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霧在荷塘上升起,籠罩成一片乳白色的屏障。木槿舉起落櫻手中的燈,一步一步向水邊走去。紛亂的雜草間,露著雪青色的苔蘚,茜青色的衣衫,讓木槿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湖上漂著的,正是夫人房里的貼身丫鬟蓮香!
盡管一頭烏發散亂不堪,像是生前做過垂死掙扎,可還是難逃死亡的厄運?!奥錂?,這三更天的你跑出來作甚?”落櫻擺著手道:“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木槿蹲下身子,安慰她說:“別怕,你只要告訴我,你看見了什么。”落櫻顫抖著聲音道:“沒有……我什么都沒看見……”“落櫻,你也不想蓮香死得那么冤枉,對么?”“我求姐姐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說完然后驚恐萬狀的消失在夜色中。
微弱的燭火還在濕潤的空氣里徘徊,木槿俯下身子,拿著那支燭火,細細看著這一路上的蛛絲馬跡。蓮香定是從祠堂處送了飯回來,然后在這期間被害的??墒欠讲虐惨钩皆谶@附近逗留過,難不成是他?不,她很快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如果能找到他,問問當時所見,應該不是難事兒,還有落櫻,看她的表情,定然知道些什么。
“就在這兒……”遠處隱隱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夾雜著許多的火把。木槿還未來得及離開此處,便見劉氏領著一群家丁走了過來。而告知此事的人正是落櫻,木槿有些不敢想象。
劉氏舉起火把朝著池塘看去,果是蓮香的尸身。她看著木槿道:“還有什么可說的?”木槿搖搖頭,回道:“既然夫人都看見了,奴婢也無話可說,任憑夫人責罰?!眲⑹侠湫Γ骸八墒俏曳坷镒钯N心的丫頭,你一句責罰就算完了?”木槿問:“夫人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奴婢陪葬么?”
這句話讓躲在劉氏身后的落櫻唬了一跳,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兒?!安灰言捳f得那么明白,你可是我媳婦兒的丫頭,我怎敢動你?這必要問問雪兒的意思了?!闭f著竟然將沁雪推了出來。
此刻面容蒼白的沁雪身穿一件藕荷色睡袍,青絲凌亂。她不知道木槿怎么會在這兒,更不知道落櫻喚自己起身為了什么?!拌獌骸彼锨袄鹃鹊氖?,問:“怎么會……”“姑娘,你我主仆今生無緣……”沁雪抹了一把淚水,說著:“你跟著我這么多年了,你什么樣的人我會不知么?”
暗香浮動在夜空上,璀璨的星星在云朵里穿行,落月西沉,孤寂遙遙。
彼此對望著,淚眼朦朧。“夫人真要懲罰瑾兒么?”沁雪要為木槿爭取,劉氏正要借此機會除掉木槿,以免日后自己大權在握,木槿會借機為死去的麗妃報復,甚至于她更怕木槿找到公主后,會借公主之手與自己和皇太子的力量抗衡。而這最好的機會就在眼前,謀劃了已久。
無法在劉氏手中挽救木槿,沁雪心如刀絞?!奥錂?,你和薔薇把木槿先關在柴房里,等明日我再親自審問?!甭錂芽粗抗馊珏F的木槿,心兒一陣慌亂,踟躕著不敢上前。薔薇見落櫻有些心虛,不解何意,卻又不好發問,倒是樂得上前扣住了木槿的手腕兒。
原來蓮香和落櫻是劉氏身邊的貼身侍女,很是受寵,現如今蓮香死了,落櫻就接手書房里的事物和臥房里的衣襟帷幄,薔薇氣不過,無奈自己只是一個負責端茶遞水的小丫鬟,只等著那一天能夠攀上個高枝兒,恰好機會來了,她自然不會放過。
“我的女人誰敢動?!”忽然,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抓住木槿的手,將自己擁入懷中,薔薇只見一個身著月白色長衫的男子立在眼前,目光炯炯,言語威凌,讓人有一種不得不聽命于他的心量?!按竽懀∧阌质呛稳??敢在此地惹是生非?”薔薇仗著自己是劉氏的人,對他大吼。然他卻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拉著木槿,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無盡的夜色里。
露水凝重,夏雨芭蕉,棠葉心碎。月兒蕩與云朵兒,露出層層云霞。春鶯春啼春枝頭,打出春霞春意濃。春至暮春春意去,初夏承盡春末紅。
“是時候回去了,不然姑娘又該擔心我了?!蹦鹃日f著便站起身子向他作了一個揖,隨后轉頭離去?!澳憔筒慌滤€會對你下手么?”他提醒道,“我勸你不要去管那些無所謂的事情了。”“我會小心的……”她低聲說了一句,然后快速消失在他的眼線中。
很是意外他的出現,尤其是那句“我的女人誰敢動?!”令木槿耳熱心跳,而他卻不曾說出一句解釋的話,讓她猜不透這其中的緣由。
云霞凄艷,清秀脫俗,類轉蓬草,潤澤佳話。
關雎樓前,沁雪左右張望,不停地徘徊步伐,心兒焦急萬分。花影撫著沁雪的手,道:“姐姐定然會沒事兒的?!薄跋M前伞北藭r文遠從書房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支琉璃茉莉玉簪,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不知她會不會喜歡……”
待他來到關雎樓前,恰好看到沁雪那薄如蟬翼的桃花紅紗衣,以及尚未梳理的青絲,沒有任何裝扮的素顏,文遠還是第一次見到,如雨后的朝霞,淡若煙羅?!叭贍敗被ㄓ皼]想到盼來的不是木槿,倒是三少爺,她知趣兒的退下了。
“今兒怎起得這么早?是在等我么?”他看著沁雪萬分嬌媚的模樣兒,憐惜的問道,不想沁雪抬起頭,忽而抓住他的衣袖,慌亂的問著:“可曾見過瑾兒?……”第一次,看到眼神中流蕩出如此絕望的沁雪,也是第一次,為著心愛的人兒心痛了,就是之前面對著表妹蘇玉簪,也不是如此。“木瑾怎么了?”“她被抓走了,被夫人抓走了!……”
沁雪難以抑制內心的苦痛,哭的梨花帶雨。文遠趁勢將她摟在懷里,安慰著她,心里卻極度痛恨母親的行為,他暗自想著,定要為沁雪去找母親問個清楚才行。
坐看庭前花開花落,閑看天邊云卷云舒。綠葉涼蔭里,鳥鳴風更輕,細草淺淺,流鶯亂啼。棠梨園里,紅衰翠減,玉檻處處生榴花,紅欲然遍野。
雙手托腮,在桌案前,木槿仍舊想著昨夜安夜辰對自己說的話語,嘴角時不時浮起一抹笑意,連花影進來喚了兩聲也不知曉?;ㄓ耙娔鹃劝V癡的樣子,嚇壞了,忙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姐姐,姐姐……”木槿這才回過神來,怔怔的看著花影,問:“發生什么事了么?”
花影“噗嗤”一聲笑了:“姐姐在想什么?臉都紅了……”木槿忙對著菱花鏡看去,果真如此,遂掩面道:“我能想什么?……找我什么事兒?”“姑娘忙著找姐姐,怕是要說什么事兒呢,偏姐姐又不在,我就來這兒瞧瞧……姐姐莫不是有了心上人吧?……”木槿聽了這話,羞得漲紅了臉,上前與花影打鬧:“死丫頭盡胡說!……”
花影嘻嘻笑著:“少奶奶還等著姐姐呢,姐姐還不快去……”
前院里,沁雪見木槿好好地走了過來,忙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你沒事兒吧?”木槿點頭,“那就好……昨兒夜里也忘了問你,那個把你拉走的男子是誰?你可認得么?”木槿先是點頭,遂又搖頭:“不認識。”沁雪嘆口氣,不再說什么,倒是花影接口道:“在這府里,還是小心些為妙,我之前聽小蘿說,大少奶奶身邊有一個丫鬟,不知什么原因被趕出了府,咱們須得萬分小心?!?br/>
“方才夫人房里的薔薇傳話過來說,今兒二少爺和二少奶奶要過府來,所以讓咱們也過去。”花影在一旁說道,“可是少奶奶不想去,姐姐好歹勸勸,不然惹惱了夫人和二少奶奶,咱們這邊可吃罪不起?!薄芭率裁??!”屋后的門簾響動了一下,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
眾人看去,卻是桃夭。柔順的長發有一支珍珠發釵挽做結,鬢角斜插著一朵天青色玉蘭花,上身穿著雪緞紡紗,鑲有迎春細碎花瓣,下身配著一條雪青色長裙,倒不像是一個下等的丫鬟打扮。畢竟是四姑娘房里的人,不過是劉氏怕木槿照顧不周,遂將自己身邊的花影和四姑娘房里的桃夭要了過來,故桃夭仗著自己服侍過兩任主子,心量高些兒罷了。
“依我說,花影你也太小心了,這陸府又不是那天子的**,處心積慮。即便是有人欺負咱們,我桃夭也不依!”桃夭走到沁雪身邊,道,“少奶奶只管放心,我見過二少奶奶,她雖然天性爽直,卻也心腸極好,并不像是花影說的那般?!被ㄓ斑€想再提醒沁雪,無奈桃夭早攛掇著木槿扶著沁雪往前廳去了。
笑語聲聲,銀鈴作響。歌聲在,酒杯傾,不過一支麗曲清詞。
薔薇見沁雪移著蓮花碎步走來,展顏向里面說道:“三少奶奶來了!”眾人不覺望去,只見沁雪的衣衫燦如晚霞,紫綾如意云紋繡在衣袖處,風兒掠過軟銀輕羅百合裙,顰顰婷婷,好似裊娜仙子下得凡塵?!把﹥航o夫人請安!……”她屈膝福了一福,尚未直起身子,便被一雙纖纖玉手扶了起來。
沁雪抬眼看去,那二少奶奶陳三娘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臂上挽著碧霞云紋霞帔,發髻上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晃動著,閃耀出陽光的色彩。“早先就聽說姚家小姐貌若天仙,今兒見了我才信……”沁雪不覺面頰飛起一片紅霞,自謙道:“嫂嫂謬贊,雪兒承受不起?!比镄χ炱鹎哐┑氖?,與自己坐在了一處,問:“怎么不見三弟?”
這一問倒讓整個大廳安靜了不少,所有的丫鬟仆人都知,三少爺和三少奶奶性情不合,所以不曉該如何回答?!拔易屗フ執K姨母了?!眲⑹洗蚱七@陣沉默,隨后對身后的落櫻說:“你去疊翠軒備下晚宴,為三娘接風。”“原是如此,我還以為……”
“二嫂以為什么?”文遠從側門處走進來,上前拉著沁雪的手,這一舉動不僅令沁雪吃驚,更令木槿訝然,花影疑惑,桃夭意外,劉氏卻繼續說道:“薔薇,你去到膳食坊告訴豆蔻,今晚定要采辦些上好的酒食?!?br/>
此時文遠不顧眾人的目光,緊緊握著沁雪的手,高高舉在三娘面前,說:“二嫂不要聽信他人所說?!比镂⑿Σ徽Z,誰想外面已有丫鬟來報說蘇姨母來了。滿含期待的可以見到自己的表哥,可是那十指交握的場景讓玉簪看得非常清晰,就連一直愛慕沁雪的子安不由得內心好似蜂蜇般疼痛。
還是三娘聰慧,她看到玉簪和文遠分別看著眼前這對兒人兒,自是猜出了其中的意味,忙站起身子,笑著道:“許久不見,蘇姨母可還記得三娘么?”文遠這才回轉身子,看到身后的玉簪,那身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那支紅梅金絲鏤空珠花,那對兒白玉耳墜子,那根瑪瑙項鏈,全是自己送給她的。玉簪花了很大的心思才裝扮好來見他的,如今似乎全無了用處。
“這不是玉簪么?竟長這么大了……”三娘牽起玉簪的手,笑著說道,“嫂嫂見諒,玉簪身子不適,想要回去。”說著就要和羽衣離開?!澳闵┥┖貌蝗菀讈硪惶耍蹩烧f走就走?”蘇姨母很是生氣,“夫人,姑娘來時身子就不大好……”羽衣替玉簪說道,“不然這樣,”劉氏見蘇姨母很是為難,便道,“我記得小時玉簪和綠妍關系甚好,不如讓羽衣陪她去悼紅閣,跟綠妍說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