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姿挺拔修長,讓白稚想起季月。但是他們的聲音全然不同,給人的感覺也不太一樣。</br> 她一定是魔怔了,季月怎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他這個時候應該正在前往暗殺云陰天師的路上才對。</br> 白稚歪了歪腦袋,輕聲問道:“你在叫我?”</br> 鬼面少年點頭,掛在面具上的鈴鐺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清脆動聽的鈴聲。</br> “我和我的同伴走丟了,你可以幫我找到他嗎?”</br> 白稚聽著少年低緩的嗓音有些恍惚。</br> 他的聲音很特別。</br> 明明很清澈,卻又莫名的低澀,像是夢中忽近忽遠的囈語,奇異又悅耳。</br> 他說話的語氣也很溫和,卻又隱約透著一種上位者的傲慢,白稚都能想象到如果他的臉上沒有面具,此時一定是頷首俯視的神情。</br> 說不定是哪家的小少爺……但她看著也不像是人民警察吧,這種事情找她干嘛?</br> 白稚委婉拒絕了他:“抱歉,我也和朋友走丟了,正在找他們呢。”</br> 還是不要和奇怪的人扯上關系比較好,她又不是助人為樂的蘇木瑤。</br> 因為嗓子的緣故,白稚的聲音很小,聽起來怯生生的,讓人聯想到小貓的叫聲。似乎是為了聽清她在說什么,少年微微俯身,湊得她更近些。</br> “那正好啊。”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我們一起去找吧。”</br> 哪有你這么正好的??</br> 白稚聽了一臉懵逼。少年依舊維持著彎腰俯身的姿勢,掛在面具上的鈴鐺垂下來,輕輕掃過白稚的臉頰,冰冰涼涼,意外的很舒服。</br> 白稚眨眨眼睛,豎起一根手指撥開鈴鐺:“可是我們找的人又不一樣。”</br> 鬼面少年:“但是兩個人一起找不是更快嗎?而且我現在很餓,你不幫我找人,我今晚就會餓死在這里了。”</br> 白稚:你餓死關我什么事啊?你說話能不能有一點邏輯性!</br> 她從未見過如此無理取鬧又不要臉的人,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么拒絕了。少年見她擰著眉頭不說話,也不再纏著她,只是抬手摸摸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嘟囔一句。</br> “好餓。”</br> 白稚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懷里還抱著一包糖果和糕點呢,本來是想帶回去給姜霰雪和蘇木瑤嘗嘗的,既然這家伙這么餓,就先給他填填肚子好了。</br> 這樣想著,她便從紙袋里抓出一把酥糖,遞到少年面前,“你吃這個吧。”</br> 少年好奇地歪了歪頭:“這是什么?”</br> 白稚震驚了。這世上居然還有連糖都不認識的人,他究竟是過著怎樣貧瘠的生活?</br> 白稚忍不住開始同情起這個少年來,她將酥糖塞到對方手里,然后拿出姜霰雪給她的錢袋。</br> “你很餓是嗎?”</br> 少年誠實地點了點頭。</br> 白稚掂掂手中的錢袋,神秘地眨了下眼睛:“那我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br> 少年笑了一下:“好啊。”</br> 他回答得很干脆,像一只被食物引誘的小動物,讓人忍不住想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白稚覺得自己像一個拐騙無知少年的怪阿姨,她興奮地將紙袋塞給少年,然后拉起他鉆進人群里。</br> 耶,去吃好吃的咯!</br> 兩人不緊不慢,順著沿途的攤位一家家看過去。這會兒正是燈會最熱鬧的時候,街邊小販的吆喝聲綿延不絕,饞嘴的孩童和姑娘們在小吃周圍流連徘徊走不動道。</br> 每一個攤位旁都掛著五顏六色的花燈,燈光朦朧且柔和,仿佛給燈下的食物覆上了一層濾鏡,看起來美味可口極了。</br> “叫花雞,叫花雞!剛剛出鍋的叫花雞!”一個扎著頭巾的小販在攤位前激情叫賣。</br> “這個這個,叫花雞!你喜歡吃嗎?”白稚興奮地跑過去,指著熱氣騰騰的叫花雞扭頭問道。</br> 鬼面少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搖頭:“不喜歡。”</br> 白稚又指向另一邊:“那那個呢?荷葉雞!”</br> 少年繼續搖頭:“不喜歡。”</br> 白稚:“烤雞!”</br> “不喜歡。”</br> …………</br> 草,你到底喜歡什么?耍我是不是?</br> 白稚氣呼呼地瞪他一眼,剛要像攆小雞一樣把他攆走,突然發現紙袋里的糖和糕點居然都不見了。再一抬頭,看到這個戴著面具的家伙正在把最后一塊糕點往面具里面塞。</br> ……吃得也太快了吧。</br> 白稚驚訝道:“你喜歡吃甜食?”</br> 鬼面少年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安靜地吃糕點。他將面具向上推開一點點,從白稚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小截漂亮的下頜線,線條流暢引人遐想。</br> 幾秒后,他就吃完了最后一塊糕點。他低頭看了眼空空的紙袋,抬頭將目光落到白稚的錢袋上。</br> “我還想吃。”他不客氣地說。</br> 白稚:“……”我看出來了。</br> 沒想到這家伙居然如此熱愛甜食,白稚掂了掂錢袋,決定還是先喂飽這只饞貓再說。</br> 兩人重新回到糖果攤前,賣糖果的大娘看到白稚抱著空紙袋又回來了,臉上頓時笑開了花。</br> “小姑娘這么快就吃完啦?還想要什么,大娘拿給你!”</br> 白稚看了眼種類繁多的糖果和糕點,扭頭小聲問少年:“你想吃什么?自己挑。”</br> 少年聞言上前半步,認真地打量起來。賣糖的大娘見他安安靜靜,通身的氣質干凈清澈,忍不住張嘴夸贊起來。</br> “哎呀這是位世家小公子吧,真是英俊瀟灑,氣度不凡……”</br> 白稚聽不下去了:“大娘,你連他臉都沒看見,怎么就知道他英俊瀟灑氣度不凡了?”</br> “小姑娘你這就不懂了吧?”大娘侃侃而談,“大娘看人可準了,就看小公子這身姿,這氣質!普通人他長不出這樣……”</br> “閉嘴。”鬼面少年突然出聲。他一動不動,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糖果上,“你太吵了。”</br> 他的聲音很輕,卻隱隱帶有一絲森然之氣,沒來由地讓人感到一陣陰冷的涼意。</br> 大娘呼吸一滯,立即悻悻地閉上嘴巴。</br> 白稚突然覺得這家伙對她的態度還算不錯的了。</br> 她雙手負在身后,探頭望向少年:“挑好了嗎?你想吃什么?”</br> 少年:“全都要。”</br> 白稚:“……不行!”</br> 他還真是獅子大開口,一點都不客氣。也不想想他花的是誰的錢!</br> 少年聞言歪了歪頭,有些迷惑地問:“為什么不行?”</br> 哪來那么多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br> 白稚本想這樣回他,可心念一動,突然想起季月來。說起來季月也是這樣,像個好奇寶寶,總是問她一堆為什么,讓她又好氣又好笑。</br> 白稚抬眸看向少年。</br> 總覺得,這家伙越看越像季月……</br> 白稚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后低頭打開錢袋,數了數里面的銀兩。看起來挺多的,應該夠用。雖然這么揮霍好像有點對不起姜霰雪……</br> 算了,大不了她以后多接些委托,再用酬金還債吧。</br> 白稚下定決心,忍痛一揮手:“那就都買了!”</br> 周圍路人紛紛震驚地看向她,賣糖大娘更是樂開了花。</br> “哎呦您真是豪氣!我就說嘛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瞧這冰雕玉琢的普通老百姓家哪能生出這樣的可人兒啊……”</br> 行了行了別吹了,膈應死人了。</br> 白稚黑著臉抱著兩大包甜點擠出人群。鬼面少年乖巧跟在她身后,像只亦步亦趨的小狗狗。</br> “拿去吃吧,都是你的。”白稚將兩包甜點都塞給他,然后裝作若無其事地偷偷觀察他的反應。</br> 吃這么多糕點,總要把面具摘下來的吧?要不然這么多他得吃到什么時候?</br> 白稚暗暗期待地看著少年,誰料他只是和之前一樣,將面具稍微推上去一點,就開始解決這兩大包東西了。</br> 很快,非常快,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br> 白稚目瞪口呆地看完少年進食的全程,從頭到尾甚至都沒有看到他的嘴。</br> “吃完了。”少年將面具向下拉好,“還有嗎?”</br> 這家伙肯定不是季月,季月才沒這么能吃!</br> 白稚從震驚中回過神:“你吃這么多不膩嗎?”</br> 鬼面少年搖搖頭,目光仍然投在白稚的錢袋上。</br> 白稚怒道:“沒有了!”</br> 再讓他這么吃下去她血虧!</br> 少年聞言,似是遺憾地嘆了口氣:“那我們繼續找人吧。”</br> 白稚:你根本就沒有找過好吧,哪來的“繼續”?</br> 她無語地看著少年一反常態走到她的前面,他腿長步子大,白稚在后面跟得很是吃力,好幾次險些撞到前面的行人。</br> “等等,你走慢點,慢一點……”在又一次避開迎面走來的大叔后,白稚終于忍不住輕喘著抱怨起來,“我都跟不上你了。”</br> 她聲音輕輕,明明是不滿的語氣,聽起來卻更像是低軟的嬌嗔。</br> 少年轉回身,安靜地看著她彎腰喘氣。像是思考了一瞬,他突然伸手從一旁的攤位上扯下一條月白色薄紗。</br> “系到手上。”他說。</br> 白稚看著少年遞到眼前的薄紗,茫然地眨眨眼睛:“系這個干什么?”</br> 少年沒有解釋,他拿起薄紗的一頭,干凈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打了個結。輕柔的薄紗覆在潔白的手腕上,仿若月光柔柔包裹著他。</br> “綁在一起,這樣你就能跟上我了。”</br> 他抬起手腕,薄紗迤邐垂下,夜風微微吹拂,整個夜色似乎都朦朧了起來。</br> 白稚怔了怔:“不用了吧,你走慢點就行了……”</br> “我怕你走丟了。”少年認真地說。</br> 白稚:“……”</br> 怎么回事,這家伙怎么突然體貼起來了。</br> 她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將薄紗的另一頭系在自己手腕上。系好后,白稚抬起頭,揚起明媚動人的笑容:“走吧!”</br> 少年垂下手,薄紗也隨之晃晃悠悠地飄蕩下來。二人正欲繼續前行,一旁突然傳來一道遲疑的女聲:“那個……這位小哥,你還沒有付錢呢?”</br> 兩人扭頭一看,只見賣紗的老板娘正一臉怒氣地盯著他們。</br> 少年立即無比自然地望向白稚。</br> 白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