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徐來,風(fēng)和麗日。
楊初初要走了。
張侍衛(wèi)和王侍衛(wèi)看了看冷宮門口的大包小包,沒來由地惆悵起來。
張侍衛(wèi)看著不及自己腰線高的楊初初,皺了皺鼻子:“七公主,您以后要常常回來看奴才們啊……”
王侍衛(wèi)瞪他:“你瞎說什么呢!公主最好不要再回冷宮了才是!”
“對對對,這鬼地方還是不要回來得好!”
相處了一段時間,張侍衛(wèi)和王侍衛(wèi)把楊初初視為他們守門時的唯一樂子,如今楊初初要走了,再也不會有人來給他們送枇杷、求著講故事、放風(fēng)箏了。
楊初初乖巧一笑,沖他們眨眨眼:“侍衛(wèi)叔叔,我就算走了,也不會忘記你們的!你們是我見過最好的守門員!”
其實楊初初從生下來到現(xiàn)在,也只見過兩個守門的侍衛(wèi)。
張侍衛(wèi)和王侍衛(wèi)面面相覷,守門員?聽起來好像比侍衛(wèi)厲害不少,兩人心情頓時轉(zhuǎn)陰為晴。
楊初初跟他們告別以后,又跑到輕離院的隔壁院子。
榮貴人住在這里,依舊是一片寂靜。
楊初初彎著身子,拖來一把椅子,一骨碌爬上去。
從懷中掏出最后幾個枇杷,敲了敲上面的小窗。
楊初初等了一會兒,里面還是沒有聲響。
“初初,我們準(zhǔn)備走了。”盛星云輕聲喚道。
楊初初點點頭,打算笨拙地挪下來,盛星云彎著眼笑,伸手將她抱了下來。
楊初初被牽著往門口走,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小窗臺前的幾個枇杷已經(jīng)不見了。
楊初初嘴角翹了翹,扭頭走了。
竹韻已經(jīng)等在冷宮門口,盛星云與冷宮中有來往的妃嬪都打了招呼才走,又留了些東西給她們。
用慣了的隨身物件已經(jīng)全部收拾好,竹韻已經(jīng)檢查過。
走到門口,盛星云也向著張侍衛(wèi)和王侍衛(wèi)點頭致意,這三年來他們盡忠職守,一直護(hù)佑著冷宮,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還是心存感激。
楊初初回頭看了一眼,冷宮內(nèi)的墻面已經(jīng)十分斑駁,幾乎沒有一處是好的,朱紅的宮墻,總有種灰蒙蒙的感覺。
輕離院之中,連門都有些漏風(fēng),到了冬天,冷風(fēng)灌進(jìn)來,她只有緊緊抱著母親,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
到了夏天,十分悶熱,整晚都是汗津津的,竹韻和盛星云輪流給楊初初打扇才能入睡。
她在這里住了三年,心里對父親沒有任何印象,日子雖然清苦,但也有不少快樂的回憶。
楊初初心中默默道別,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冷宮。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冷宮的角落之中,一道深邃的目光,一直目送她們遠(yuǎn)去,直到看不見了,她才掩唇咳嗽起來。
“太妃,您的病還沒好全,不若先回去躺著罷!”張嬤嬤溫言勸道。
莊太妃收回目光,眼神落到自己方才咳嗽的手帕上,一點殷紅的血跡,格外刺眼。
但她神色如常,默默收了手帕。
莊太妃喃喃道:“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身后宮墻一片蕭索,爬滿了枯藤,好似一張巨大的網(wǎng),緊緊纏著她,永遠(yuǎn)也無法離開。
出了冷宮,盛星云牽著楊初初的手,楊初初一路上好奇地打量著宮內(nèi)景致。
宮城檐角高聳,看起來猶如重巒疊嶂的山峰,在日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樓閣殿宇錯落有致,華麗中透著雄渾之美,令人驚嘆。
明玉軒原來是先帝一位貴人的住所,貴人去世之后便一直空著,直到前幾年選秀,宮里的妃嬪小主多了,張貴人才被安排住了進(jìn)來。
如今還有半邊院子空著,皇后便安排盛星云過來與她同住。
盛星云望著眼前的宮闕,想起初入宮的光景,彼時她還不到十六歲,入宮之初,皇帝對她百般寵愛,她曾經(jīng)也以為自己是后宮最幸福的女子。可最初有多寵愛,后來就有多絕情。
她怔怔站了一會兒,頓覺恍如隔世。
楊初初見她出神,拉著她的手:“娘親在想什么?”
她微微嘆了口氣,清淺一笑:“沒什么……初初,我們進(jìn)去吧。”
楊初初笑得開心,歡脫地奔了進(jìn)去。
院子里有幾棵泡桐樹,如今正值花期,泡桐花白中帶粉,嫣然盛放,滿園飄香。
她們住在明玉軒的偏殿之中,雖然不大,但是勝在清幽干凈。
等在里面的太監(jiān)宮女應(yīng)聲而出,他們是皇后安排過來伺候盛星云和楊初初的,太監(jiān)叫小童子,宮女叫桃枝。
小童子看著約莫十五六歲,面上卻十分沉穩(wěn),行禮之后,便十分殷勤地來幫她們搬東西,他看著瘦小,力氣卻很大,沒多久便把大件都搬了進(jìn)去。
桃枝臉蛋兒圓圓,一雙眼睛也生得圓圓,她性子活潑熱情,等人一進(jìn)門就問個沒完。
“美人和公主用膳了嗎?”
“公主的玩偶放在這兒可以嗎?”
“公主想吃蜜餞嗎?”
楊初初眨巴眼睛看她,桃枝也偷偷看盛星云和楊初初,云美人和七公主,一個比一個生得美啊!
搬完了東西,眾人又七手八腳地整理起臥房來,直到快天黑了,東西才收拾妥當(dāng)。
盛星云道:“初初,一會兒娘親帶你去拜見張貴人,還記得娘親教給你的規(guī)矩嗎?”
楊初初點頭:“初初記得!”
盛星云笑了笑,囑咐竹韻和桃枝帶上禮物,跟她一起去隔壁院拜會張貴人。
眾人走到門口,便見一個宮女在打掃臺面,一大盆水放在了一旁的臺子上,還搭著抹布。???.BIQUGE.biz
楊初初有些意外,這都快天黑了,怎么還在打掃?
那宮女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擦一會兒圍欄,便向門口看一眼。
盛星云走到殿門外,和值守的太監(jiān)說了幾句話,太監(jiān)便進(jìn)去請示張貴人了。
過來一會兒,太監(jiān)笑瞇瞇地回來:“云美人,我們貴人請你們進(jìn)去。”
盛星云點頭,帶著楊初初要從正殿進(jìn)去,可好巧不巧,旁邊那宮女一轉(zhuǎn)身,就碰倒了高臺上的水盆!
一時間臟水漫天,潑了一地!盛星云急忙拉著楊初初后退,但水花還是打濕了她們的鞋襪,還有不少臟水飛濺到了臉上,透著一股難聞的怪味。
一行人狼狽至極,竹韻和桃枝抱著禮物,閃躲不及,差點摔倒,連禮盒一角都被臟水污染了,竹韻心疼地拿袖子去擦,這可是她們好不容易才湊到的禮物啊!
桃枝氣鼓鼓地:“又欺負(fù)人!”
盛星云急忙抬手給楊初初擦了擦臉:“初初,沒事吧?”
楊初初個子小,基本上半個身子都濕了,她小聲安慰盛星云:“沒事的,娘親。”
說完,小臉一沉,冷冷瞥向潑水的宮女,那宮女面不改色,聲音卻佯裝惶恐:“云美人恕罪!奴婢沒看到您和公主過來了。”
盛星云面色蒼白,動了動嘴,還沒說話,便聽到一聲矯揉造作的笑聲。
“喲~云姐姐來了,怎么還不進(jìn)來呢?”張貴人穿著一身水綠色金絲宮裝,扭動著腰肢,一點一點挪出了內(nèi)殿,她頭上插滿珠翠,綠松石耳環(huán)在她耳垂上蕩來蕩去。
楊初初皺了皺眉,好像一棵圣誕樹。
張貴人在宮女的攙扶下,依依裊裊來到門口,看到一地狼藉,突然作出一個極其夸張的表情:“這是怎么回事?”
那潑水的宮女急忙伏地:“貴人恕罪,奴婢在灑掃時不慎沖撞了云美人和七公主!奴婢該死!”
這語氣聽不出一絲害怕。
張貴人聽了,眉眼微動,似乎差點笑出來,但還是強(qiáng)行繃著臉,道:“該死的奴才,居然這么不長眼!都怪我管教無方。”
楊初初嘴角微抽,要演戲,能不能專業(yè)點。
張貴人又?jǐn)D出一臉笑,道:“云姐姐,這明玉軒平時沒人住,我也懶得管她們,宮女粗笨慣了,你別生氣。”
盛星云抿了抿唇,知道對方是想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但她背無靠山,又剛剛從冷宮出來,便只能一如既往地忍讓:“不妨事。”
張貴人瞥了那宮女一眼,道:“還不去備茶?”
宮女連忙應(yīng)聲去了。
張貴人鼻孔輕哼:“云姐姐,隨我進(jìn)來吧!”
盛星云看了看半身臟污,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進(jìn)了門。
到了殿內(nèi),盛星云帶著楊初初坐在一旁,張貴人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盛星云,染了紅色蔻丹的指甲,輕輕劃過手腕上的鐲子。
她本來就恩寵不多,這盛星云是廢妃之身,還帶著個拖油瓶住了進(jìn)來,說不定皇上就更不來看自己了,想到這兒她就面色一陣青白。
于是她早就準(zhǔn)備好今日這一出,好叫她們知難而退,去求著皇后換地方住。
張貴人皮笑肉不笑:“早聽聞云姐姐天姿國色,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盛星云雖然狼狽,但面色依舊沉穩(wěn),她淡淡道:“妹妹過獎了,我入宮多年,早已經(jīng)心如止水,如今只求和初初好好過日子,無心爭取些什么。”
她來的時候便已經(jīng)打聽過,這張貴人家世顯赫,驕橫跋扈。就算不怎么得寵,也沒人敢得罪她。
她今日來,就是想表明自己不會與她爭搶什么,只想過安生日子,可張貴人明顯不會讓她好過。
張貴人輕笑一聲,眼眸微瞇,幽幽道:“姐姐過謙了,宮里常日無聊,以后,咱們姐妹作伴的日子還長著呢。”
盛星云覺得心底一陣發(fā)寒,在宮里活著,無論住哪兒都不容易。
楊初初眼皮跳了跳,沒有說話,在宮里,你不惹是非,是非卻要惹你。
既然要惹,就叫她知道,什么叫惹不起。
片刻之后,宮女奉上了茶水,楊初初抬眼看她,果然是方才那個潑水的宮女。
“七公主請用茶。”
楊初初挑眉看她一眼,一把端過茶水,沖宮女天真一笑。
宮女呆了呆。
下一刻,一杯熱騰騰的茶水,嗖得一下潑到了宮女的身上,隔著衣服都燙得她哇哇大叫!
張貴人面色一變,厲聲道:“七公主這是在做什么?反了不成!”
宮女嚇得面如土色,疼得“嘶嘶”叫喚:“貴人……嗚嗚嗚,求貴人為奴婢做主!”
盛星云也驚呆了:“初初,你怎么了?”
楊初初揚(yáng)起小臉,一臉不解地看著張貴人,道:“娘親平日里說要禮尚往來,我們方才來的時候,宮女姐姐送了我們一盆水,我得了茶,立即還給她,有什么不對嗎?”
張貴人氣得滿頭珠翠抖動,她指著楊初初,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盛星云連忙解釋道:“張貴人,初初年紀(jì)尚小,還望貴人不要見怪。”
張貴人聽了,冷哼一聲:“對了,我差點忘了,七公主心智不全,天生愚笨。”
盛星云臉色驟變,楊初初卻不以為意,咧嘴笑了笑。
盛星云欲張口分辨,而楊初初知道盛星云性子柔婉,這種情況占不了上風(fēng),便打斷了她,對張貴人道:“對了,說起禮物……我們送給張貴人的禮物……方才被她的臟水弄壞了。”
楊初初指了指宮女,小臉上滿是可惜。
張貴人輕蔑道:“我宮里什么沒有?那些個東西,你們還是帶回去,巴巴省著自己用吧!”
張貴人氣還沒消,腮幫子鼓鼓的,楊初初看著想笑,但又作出一臉為難:“可是……那是娘親特意給貴人選的送子觀音呢,被宮女弄臟了,不知道觀音娘娘會不會生氣……”
她小臉粉嘟嘟的,這話說得又慢又委屈,但聽到張貴人耳朵里,卻像被雷劈了一樣。
她入宮好幾年,承寵少說也有幾十次,日日拜送子觀音,坐胎藥一碗接一碗的喝,每次去祈福,必然是求子。
可一直沒有懷孕。
新人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她便逐漸被皇帝冷落了,遷居到這偏遠(yuǎn)的明玉軒……她做夢都想要個孩子,可今日居然褻瀆了觀音娘娘!?
張貴人面色蒼白,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
她扯了扯嘴角,攥住盛星云的袖子,道:“娘親,貴人累了,我們回去吧。”
盛星云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張貴人,嘆了口氣,便默默牽著楊初初走了。
她們回了院子不久,便聽到隔壁傳來宮女被打的哭聲。
楊初初躺在新鋪的床上,棉被提前曬過,有一股潔凈的味道,窗子微微支開,泡桐花幽香漫入,室內(nèi)一陣清香。
她滾了兩圈,舒服地閉了眼,游戲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