命,開辟乾元之意。”這可是好名字啊,玉妃暗想:這不明擺著有意封他為皇太孫么?
她喜不自勝:“臣妾在此,替子礽多謝陛下了!”子礽也是說了些感恩的話,待安懷義走后,玉妃對子礽道:“這次聽你父皇的意思,咱們承乾八成是要當皇太孫了。”說著,玉妃對榻上的綿憶說道:“憶兒,這次真的是謝謝你……”
虛弱的綿憶微微笑著:“若乾兒真的能給母妃和王爺帶來扶福氣,真可這是憶兒前世修來的福氣……”說話間已是咳了兩聲,子礽忙說道:“快別說話了,合上眼睛,好好睡一覺,真是辛苦你了。”
說罷還吩咐曇兒好生照顧綿憶,曇兒的心細,玉妃和子礽都是放心的。玉妃笑著對子礽道:“只盼著咱們的承乾有出息,那時就是咱們母子出頭的日子了……”玉妃不是沒想過太子之位,只是子礽比不過子儼,不過這次,有了小孫兒,玉妃似乎更勝了一籌。
至于皇太子子建,玉妃本就不看好他:“你父皇不過是遵照祖制,才封他為太子的。可是你看他的母妃是皇后,她們霍家的勢力一日勝似一日,你父皇定然不會讓霍家勢力蔓延。只等著有一日,找個由頭廢了太子。”
這也是玉妃從平日的生活中所得,她是陸氏后裔,沒有靠山,而且偶然得寵。不僅得了聽話的子扔,更是得了可人的孫兒。所以她對權利的欲望,更是多了一層理解。況且宮里最近也傳言,皇太子子建的行為,越來越荒誕。
就說上次,子建在園子里怒打宮女桂兒,這無形中也就是得罪了宸妃娘娘。安懷義自然不愿,而且子儼殿試頭名,其他皇子都汲取經驗,唯有他大哭大鬧。還有一次,子建竟是公然頂撞他的父皇,安懷義不過是一忍再忍罷了。
每每想起這些,玉妃就會覺著,他安子建的太子之位難以保全。子礽對玉妃道:“母后思慮的極是,二哥的行徑最近越來越荒唐,兒臣還聽說,他跟父皇身邊的韓昭儀有染……”這可真是糊涂,子建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了。
掬塵閣距離浣衣局還是挺遠的路程,傾傾因為崴了腳,所以走的更加緩慢。還不時停下了歇歇腳,一時渾身酸軟,額頭上冒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恰好這時,子建閑來無事,預備著去雪清宮找韓昭儀說說話。
這剛走到太湖石旁,就看到一個身著水紅綾子襖的宮女,艱難的扶著宮墻走路。他覺著奇怪,便走過去,問道:“你不好好走路,怎么這樣子?”聽這聲音,傾傾抬起頭,才發現原是太子殿下。
她忽然覺著自己的機會來了,遂叩頭問安:“奴婢見過太子殿下!”說完還發出“哎呦”的嬌憨聲,讓子建聽了心癢難耐。他忙親自扶她起身,問道:“你這是怎么了?沒有人跟你一起么?”
見子建如此關心自己,傾傾心里樂開了花,嘴上卻謙卑的說道:“奴婢只是一時崴了腳,不妨事兒的……”那子建看傾傾的樣子,越發惹人憐愛,哪里還顧得上聽傾傾的話。便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就讓我送你一程吧。”
說著便扶了傾傾往前走,許是子建走的快了,許是傾傾故意的,她裝作快要摔倒的樣子,恰好被子建摟在懷里:“你只慢些,嚇死我了……”然后又緊緊的抓著傾傾的手,生怕傾傾丟失了一樣。
北風雖大,此刻在傾傾眼里,卻是希望風更大些。她不停的往子建懷里鉆,口里還一直說著冷。子建見傾傾是個寶貝,便將她摟得越緊。快走到浣衣局的時候,傾傾送了子建的手,笑著說道:“奴婢謝過太子殿下,奴婢這就進去了……”
可是當傾傾轉身離去時,子建猛然將她拉進懷里,說道:“你叫什么名字?”“左傾傾,”她低聲說道,“太子還請放手,讓宮人們看見了,有失太子的身份……”柔柔的話語,早已將子建的心兒融化。
一襲輕紗,一盆暖爐,一簾幽夢,將傾傾帶進了子建的寢宮。就在那一夜,傾傾承盡了雨露,并在第二日做了子建的妃子,成為太子妃。不過因為傾傾身份低微,霍皇后只允許傾傾做側妃。
而且子建也答應傾傾,只要她誕下皇嗣,就會立刻封她為正室。不過就算如此,傾傾已經是很滿足了。子建還派了一個機靈的小宮女來服侍她,這個時候的傾傾,總算是體會了什么叫做“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感覺。
這個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還說傾傾是在效仿曇兒。菱角聽聞這個消息,有些艷羨,也有些妒忌:“她的命怎么那么好?曇兒做了晉陽王妃,她竟是做到了太子妃……”
這語氣里滿含著一股子怨氣,木槿笑了:“你這個丫頭,要不要姑姑我把你引薦給皇上,做個妃子什么的?”一席話說得菱角臉兒紅紅的,木槿打趣兒了菱角一番,便正色道:“你也不必羨慕,每人都有每人的命。”
宿命如此,菱角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卻從未真的去做。她笑道:“姑姑說的是,以后奴婢再也不去羨慕他人了。”說話間,卻見安皓軒面色陰沉的走了進來:“菱角,你先出去。”
看這樣子,像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木槿沏了茶,笑著說道:“王爺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先前聽聞三哥說,你略懂醫術,可是真的?”他試探性的問道,木槿輕輕點頭,說道:“只是些皮毛而已,王爺問這做什么?”
他嘆了口氣,道出了實情:“你可知息肌丸這味藥?”“息肌丸是西域之藥,”木槿答道,“而且里面含有大量麝香。”他點點頭,說道:“蓉兒常年不孕,就是因為一直服用此藥,我曾勸過她,她不聽,如今……”
早先時候,西域曾進貢息肌丸,天朝**中人紛紛服用。此藥可美容駐顏,若是常年服用,可使得身體輕盈如燕,走路裊娜可人。不過息肌丸含有麝香成份,能使人不孕。所以自從太祖皇帝時期,**便禁用此藥。
不過仍然有愛美之人偷著服用,以報紙自己的容顏,受得帝王寵愛。劉采女身體羸弱,面色蒼白,就是服用息肌丸的結果,可惜后來也是命喪于此。而顧蓉兒也曾偷著服用息肌丸,這一用,便長達十五年之久。
后來安皓軒得知此事,苦心相勸,要蓉兒放棄,同時還可為自己留下后代。可是天**美的蓉兒不聽,一意孤行。安皓軒只好納豆蔻為妾室,不過心里還是戀著蓉兒。前日夜里,蓉兒忽然嘔吐不止,小腹疼痛。御醫來看過,說是她體內郁結的麝香過多,導致五臟不浮,肌理失調。
御醫們說,就目前來看,是沒有任何法子的。安皓軒也不敢用民間的偏方,忽然想起安澤宇說過,木槿曾經照顧過安逸云的話,所以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找木槿。木槿聽了事情的原委,無奈的說道:“這個,奴婢真的是無能為力……”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安皓軒幾乎是求著木槿,木槿搖搖頭:“息肌丸藥性很大,服用一點是沒有關系的,可是王妃她常年服用,藥性早就沁入骨髓了。時間短些還好,這時間這么久,吃藥只怕是也晚了……”
這可要怎么辦?安皓軒自語道:“難道看著蓉兒就這么……”“王爺切莫悲哀,”木槿忽而想到了沁雪,她不是仙女么,應該是有辦法的,遂說道,“王爺給奴婢三日,奴婢定能找到治愈王妃的方法!”
他眼前一亮,抓住木槿的肩,說道:“好,好,你只要治好了蓉兒,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木槿微微笑道:“王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照顧王妃……”一旁的菱角見安皓軒走了,便道:“姑姑這是糊弄王爺呢,哪里能救下王妃?”
試試看吧,總比看著蓉兒就這么沒了強,木槿是十分理解,此時安皓軒心中的痛。她對菱角道:“你去西山碧落宮,把一個叫做姚沁雪的姑娘找來,她有法子。”菱角不解,不過還是照辦了。
玉階下的傾傾,披著貂絨毛球披風,穿著水紅色羽緞長尾鸞裙,外面又罩著一件金絲累珠窄裉襖。再襯著如水的肌膚,烏黑的發絲,一根菊花琺瑯金步搖,把個傾傾裝扮的如九天下女下凡塵般。
她坐在一乘轎輿上,看著自己涂滿丹蔻的指甲,很是滿意自己現在的地位。轎輿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停在了儲秀宮門口。宮規里,只有皇后娘娘才可乘坐轎輿。而傾傾作為太子的側妃,在宮里乘坐轎輿,已經沖撞了宮規。
這次來到儲秀宮,她是要薛昭容看看,自己而今的地位。不過她到底是小輩兒,見了薛昭容,仍然要行禮。薛昭容只是淡淡的說道:“以后太子妃不必這么早來本宮這兒問安,只需到坤寧宮處問安就可以了。”
原來薛昭容是以為傾傾來向她問安的,傾傾可不是這個意思:“妾身多蒙昭容娘娘照顧,這次來,妾身是來謝過娘娘的。”說著命自己的貼身宮女,送上了珍貴的白玉觀音。不想薛昭容婉言回絕,令傾傾很是氣惱。
不過傾傾很快平復了一下心境,笑著對薛昭容道:“這是臣妾特特從南海命人捎來的,聽聞這尊白玉觀音可以祈禱平安。妾身希望娘娘能夠收下,權當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你的美意本宮心領了,”薛昭容說道,“本宮累了,你先回吧。”
說著薛昭容扶了牧歌往內寢而去,一旁的小宮女對傾傾道:“娘娘累了,太子妃還是先回去吧。”傾傾咬著牙,然后帶著白玉觀音扭身回去了。隔著紗帳,牧歌看到傾傾變形的臉,笑著對薛昭容道:“她這次可是吃了閉門羹呢。”
“莫要小看了她,”薛昭容說道,“她竟然能夠從浣衣局出來,直接做了太子的側妃,還真是有本事的。”“娘娘不必憂慮,”牧歌說道,“咱們四皇子上次殿試不是得了頭名么?況且奴婢看,這太子妃也張狂了些,早晚要惹出事端的。”
本來一個子建蠻橫不講理,這后來又加上一個側妃左傾傾,子建在宮里更是如魚得水。傾傾常常給他出主意,怎樣討得父皇歡心。所以子建對傾傾恩寵有加,連霍皇后給他安排的嫡妃人選,他也無心去看。
話說他的這個嫡妃,霍皇后是看中了東華郡王的小孫女兒,閨名喚作谷筱雨的一個女子。而這“谷雨”之別名,便是牡丹,乃花中之王。所以霍皇后才擇了這個女子,而且東華郡王又是太祖帝一脈的叔叔,親上做親。
可是子建卻對此并不上心,整日同傾傾一處嬉鬧。安懷義眼見著子建的學業日漸荒廢,對子建很是失望。機敏的傾傾看透了安懷義的心思,遂對子建說道:“娶了谷姑娘,她會對你有幫助的。”
但是子建不肯,傾傾好言相勸:“東華郡王可是你的叔祖父,若是將他收為己用,你的太子之位會更加穩固。”子建只好聽從了傾傾的話,到坤寧宮去對霍皇后說了。可是他哪里想到,那七皇子子恒,已經從黃河堤岸回來了。
更讓子建惱火的是,子恒解決了黃河水患,還頗受當地百姓稱贊。安懷義聽聞此事,對子恒贊不絕口,而且還破例,封十五歲的子恒為睿賢王。并在京都賜居府宅,將京都的慶余城以及江浙的富春城作為他的封地。
這還不算,安懷義還笑著問道:“恒兒年過十五,像是到了娶妻的年齡。朕的叔叔很看好你,說是要把他的孫女兒嫁給你,你可愿?”他說的也就是東華郡王的孫女兒谷筱雨。子建也是來求這門親事的,何況當時許的是太子!
他很是不服,便上前理論:“母后說,谷姑娘是要嫁給兒臣的,她是要做太子妃的……”“朕什么時候說過?”安懷義說著,瞥了一眼霍皇后,對子建道,“這宮里朕說了算,谷姑娘是要做睿賢王的嫡妃的!”
這無意之中,是在告訴霍皇后,不要自作主張。霍皇后這時才曉得,自己的夫君,并不是一個徒有其表的**之徒。他也是有政治手腕的,她唯有默不作聲。子恒退讓道:“兒臣還小,父皇還是容兒臣過兩年……”
“什么過兩年?”安懷義說道,“朕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都有了你大哥,你還說自己小?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了,下個月吧……”退出大殿的子恒,看到子建眼中一股怒氣,他未與他說話,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