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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回漫漫路途苦楚難言苦命女子巧遇恩人

    朱紅色的大門上貼著“查封”二字,府里的花草散漫一地,所有的金銀器皿,房屋器械,撒落一地。到處都是凌亂不堪的場景,狼藉一片。府中女仆反綁著雙手,散亂著青絲,滿臉蒼白,毫無血色,一步挪似一步的往前走著。
    不忍再回頭看一眼,那曾經生活過的府邸,木槿面無表情的挪動著步子。“快走!”尋聲而望,卻是許久不見的夜辰。沒有一點兒精神的面目,抗著枷鎖,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著。
    身邊是不再風采的采薇,只見她一雙哭得紅腫的雙眼,連聲音聽著也暗啞了不少,想來是為了夜辰而哭泣的吧。“豆蔻,豆蔻……”紫蘭抱著歪在地上的豆蔻,沖著一個官兵喊道,“能不能停一停!”
    誰知那個副官瞪大了眼睛,吼道:“還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成!”說著用長鞭在一旁的地上使勁摔打,嚇得豆蔻坐起了身子。“這還沒離開杭城,就走不動了?”李德輝瞇著眼睛說道,“別裝病,快起來趕路要緊!”
    因為一路上都是女眷,所以走得特別慢。到了夜里,又下起了雨,到處都是潮濕的霧氣,看不見路,李德輝只好下令到附近的奉天寺休息一宿,明日再走。自然,那些官兵們都是住在了廂房之中。
    而可憐的女仆們被趕到了一間破舊的佛殿之中,周圍還有七八個人看守者,沒有一點自由可言。只是松綁了雙手,可以稍稍休息一番。小蘿撫著自己干枯的長發,嘆道:“這會兒倒是羨慕起桑梓來。”
    眾人不再似往日般說笑了,只是默默想著各自的心事,無人理睬小蘿的話語。木槿忽然跪了下來,對著眾人說道:“我在這里給大家賠不是了!”小蘿疑惑了:“這是怎么說,快起來!”
    木槿搖著頭,道:“都是我的錯兒,如果不是我,陸家也不會被抄家……”小蘿扶她起來,撫著她滿是淚痕的臉,說道:“這里寒氣重,如今豆蔻病了,你若是再有事兒,豈不是我們的罪過?”
    于是木槿不再隱瞞眾人,而是與翠翹,劉氏,梁夫人一起,將七年前的宮廷政變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我嫉妒成性,想要害麗妃腹中胎兒,誰想卻害了麗妃,”劉氏嘆道,“這事兒讓翠翹做了幫兇,可憐翠翹竟是淪落天涯……”
    “我也有罪,”梁夫人道,“我一心只想著幫助姐姐,就把梁雪吟抱走了,姐姐卻并未覺察,一直以為雪吟就是她的骨肉。”空氣瞬間凝固,再也無人多說一句話了。“我想這可以利用夜辰和他身上的半塊玉佩,就是虎符,為太祖皇帝報仇,”劉氏忽然道,“我帶他在身邊,又怕被人發現,所以才害了那么多人……”
    一切真相浮于水面,木槿以為會有人議論紛紛,卻是出奇的安靜。倒是桃夭說道:“難怪我上次在你房里見到的《瑾花圖》,上面有一句:未央宮里三千女,但保紅顏莫保恩。原來就是說的這個。”
    小蘿聽了長嘆一聲,道:“如此說來,你們倒是可憐之人了……這么多年,為了一個恨意,誠惶誠恐的活著,還真是不容易。”薔薇道:“我們還算是幸運的,入宮為婢,沒有被賜死,已經很不錯了。”
    這話不假,只是為何,薔薇提醒了一句:“不是說四月底宮里要大選么,我想著必是為了避諱罷。”可是這等抄家之大事,為何偏偏選在選秀之前?難道又有什么陰謀?木槿實在是想不透。
    殿外電閃雷鳴,寒風陣陣,雖說是四月,可夜里到底是冷得出奇。“趕快趁熱把這飯吃了吧,”木槿抬起頭,是一個素凈的小尼姑。是了,是素馨!怎么忘了她在這寺里呢?
    素馨給眾人帶了些米粥饅頭,道:“我是趁著他們睡著的時候進來的,你們快吃吧……”茉蘭見著自己的姐姐,頓時放聲大哭:“好姐姐,你不管茉蘭了么……”木槿捏著茉蘭的手,悄聲道:“你想讓你姐姐也被抓么?小聲些!”
    這時茉蘭才說道:“不如我也隨著姐姐出家,這樣……”“又胡說了,”木槿道,“咱們這幾個人,他們一查就查出來了,你還是安生些。”說著,和其他人簡單吃了兩口飯,對素馨道:“你還是快走吧,不然被他們發現就走不成了……”
    雨幕下的素馨越走越遠,茉蘭哭的心碎不已。小蘿悉心安慰,茉蘭哭的更兇了。“這都是未央公主造成的,等我進了宮,一定要……”“噓!”木槿捂住了茉蘭的嘴巴,悄聲道:“你這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呢,趕緊休息,明日又要趕一天的路呢。”
    那茉蘭唯有住了口,可是心里到底不服,一心想著如何才能替素馨報仇。暮野四合,雨霧茫茫,宛若一張透明的珠簾,懸掛在天際。風兒吹過,頗感寒意陣陣。木槿裹緊了身上的衣衫,卻仍舊是冷。
    到了早晨,依舊是陰雨連綿。這南邊兒大約是到了雨季,淅淅瀝瀝,綿綿灑灑。若是在平日里,隔著紗窗,看雨落荷塘,傾灑竹林,必是一方優美的景致。可是如今身披枷鎖,無了自由,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泥濘的道路上行走,可謂是艱辛不已。
    從杭城到京都,路途千里,若是坐車行走,也得三五個月,倘或是徒步,至少也得半年多!現在才到湖州,算算日子,木槿忽然覺著日子過的如此漫長。
    就這樣又走了約莫一個半月,岸邊到處可見有人放龍舟,沿途人家的墻上還掛著鮮嫩的粽葉。想來必是要過端午了,去年的時候,府里還在奉天寺打醮來著,誰想只是過了一年,府中之人竟是看著他人歡度佳節,真真是凄涼至極!
    夜里,眾人實在是走不動路,李德輝只好吩咐衙役,投了一間客棧。將女仆們關在客棧的柴房之中,卻仍舊是有五六個人把守。木槿歪在干燥的草垛上,累的不愿動彈。豆蔻早就伏在紫蘭懷里睡熟了,一旁的小蘿卻不停的打著噴嚏,而且臉頰也微微泛紅。
    “是不是凍著了?”菊若說著上前摸了摸小蘿的額頭,皺了皺眉,道,“怎么額頭這么燙?”小蘿笑道:“大約是連日來趕路淋了雨,不妨事兒的。”這說話間,又是咳嗽了三兩聲。
    彼時眾人大半兒都累壞了,所以差不多都已睡著,菊若又不好喚醒其他人,便起身去問衙役,要幫忙請個大夫。誰知其中一人罵道:“這么嬌弱,死了到省的我們看了!”另一人道:“還是省省吧,趕快回去睡覺,明兒還要趕路呢……”
    菊若本想理論幾句,那海棠卻說道:“跟他們說話,豈不是對牛彈琴?”沒辦法,菊若只好坐回到小蘿身邊,說道:“這可怎么辦?他們又不給請大夫,這病可不能一直這么拖著……”
    “我去吧,”木槿拖著勞累的身體,無力的說道,“如今天氣又不好,若是這么一直拖著,也不是辦法。再說這里離京都尚有四五個月的行程,她又如何受得了呢?”說著,扶著墻根兒,艱難的站起身子。
    看著滿面憔悴的木槿,小蘿于心不忍,遂說道:“我不要緊的……倒是你,我看還是多休息休息,不然明兒怎么趕路呢……”菊若也道:“是啊,小蘿說得對,這些日子倒是苦了你了……”
    有這兩句話,木槿心里欣慰不已。可畢竟是因為自己,陸家才受牽連的,她心里一直心存愧疚。所以也不顧勞累的身子,還有眾人的勸說,去跟衙役說自己要見李德輝的話語。衙役自然是對她一番冷嘲熱諷,恰好李德輝路過此處,見木槿有事找自己,便應了她的要求,將她帶到了客棧的一個雅間。
    爐火正旺,炭火燒的畢啵畢啵響,大紅色棉簾將寒氣阻隔在外,又有一張石青色碎花檀香大插屏。桌案上擺放著一只白底兒青花瓷瓶,里面插著幾支桃花。將房間里熏染的一片清香。
    “別站著了,快做吧,”李德輝笑著對木槿道,“先喝杯茶暖暖身子。”說著將一杯茉莉花茶遞到木槿手中,繼續說道,“其實只要你肯放棄仇恨,跟我站在一起,我保證,放了陸府所有人。”
    原來是勸解自己的,難怪對自己這般。木槿反問道:“你可是忘了李嫣然?”一提到這個名字,李德輝便眉頭緊皺,握緊拳頭,狠狠地說道:“我恨不得將太祖皇帝挫骨揚尸!他毀了嫣然的一生……”
    如此看來,李德輝還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木槿冷笑道:“這么多年,你都無法放下,我又怎能放下?李公公,你是個極聰明的人,這點都想不明白么?”話一出口,李德輝竟是沉默了許久。
    自然,這沉默的背后,大約是他在沉思什么。木槿說道:“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為了活命,才跟了太宗皇帝,我說的對么?”“不!”他忽然喊道,“我完全是為了嫣然……現在她已經去了,太祖皇帝也走了,留下我一人,孤苦伶仃……”
    泣不成聲的李德輝,哽咽著說道:“你說的沒錯,我不敢承認,不敢,獨自存活在這世上。你要知道,我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我是太監,若我出宮,又如何活下去?深宮雖苦,可畢竟,畢竟有我生存的一席之地……”
    還真是苦命,唯一的親人沒有了,自己有沒有生存的能力,只好繼續茍活。木槿竟是有些可憐起他來:“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陸家的苦,為何不能放了他們?”“這不是我說了算的,”他說道,“圣上聽了江城公主的話,才下旨抄陸家的……”
    這么看來,還真的不是李德輝的錯兒了,倒是自己冤枉了他。木槿道:“那賀香蘭又是如何被抓進大牢的?”李德輝搖著頭,道:“我也不知道,大約是,有人告了密的……或者說,是江城公主……”
    果不其然,又是雪吟無疑了。木槿想不到,雪吟為了報復自己的母親,還自己一個真是的公主身份,竟然背叛自己的家人,還跑去宮里邀功,做什么江城公主!好一個心機頗深的女子。
    裊裊青煙升上半空,好似思緒紛紛。忽然,樓下傳來一個女子細嫩的聲音:“沒有雅間了么?”這聲音宛若黃鶯出谷,很是好聽。估計是沒有多余的雅間了,小二正在外面陪著笑臉,接著那個聲音像是嘆息著:“我們只好再找間客棧了……”
    估摸著這間客棧真的沒有多出來的空房,木槿卻站起身子,準備下樓去。李德輝提醒道:“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木槿這才想起,自己還是押解的囚犯。只好回了自己的座位,說道:“給小蘿請大夫的事兒,你可得趕快去,不然小蘿出了什么事兒,到了京都,人數不夠,上面怪罪,你可是要承擔責任的。”
    一番話讓李德輝對木槿另眼相看,雖然他也曾知道,木槿不僅容貌秀麗,而且文采極好,口齒又是極其伶俐的一個人。可是這次,他卻覺著,木槿這樣的女子不簡單,不單單是口齒伶俐,卻又是說話顧全大體,很有主子的風范。若是在宮里的話,將來不是皇后便是娘娘。
    只是可惜了,這樣好的人兒,竟是朝廷押解的罪犯,到了宮里,必是做苦役的宮婢了。看著李德輝發愣的眼神兒,一直看著自己,木槿倒不好意思起來,說道:“公公若還是有良心的人,就請個大夫來……”
    本想著他會應了自己,哪里想到,之前他的話都是為了騙取木槿的信任!“你這是在求我么?”他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唯一的缺點便是,太過單純……”此話一出,木槿便知,他是在利用自己!
    明月姣姣,夜涼如水。四月底的天氣,在泗水邊上,吹著湖面上的風,的確是有些涼。木槿跟著李德輝下了樓,向柴房走去。不想一出門,恰好看到一個身形裊娜的女子,一身桃花色水仙散花羅裙,身披薄煙翠綠紗衣。玉容姣姣,梨花淺笑,姿麗清秀,衣袂飄飄。
    她緩步走在前面,身后跟著一個瘦小的丫鬟。看樣子,像是沒有找到房間,這么晚了,主仆二人還要露宿街頭,木槿看了,心有不忍。便上前說道:“姑娘,這間客棧里是有空房間的,我有事兒先行一步,把我的房間讓給你可好?”
    那姑娘見眼前的木槿,秀麗脫俗,言辭之間,禮貌有加。遂問道:“天色不早了,姑娘還要趕路么?”木槿點頭,編了一個謊言,道:“卻是要緊的事兒……姑娘還是早些進去歇息吧……”
    她聽了感激萬分,謝了木槿后,與那個小丫鬟進了客棧。這時,木槿才覺著心有寬慰。李德輝說道:“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有空管這些閑事兒。”“幫人亦是幫己,”木槿道,“我先回去了,請大夫的事兒,你還是盡量吧……”
    回到柴房,木槿想起那個姑娘,不禁感慨,這世間竟會有這般標致的人兒。又忽然后悔,沒有問她的名姓。“若是結交了這樣的姑娘,必是見極好的事情,”木槿心想,“她定然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只是為何深夜趕路,真是不解。”
    次日清晨,沒有看到那個姑娘起身,木槿有些遺憾,被衙役們催促著趕路,卻只是覺著渾身酸軟無力。眾人趕了近兩個月的路程,都是乏力不已。而且一路上也是無話,縱然是柳絲盈盈,芳草茵茵,也是無心欣賞著春日之景。
    連日來都是單薄的衣衫,好在天氣轉暖,云淡風輕。小蘿的病情也是好了不少,只是她一直覺著頭昏腦脹,一天的功夫,昏倒了三次。雖然木槿也是求過衙役,卻無人憐惜。
    這日暗香彌漫,碧波蕩漾,一行人正在塵土飛揚的路上走著。一駕華麗的馬車從他們面前駛過,卻又忽然停了下來。木槿認了出來,正是昨晚那個身形裊娜的姑娘,只是今日換了一身裝束。
    碧荷色素凈百褶裙,外裹一件棗紅色云紋蓮瓣紗衣,腰間系著藕荷色宮絳。款款走來,步步生蓮。待她走近了,木槿才看清楚她的容貌。眉如遠山,翠黛螺髻,櫻唇小口,真個賽比西子。
    “昨晚真是謝謝你了,”她向木槿說道,“只是你們……”她自然是不明白,木槿這樣一個秀麗的女子,怎會是押解的囚犯?木槿笑了笑,道:“姑娘還是快些趕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那個女子卻問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們這是要去哪里?”“京都,”小蘿在一旁小聲說道,木槿回頭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亂說,然后笑著對那女子道:“卻是京都,只不過這是我們的家事,姑娘就不要多管閑事了……”
    本想著她會就此離去,誰知她卻笑著拍手道:“正好,我也要去京都,我們同路!”“我們可是朝廷押解的囚徒,”木槿苦笑,道,“姑娘還是……”不料那個女子道:“我已經跟衙役們說好了的,讓他們對你們放松些。”
    看著她言語如此輕松,而且一路上,李德輝對她也是畢恭畢敬,讓木槿對她的身份有了些許懷疑。遂問道:“還不知姑娘的芳名……”“我叫舞翩躚,”她也不避諱,說道,“我爹是前朝的路政御史,此番上京我是為尋我的夫君。”
    舞翩躚,說到這個名字,木槿只是覺著如此耳熟,想了半日,才想起,安逸云說過,他姨母家的女兒就是蹁躚。只是許了人家,那安逸云才會如此傷感。既然是許了人家的,怎么還會出現在此?說什么進京尋夫的話。
    大約是她的夫君在京都也未曾可知,不可能是去找安逸云的。木槿這樣安慰著自己,便笑著說道:“即使如此,你夫君應該是派人接你回去才是,哪里讓一你個弱女子車馬勞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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