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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風雨夜木槿哭斷腸沖常雎出嫁勝公主

    四月雨紛紛,細如繡花針。夜沉沉,絲線裁幾緞,十丈紅塵痕。昏暗燈下為誰等,山水一程風雨又一程。孤月遙遙相思枕,錦書難畫別離恨,杜鵑啼痕絲縷疼,青絲莫承情一生。
    園子里的牡丹花兒開了,重重疊疊,蜂圍蝶繞,玉脈參差,幽香彌漫。這日風和日麗,睿賢王妃筱雨,來到宮里來給玉妃娘娘請安。說了會子話,玉妃便覺頭腦昏沉,筱雨只好告辭而去,卻又看到這一叢牡丹,喜得不忍離去。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破罵的聲音。筱雨順著方向望去,只見是賢妃娘娘正在責罰一個宮女。也是可惱,這個賢妃仗著有安懷義的寵愛,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那個小宮女把頭都快低到地上去了,而且還在不斷的啜泣。賢妃卻不顧自己已有的身子,仍是在一旁罵個不住。
    實在看不下去的筱雨,正要過去勸阻。卻見一個身穿翠墨色長衫的男子走了過去,原來是四皇子子儼。筱雨見有人救那宮女,遂便離去了。且說子儼從宮里的傅司簿哪里,要來了紫蘭的八字生辰,以及紫蘭的平生,正要去儲秀宮跟自己的母妃薛昭容說說,卻看見了賢妃在處罰小宮女,就趕了過來。
    子儼也沒有問什么緣故,只是將小宮女輕輕扶了起來,說道:“趕緊忙你的活去吧,莫要再這里浪費時間了。”她望望賢妃,只見賢妃杏眼圓瞪,說道:“你敢!”她便仍要跪下,子儼卻對賢妃說道:“娘娘是白得了一個‘賢’字的封號,也就不顧著自己的身子。”
    聽著子儼這般羞辱自己,賢妃更加氣惱,不過子儼是薛昭容的皇子,她自是不敢得罪的。便怒氣沖沖的甩袖而去,子儼見小宮女臉上還掛著淚珠兒,便安慰道:“快別哭了,若是被人看見,是要說我欺負你的。”“那你還不走?”她抹了抹淚珠,仰起頭答道,“奴婢鸞枝謝過四皇子救命之恩!”
    “鸞枝?”子儼想了想,問道,“難道你姐姐就是那個投湖的瑤枝?”鸞枝點了點頭,說道:“我姐姐也是糊涂,就算是想不開,也不應該投湖。”子儼頭一次聽了這么有趣兒的回答,便問道:“那你說說看,到底是姐姐的不對?你又怎么會到宮里來做事兒?”
    那鸞枝背著手,在子儼身邊走了一圈兒,說道:“四皇子,奴婢也就只有姐姐這么一個親人了。如今姐姐沒了,主子又點名兒要奴婢服侍,奴婢為了糊口飯吃,就只有進宮了。”這話把素日不喜笑的子儼逗樂了:“你說這話,像是誰逼著你進宮一樣的。”
    鸞枝嘆了口氣,說道:“四皇子這話說的不對,我們這小門小戶的人家,自然是要存活下去的。奴婢也不過是為了存活而已,哪里像是宮里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這里正說著,忽見一個小宮女叫她:“主子叫你快過去呢,還在這兒噴閑話呢……”于是鸞枝也未告辭,留下子儼,還在發(fā)愣。
    一路上,子儼都在想著鸞枝的話。她說的不錯,他們這些皇家子弟,哪一個不是錦衣玉食,哪一個不是玉盤珍羞,又有哪一個不是綾羅綢緞?可是誰又曾真正關心百姓們的生活?子儼不禁嘆氣,這個鳳鸞枝,言辭竟是這般犀利,讓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心里百般滋味。
    到了夜里,忽然起了風。雖說是過了春日,可是夜里到底是涼一些。這些日子忙著四公主和六公主的婚事,木槿累的是渾身酸疼。一直往返于長春宮和鳳藻宮之間,無暇用膳。好在有掬塵閣的掌勢姑姑,不然真是身心俱疲了。菱角也常常勸解,說要木槿好生休養(yǎng)。
    但是宸妃信任著木槿,總是隔三岔五的邀請木槿。見木槿又瘦了,菱角更加心疼:“王爺也是的,怎么不知道來看看娘娘。只顧著天天上朝,怎么就不關心這娘娘?難道是那個歡顏來了,他就忘了娘娘不成?”
    “別說了,”木槿心里有些煩悶,對著鏡子拆下發(fā)簪,說道,“還是洗洗快些睡吧,明兒臨江侯就要走了,咱們還得出宮送送呢。”菱角打起珠簾,說道:“他是宸妃娘娘的弟弟,又不是咱們的親戚,湊什么熱鬧啊!”“這都是禮上的,”木槿說道,“面子上總得做足了才是,不然宮里人又該說閑話了。況且他還要把瓊雎帶走,這也算是喜事兒。”
    說道瓊雎,菱角又是一陣子感慨:“可憐了瑤枝,那么好的姑娘,就這么沒了……娘娘,你說說這個什么侯爺,怎么不把瑤姐姐娶了去,或者是兩個都帶走,就沒有這場悲劇發(fā)生了。”“胡說什么呢?”木槿說道,“瑤枝素來是個多心軟弱之人,將來真的嫁到了海疆,也不是長久之事,還影響了跟咱們的關系。”
    這話說得極是,瓊雎懂事兒乖巧,比起瑤枝,是要穩(wěn)妥許多,也是難怪,臨江侯褚霖然會要瓊雎而不是瑤枝。躺在榻上,木槿的腦子里出現(xiàn)的全是跟安澤宇一起的畫面,怎么也揮之不去。
    外面樹影搖晃,藤條兒擺動。像是要下雨的樣子,而且夜色更加寂寥了。忽然木槿只覺著喉間一陣作嘔,她忙翻身下床,驚動了菱角。菱角這段日子睡得很淺,只怕是木槿出了什么事兒。這次見木槿這般,忙忙的沏了茶水,還要去請御醫(yī)。診斷過后,御醫(yī)笑著說道:“恭喜娘娘了,這是喜脈,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
    腦子里一片混沌的木槿,登時愣住了。菱角晃著她的胳膊,輕輕叫道:“娘娘,娘娘,這是怎么了?快跟奴婢說句話……娘娘,別嚇著奴婢了……”許久,木槿這才緩過神兒來,對菱角說道:“他說的是真的么,我有了,我有了他的孩子,安懷義的孩子,是么……”
    菱角使勁兒的點點頭:“嗯,娘娘要做母妃了……娘娘,這是好事兒……”忽然,木槿竟是輕輕地笑著,說道:“這不可能,我怎么會有他的孩子,怎么會,怎么會……澤宇他知道么,千萬不要讓他知道,康王爺也不許……”可是這怎么可能,今夜的診斷,必定通知了安懷義,那么明日,**都會知曉,鳳藻宮的瑾妃娘娘有喜了。
    紙里是包不住火的,菱角安慰道:“娘娘不怕,有奴婢在呢,娘娘不怕……”哄了半日,才將木槿哄著睡著了。可是半夜的窸窣響動,還是讓菱角醒了過來,眼前的一幕,卻又讓她大吃一驚:只見木槿在自己的腹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布條,而且雙手還使勁兒的用力,妄圖打掉這個孩子!
    菱角急忙跑上前去,拉著木槿的手,哀求道:“娘娘快住手!娘娘……奴婢求您了,就算您心里有氣,也犯不著這么折磨自己……再說這孩子是沒有罪的,娘娘,奴婢求您了,娘娘……娘娘……”
    可是菱角越是這么說,木槿越是用盡了力氣。她將菱角一腳踹開,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口中還說道:“我寧可自己死,也不要這個孩子初生!”看著木槿咬著牙,拼命地纏著她自己的腹部,菱角則在一旁苦苦哀求著。
    雨點是下了起來,敲打在窗子上,發(fā)出陣陣惱人的聲音。菱角的哭聲,木槿的痛哭,都在這紛擾的雨夜里,摻雜著點滴心酸。好久好久,木槿累了,她靠著墻壁坐在地上,松了手,氣喘吁吁的說道:“今夜我弄不掉你,明天,后天,我都會找時間把你從我肚子里弄走的……”
    這話讓菱角聽了心生膽顫,她摟著木槿,哭道:“娘娘快別這么說,好歹是一條生命不是。娘娘心里有苦,就說出來,何苦這么糟踐自己?或者打奴婢,罵奴婢都好。就是別這么憋著自己,屈著自己……”
    雨聲凄涼,苦楚又一夜。絲絲縷縷,滲透漫漫光澤。空山新雨,斜掛珠簾。小徑濕滑,苔濃霧厚。寂寞誰寫詞,空剩一事無雙,眷戀伊人。常翻樂府新曲,鋪就一支《蓮花落》,夜覆凌波,淚涼聽誰懂。
    遣詞寂寞,無人能懂。心疼紅塵幾何,情比紙傘斑駁。傘閣西樓,畫舫依舊。暮春斜雨,柳絮繞城頭。揮手告別,卻道離別苦,離別苦,淚咽凄楚。瀟瀟陌路,相思人家又瘦幾重。寒江剪柳,一句離愁,一篇等候。
    這臨江侯褚霖然回海疆的消息,在**傳遍了。不是因為他要回去,而是因為要帶著瓊雎,自己的新婚妻子,侯爺夫人。好多宮女前來偷偷看著,一個說瓊雎命好,還有一個說這是瓊雎的福分。當然也有不滿的宮女,說是瓊雎偷偷**的臨江侯,總之不管怎樣,瓊雎是做了侯爺夫人的。
    出宮的這一日,瓊雎挽起了高高的發(fā)髻,頭上插著雙鳳點珠插翅金步搖,眉間一點梅花妝,襯得瓊雎愈發(fā)華麗襲人。再加上一襲蔥綠色點金高腰襦裙,腰間系著同色的汗巾子,并著玉佩翡翠之類的裝飾物。叫人看著心里喜歡,還有幾分艷羨。真真是:何人種植瓊花叢,郁郁蔥蔥惹人憐。
    當瓊雎笑意盈盈的站在褚霖然身邊時,她還不知,自己將要經(jīng)歷怎樣的磨難,不過現(xiàn)在的她是幸福的。宸妃為弟弟送了許多禮品,而且還為瓊雎準備了五大箱的嫁妝,加上賢妃的兩箱,瑾妃的兩箱,各宮主子們的一點兒心意,瓊雎的嫁妝,幾乎快趕上天朝公主出嫁了。
    安懷義笑著說道:“我們就像是嫁女兒一樣,把瓊雎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不要讓海疆他們看遍了咱們天朝!”說著,又吩咐禮部,將早已準備好的嫁妝都裝上了車。還另外派送十個小宮女,十個小太監(jiān)跟著,再加上三個奶嬤嬤。不僅僅是宮人們艷羨,就連宮里的妃嬪們看著也眼紅。
    這倒是讓薛昭容心里很不平,她低聲說道:“一個宮女也配?這還讓我們的玫芬怎們出嫁?”那紅藥自從認了薛昭容為姐姐,便進了宮去,做她的侍女。不過是宮里多一個人服侍罷了,她說道:“姐姐莫急,這都是面子上的,不然海疆還以為咱們天朝不夠重視呢。”
    這話說得好,薛昭容才收回了那口惡氣。不經(jīng)意間回過頭的瞬間,卻見木槿在一棵樹下,不停地泛嘔。當時宮里還不知道木槿有身子的事兒,都顧著送瓊雎出嫁了。薛昭容心里疑惑,便走過去問道:“姐姐這是怎么了,不然找個御醫(yī)給瞧瞧?”木槿擺手,薛昭容卻心里如明鏡似的。
    有過身子的她自然知道,木槿這是有了喜。果不其然,送完臨江侯以后,安懷義便宣布了木槿懷孕的消息。還給鳳藻宮配了一個奶媽,送了許多的奇珍異寶,絲綢錦緞。宮嬪們也都紛紛前去慶賀,到了下午的時候,康王爺安皓軒終是來了,這是木槿意料之中的事兒。
    到底是來了,木槿吩咐菱角沏茶。安皓軒看著木槿,卻是腹部有些隆起。面無表情的說道:“木姑娘這是要跟皇兄生孩子了,我三哥怎們辦?”“魏王爺不也有孩子了?”菱角端著茶水,走進來,說道,“難道只需他有孩子,不許我們娘娘有?這話是什么道理?”
    “菱角!”木槿低聲說道,“你先出去,我這里要跟王爺說幾句話。”菱角氣不過:“王爺,奴婢出去可以,不過奴婢要說一句話: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魏王爺!”說罷,氣憤地走了。
    牡丹花蕊,層層疊疊,卷盡塵埃,淡蕩出寒。柔風細細,呼吸淺淺。高槐綠柳處處栽,小徑芳塵無人來。素手撥弄柳琵琶,誰人堤岸自徘徊。黃鶯戲燕雀,蟬鳴聲聲聞,湊一曲夏日歌,唱到天盡頭。
    自從褚霖然走后,宸妃的日子又回到了以前。她仍舊是為著自己的十皇子子凡做著鞋襪衣衫,雖然有奶媽照應著,可是宸妃還是覺著與子凡的關系,疏遠了許多。桂兒見宸妃百無聊賴,就想讓她到園子里散心。
    可是宸妃看著窗外的日影兒,不覺嘖嘖道:“這大早上的就出了太陽,想來今日也是熱的很。”桂兒知道,宸妃有些懶惰,不肯動彈。便說道:“不如把瑾妃娘娘請了來,可以一起說說話兒。”宸妃卻搖手道:“她如今有了身子,不便動彈……這會子我倒是有些乏了……”
    看著宸妃打呵欠的樣子,桂兒就知道,宸妃是要休息了。可是才剛到巳時,早著呢。于是桂兒便應聲退下了,她撿了一根柳枝兒,在園子里走著。因為不想耽誤宸妃休息,便只好自己到園子里散步了。
    看到宮苑南墻根兒下的一叢牡丹花,桂兒心里歡喜。湊上前去,嗅著濃郁的芳香,還自語道:“這牡丹開得還真是好!”“這哪里是牡丹花?”身后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桂兒回頭,見是六皇子子胥,忙行禮問安。
    子胥擺手道:“罷了!你什么眼神兒,這分明就是芍藥花兒,你這是魚目混珠呢!”桂兒聽后,心有不滿,卻只好說道:“六皇子,奴婢才疏學淺,自然是不懂。還要請求六皇子給多多指點指點才是……”
    “那要看本皇子的高興了,”子胥見桂兒這般,心里很是開心,又道,“要指點你可以,只要你答應,做我安子胥的女人,你看可以不可以?”那桂兒聽后臉紅了半邊兒,隨后抬起頭說道:“六皇子這是在開什么玩笑?”然后竟又舉起拳頭,朝著子胥身上打去。
    素來就是對桂兒有些意思的子胥,自然是不舍得還手。直到他一頭撞到了子儼的腰上,才對子儼道:“四哥你看,桂兒她總是欺負我!四哥可得為你的六弟做主啊!”其實子儼早就看在了眼里,笑著道:“這個我可做不得主,你得問問桂兒姑娘才是。”
    看著桂兒在一旁偷著笑,子胥才明白過來,說道:“好啊你們,合起伙兒來欺負我!我這就去告訴父皇和母妃……”桂兒忙拉住他,說道:“好殿下,奴婢這就給您賠禮了,還請六皇子高抬貴手,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子胥一甩手,說道:“那你的給我跪下才算!”
    那桂兒卻不肯,子儼勸和道:“那就先欠著吧……六弟,我這里有些話要對你說。”說著就把子胥拉走了,桂兒心里有怨言,拽著衣角還站在原地。那子胥則忽然回過頭來,沖著桂兒吐了吐舌頭,把桂兒逗樂了,才走開了。
    待來到一處僻靜的小徑處,子胥問道:“四哥看著愁眉不展,究竟是怎么了?”子儼長嘆道:“母妃不許我娶紫蘭,非要我娶那個虞姑娘。你也是知道的,這宮里的婚姻,都是權利相互利用的。他們無非是要我也去拉攏東華郡王,可是我不是那樣的人……”
    原來如此,子胥撓撓頭,說道:“這事兒還真不好辦……不過話說回來,紫蘭比四哥你大十幾歲,四哥是怎么想的?紫蘭會同意么?”子儼背著手,想起那日在荷塘邊看到的紫蘭,淡然出塵。他拿出那方絹帕,說道:“一軸丹青難寫意,揮毫筆墨花容艷。芳塵移步小徑里,淺語暗香朱砂遲。”
    “好詩好詩!”子胥讀的書不過,卻知道自己的這些哥哥弟弟,唯有四哥子儼文采最好。而且他還是第一次見四哥,對一個丫鬟這般上心。“其實這也不是愛戀,”子儼皺眉道,“就是覺著,跟她在一起,很是安靜,不那么鬧心。”
    不知道這是什么,子儼只是有些依戀紫蘭,雖然只是見過一次,雖然年齡不合。偏這時候,紫蘭進宮來,要到宜蘭館處,為未央公主收拾遺物。其實算算年齡,紫蘭也是該出宮去的,可是紫蘭不舍主子,只有留了下來。
    看著一襲淡紫色輕紗的紫蘭,裊娜走在鵝卵石小徑處,仿若花蕊般的細膩。子儼心里很是安寧,像是離開了政治漩渦。子胥玩笑道:“四哥還不快去,遲了可就追不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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