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分,許愿看了天花板很久。
每當她想起那一夜男人蘊著萬千柔光的眼睛,冰封的心會有融化的趨勢,要么不想,一想起來,睡眠就會崩掉。
如果回憶里只有痛苦,倒也能忘得干脆徹底。
偏偏他給她的,除了玻璃渣,還有數(shù)不清的蜜糖。
生命中若是遇到一個男人,給的甜蜜和苦澀一樣多,那這個男人必定是劫。
許愿衷心希望自己能渡劫成功。
失眠也還是要上班,她被調(diào)去娛樂頻道,這對女記者來說是個好餅,省去了跑外勤的日曬雨淋,打交道的圈子也高級,私底下羨慕她的人不少。
總編卻是愁的。
綜合頻道最受觀眾喜愛的女記者被調(diào)到娛樂頻道,等于削弱了欄目影響力,手下少了一員大將,他心里是不滿的。
但這回調(diào)動他說了不算,他也無話可說。
“想奮斗,哪里都是主場。”他客客氣氣對許愿說,“以后有機會,我再跟領(lǐng)導(dǎo)爭取爭取,讓你回來。”
許愿知道這是場面話,一個蘿卜一個坑,再回來,就沒有她的位置了。
辦公室氣氛也是怪的,對面的齊曉暮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幾眼,最終還是鴕鳥一樣伏下腦袋。
“你都聽到點什么?別藏藏掖掖的,都告訴我。”
午飯間隙,許愿逮住她,要問個清楚。
齊曉暮是做記者的料,天生對瑣碎的信息感興趣,平時閑下來就愛往茶水間躥,許愿能知道一些部門以及臺里的彎彎道道,多虧了齊曉暮這個八卦精。
“你真的要聽嗎?”齊曉暮縮了一下,“愿姐,這回你是八卦的主角。”
許愿早有心理準備,嘆息,“說吧,我也想要個明白。”
齊曉暮也就說了,有人聽到消息,許愿被調(diào)到娛樂頻道,是臺里大領(lǐng)導(dǎo)下的指示。
至于為什么大領(lǐng)導(dǎo)會關(guān)注她這個小記者,不是因為許愿在網(wǎng)絡(luò)上有一批數(shù)目不算少的顏粉觀眾,而是因為許愿的媽,是領(lǐng)導(dǎo)夫人的閨蜜,伸手操縱了許愿的事業(yè)走向。
“愿姐,你媽媽是不是很厲害的女人啊?”齊曉暮發(fā)出靈魂疑問。
夫人圈門檻極高,若不是有背景,或是自身實力強,是打不進這個圈子里的。
許愿其實早到猜到是這結(jié)果,只不過外面的風言風語,證實了她的猜測。
她心情黯然,“嗯”了一聲。
出身普通的女人,從秘書到上市公司總裁夫人,靠著每一任丈夫?qū)崿F(xiàn)階層跨越,二婚破裂后無縫銜接三婚,她總是時時刻刻能讓自己過得好,過得鮮亮又奪目,沒有人不贊她命好。
但哪有什么命格奇佳。
無非就是狠得下心腸,該放下的感情能果斷放下,把婚姻當成了格斗場,舔著血也要贏到最后。
許愿承認,她媽姜思韻,確實是她見過最有手腕的女人。
齊曉暮是了解許愿為人的,她工作起來很有拼命三娘的風格,領(lǐng)導(dǎo)布置的工作再離譜也不推,并不是那種會利用裙帶關(guān)系為自己爭取利益的人。
別的女生調(diào)去娛樂頻道或許會開香檳慶祝,但她不是的,她好像一點都不開心。
她試圖寬慰:“愿姐,其實娛樂頻道也挺好的,你媽媽肯定也是不想你再吃苦了,外人都以為我們記者上鏡風光,哪里知道我們?nèi)靸深^遇到事,像你被人推搡都不是一回兩回了,受傷也有過,你媽媽肯定是擔心你呢。”
許愿心頭發(fā)堵,悶的難受。
這份苦她愿意吃,但偏偏“如愿”兩個字,最難在她身上實現(xiàn)。
“這次操縱我的工作,下次呢?是不是就輪到我的婚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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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就要去娛樂頻道報道,她收拾桌面自己的東西,手機響起微信提醒聲。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微微訝然。
武子昕竟然找她。
武子昕是第二任繼父武強的大女兒,當初武強和她媽姜思韻要再婚,武子昕帶頭反對,她妹妹武子萌也甘心被姐姐當槍使,姐妹倆齊心協(xié)力給后媽下馬威,姜思韻三婚初期日子很不好過。
同樣不好過的自然還有許愿,姐妹倆當著她面說過極難聽的話,也合起伙排斥過她,這兩人是她畢業(yè)工作后選擇搬出來獨立的理由之一。
后來姜思韻憑著47歲高齡的年紀剖腹產(chǎn)生下三胎女兒武子慕,她在武家的地位就此穩(wěn)固,她又極會做人,多年來靠著八面玲瓏的高情商積累下諸多社會人脈,武子昕創(chuàng)業(yè)開模特經(jīng)紀公司,姜思韻幫著出力不少。
武子昕也很現(xiàn)實,現(xiàn)在和姜思韻之間的關(guān)系改善不少,許愿偶爾去看同母異父的妹妹子慕,和武家人坐一桌,武子昕和她媽,倒更像一對母女。
唯一不變的是,許愿和武子昕兩姐妹還是關(guān)系冷,都是成年人,誰都沒有要討好對方的意思。
但今天,武子昕竟然破天荒請她吃飯。
地點就約在銀河里五樓,一家人均消費不低的日料店。
許愿始終忌憚這位高冷的武大小姐,對于她難得一見的熱情,疑惑之余,沒好意思拒絕。
“我到晟達來辦事,看到電視臺就想起你了。”
武子昕言笑晏晏,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還以為她倆是一對好閨蜜。
可許愿心里門清,武子昕找她十有八九是帶著目的的,見了電視臺臺標臨時想要約飯這種舉動,唐浣這樣人來瘋的姑娘會做,武子昕卻不會。
她做人冷靜又現(xiàn)實,看重利益,所以年紀輕輕就做了武總,同齡人還為了能在t臺多走幾年秀拼命控制卡路里,她卻早早上岸,開啟事業(yè)第二春。
“好久不見了,最近忙不忙?”許愿按下心里的疑惑,和她寒暄。
彼此的賽道毫無交集,她不覺得自己能幫上武子昕什么忙。
因此更加好奇武子昕葫蘆里藏著什么藥。
“就沒有不忙的時候。”武子昕畫著精致的淡妝,還是一貫的冷美人氣場,“你知道每天凌晨2點的a市長什么樣嗎?”
她凝眸苦笑:“我知道。”
許愿也不是沒有改稿到深夜的時候,昨夜凌晨四點還在頭腦清醒地看風景,心有戚戚地附和:“那你可太辛苦了。”
兩姐妹的媽媽離世早,據(jù)說是得了某種絕癥,許愿想提醒她少熬夜的,但她心里掂量了一下兩人的關(guān)系,覺得沒必要。
武子昕這么聰明的女人,未必愛聽真話。
大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才能把這種陌生又熟悉的關(guān)系維持下去。
又聊了幾句工作,融洽不過幾分鐘,武子昕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哦對了,我剛才去了英格律所,見到你哥了。”
來了。
許愿心思敏銳,陡然明白,武子昕這趟的真實目的,或許是林季延。
“他是在那里上班。”她忽略那聲刺耳的“你哥”,撿武子昕想聽的問,“你找他幫忙嗎?”
“他已經(jīng)幫過了。”武子昕語氣里有一分不自知的得意,“我找他幫我打官司,他果然沒讓我失望,順利打贏了。”
“人家都說找他這官司就穩(wěn)了,可是你知道的,上一輩的事情擺在那里,影響到我們小輩之間的相處,去找他之前我還挺猶豫的,不過最后還是找了。”
許愿其實對他們兩人的交集一點都不感興趣,但人坐在這里,又不能做鋸嘴葫蘆,畢竟日后還是要見面的。
她淡聲:“那都是上一輩的事,和我們關(guān)系不大的。”
這當然是武子昕想聽的,她笑起來:“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后來跟林季延接觸下來,也感覺他是公私分明的人,待人處事沒得說。”
她笑容擴大,整張臉愈加明媚:“我喜歡跟聰明的男人打交道,很舒服。”
許愿在心里琢磨她這句話,還有她說這句話時的細微表情。
約莫感覺到武子昕找她的用意,但具體對方想在她這里知道點什么,還要再觀察。
“是,他一向情商高。”她不咸不淡地應(yīng)話。
爺爺外公都是大佬,都親手參與了他的培養(yǎng),從小到大兩大家族的資源隨便他用,他也用得得心應(yīng)手,僅僅評價他情商高,其實是最微不足道的夸獎。
他的城府之深,武子昕可能沒有機會感受到。
她性子靜,話少,不隨意發(fā)表自己的想法,武子昕隱約察覺到了。
不免好奇許愿和林季延的關(guān)系。
畢竟他們同一屋檐下好幾年,曾經(jīng)是一對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兄妹。
“許愿,一直沒有機會問你,你跟林季延,你哥,關(guān)系怎么樣?”
許愿心知肚明,這頓飯的重點來了。
“過去還可以。”她不欲多說,“我媽離婚以后,聯(lián)系就少了,大家工作都忙。”
一句“過去還可以”,隱隱昭示著兩人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已大不如前,畢竟姜思韻的第二段婚姻破裂,跟那時的老朋友武強有關(guān)系,兩人后來結(jié)了婚,背后非議他們的人不少。
林培德也聽到了風聲,一聽說前妻不甘寂寞再婚,氣得馬上和年輕二十歲的情人登記結(jié)婚,三婚達成。
武子昕能夠理解許愿的意思。
所謂的“聯(lián)系少”,應(yīng)該是幾乎沒有了,上一輩關(guān)系不妙,小輩多多少少也會膈應(yīng)。
膈應(yīng)的一方,應(yīng)該是林季延。
她略有些失望,但覺得兩人還不至于斷交撕破臉,笑著說:“總歸做了你好幾年的哥,你們兄妹情分總還在吧?我呢,敞開天窗說亮話,許愿,我想跟林季延交個朋友,你幫忙牽個線吧。”
許愿不解:“你們不是認識?”
武子昕遺憾道:“認識是認識,但也是因為公事打交道,私下里沒有來往。”
“現(xiàn)在我這官司順順利利打完了,工作上的來往雖然結(jié)束了,但林季延這人,我想深交。”武子昕微笑里有自信,“我在這行閱人無數(shù),林季延絕對是鳳毛麟角的那一類,許愿你也懂的,誰不想跟精英做朋友?”
問題又拋回給許愿,她為難到?jīng)]法接腔,武子昕社交能力比她強的不是一星半點,何必要她從中牽線?
武子昕想必也猜到了她心里的嘀咕,在她勉強點頭后,接著大方說下去:“要是換了別人,我就自己來了,可是你也知道原因的,林季延大約想跟我保持距離,官司打贏了我請他吃頓飯,他婉拒我了。”
“我最近要辦個私人派對,請的都是些平常往來親密的朋友,你們兄妹也來捧捧場吧。”
“許愿。”她罕有的放低姿態(tài),“都是一家人,幫幫忙。”
許愿放在桌下的手緊了又緊,指尖都泛了白。
她想回答說其他忙她一定盡力而為,唯獨這個忙,她沒法幫,也幫不了。
她這幾年對他敬而遠之,也早就把他的微信拉黑。
何況,她人微言輕,并沒有左右林季延的能力。
但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張不了口。
她害怕她和林季延之間不光彩的地下關(guān)系,被武子昕這個人精窺見一二。
她的唇動了動,猶豫之后說:“我哥,挺固執(zhí)的,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聽我的。”
武子昕不以為然地笑:“你叫他一聲哥,他總要給妹妹面子吧?就拿我和我妹來說,外人我想拒就拒,我妹要是想要什么東西,我就是出差累得只剩半條命了,也得提起精神出去給她弄來。”
“你們兄妹雖然沒血緣,但感情是時間處出來的,大概也沒差多少。”她臉上掛著明艷的笑意,“是不是?”
武子昕到底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女人。
這一點,倒是和林季延很像。
強男強女,大多風格接近,因此惺惺相惜。
許愿很無奈。
武子昕能說會道,把她所有拒絕的說辭都給堵了,她只能硬著頭皮應(yīng)下這件事。
“那我試試吧,但不能保證他一定來。”她到底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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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達寫字樓。
下班時間已到,忙碌一周的律師們紛紛拎包步出律所,準備享受一周最愜意的晚上。
律所boss之一林季延卻還沒走,他站在落地窗邊,手里拿著一瓶打開瓶蓋的礦泉水,漫不經(jīng)心地喝。
領(lǐng)帶松散,襯衫領(lǐng)口敞開,也是極放松的狀態(tài)。
落日余暉灑在他那張清雋立體的側(cè)臉上,將他那張儒雅的俊臉暈上一層淡淡的金色,書生氣十足的眼鏡掩去了他眼里的鋒芒,再往下,隨著他喝水的動作,凸起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男人味漫開來,非常吸睛。
有些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上好的風景。
這一點,助手李夏最有感觸。
“她怎么說?”
男聲醇厚有力,跟他整個人一樣,富有質(zhì)感。
李夏打起精神:“一杯茶的功夫,武小姐提了兩次她的私人派對,就在今天晚上。”
語調(diào)一頓。
“她還問我,你今晚有沒有安排?”
她拿捏不好老板的心理,遲疑道,“下午你在開會,我就自作主張,跟她說你的私人時間我們助手也不知道。”
以前有單身的女性客戶對老板感興趣,有心想發(fā)展私人關(guān)系,林季延不想搭理她們,都是李夏去擋掉,他基本不過問。
但今天,他少見地過問起武子昕私下里的小動作,似乎對她青睞有加。
李夏想起武子昕那張妝容精致的網(wǎng)紅臉,醫(yī)美痕跡不多,但還是有,也不知道這張臉卸妝完是什么樣子,但應(yīng)該也不差。
想來這位武小姐戳中她老板的審美了。
只是,他的審美就是這樣的嗎?
她其實有點失望。
一直以為他看女人的眼光很高,就是因為高到誰都看不上,才會做鉆石王老五到這把年紀。
林季延當然不知道助手正暗自八卦他的私生活,只是語氣隨意地問起:“今晚我什么行程?”
李夏:“啟升的二公子約你吃飯,老爺子在加護病房昏迷第三天了,陸家?guī)讉€兒子為了股權(quán)分配可能快打起來了。”
“推到明晚。”林季延不帶猶豫地囑咐。
李夏一愣,應(yīng)了聲“好”。
她多多少少猜到他的意圖,作為得力的助手,小心提醒:“武小姐走的時候,似乎,沒有邀請您的打算。”
林季延擰緊了手里的瓶蓋,彎唇,“會有人邀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