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傾說完, 也沒再去注意沈肆的表情。此刻的她,自己的心理建設都做不好,更遑論去費心考慮, 沈肆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或許, 他根本不會覺得如何吧。
安傾回身, 蹲到祁昭身邊,擔心道:“能走嗎?我送你去醫院。”
祁昭齜牙咧嘴地發出嘶嘶聲,還跟沒事兒人似的不忘逗她,低聲笑說:“扶我起來,我還能戰。”
“還貧呢, ”安傾哭笑不得, 伸手去攙他,“我來叫車。”
祁昭摁了摁她準備打電話的手, “打給小尤,讓他來接我。”
安傾愣了愣,又隨即反應過來。即使他們倆還沒紅到走在街上隨便誰都能認出來的程度, 可是如今這個情況走出去, 真被哪個路人隨手一拍放到網上, 尤其是祁昭又是明顯打了架的狀態,這可比緋聞能“寫”的東西多多了。
“先上樓等會兒吧。”打完電話, 安傾攙著祁昭道。
沈肆全程沒再說話,安安靜靜地站在倆人身后, 沉默地看著這一幕,指節一直緊緊攥著。手背蹭在墻皮上的傷口,隨著攥拳的動作崩得陣陣灼痛,又牽著胸腔里某塊地方似的,揪得人一縮。
嚅了嚅唇, 沈肆最終沒有發聲,只是用舌尖從內里頂了頂被祁昭揮了一拳的側頰。一時間倒真有些不知道,疼的到底是哪里了。
祁昭跟著安傾進樓,又突然頓住,瞥了一眼還跟在倆人身后的沈肆。沒說話,用眼神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你跟著干嘛?
安傾緊了緊牙關,沒有偏頭看沈肆的表情,像是對著祁昭說一樣,低聲道:“隨他,我總要和他說清楚的。”
祁昭偏頭垂睫,看了安傾一眼,沒再說什么。
三個人進了電梯,狹小的空間里,氣氛安靜又詭異。
公寓這兩年都沒人住,沈肆和安傾卻是一直有叫人來打掃過的,一開門,并沒有難聞的氣味,卻是再也沒有倆人常住那段日子的煙火氣了。
應該,也再也不會有了吧。安傾一想到這,就開始嫌棄起自己沒出息起來。原因無他,鼻腔又自己發澀了。
“我換個鞋?”祁昭像是感知不到詭異氣氛一樣,齜牙咧嘴開了口,還不忘笑得有些氣虛地問。
“行了,都什么時候了,”安傾扶著人靠進沙發里,“你等等。”
祁昭看安傾背對著他開始翻茶幾抽屜里的小藥箱,終于不再逞強,憋著痛扯了扯臉皮,靠進沙發里。
沈肆是最后一個進來的。看著倆人腳底的碎泥屑,落在公寓干凈的地板上,沈肆面無表情地緩眨了一瞬長睫,回身關上公寓門,換上擺在玄關那兒的居家鞋。
安傾翻出藥箱,看了下碘伏的有效期,還好,就快過期了。
“小尤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先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安傾擰開瓶子,拿了藥棉,沾上褐色的藥水,“其他的到了醫院再做檢查吧。”
“嗯。”祁昭還沒體驗過安傾對自己這副樣子過,莫名覺得怪享受的,乖乖攤開手心,“蹭到手了。”
安傾沒說話,半垂著眼睫,替他輕輕挑開掌心里的碎砂石,敷上碘伏。
沈肆看著沙發那個位置上的男人,閉了閉眼睛。安傾第一次“撿”他回來的那晚,也是這么小心又仔細地,替他給發隙間的傷口上了藥。
重新攥緊的拳上,沈肆蹭破皮肉的手背指骨,顯得格外猙獰。
這些年的蟄伏謀劃,混著眼前和過往的畫面在心底翻涌,沈肆頭一回對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有了一瞬的動搖。
門鈴很快被人撳響,安傾要站起來去開門,奈何屋子太小,一直像個沒被主人招呼進屋的客人似的站在玄關那兒的沈肆,看了眼可視監控,開了門樓下的門。
“昭哥你沒……”事吧?小尤急沖沖地按照安傾說的門牌跑上來,剛要敲門,卻在看見門后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時,半句話卡在喉嚨里,愣住了。
沈肆沒說話,側身讓了讓。小尤腦袋一探,才看見斜靠在沙發上的祁昭,還有站在一側的安傾。
本來開了車一路跑上來,就一腦門子的汗,此刻看見屋子里詭異的三人組合,尤其是門口那個陌生男人的眼神,熱汗瞬間有點涼颼颼。
安傾在電話里只和小尤說了祁昭受傷的大概情況,小尤在來的路上,就安排好了熟悉的醫院。
“昭哥,都安排好了,我們走吧。”小尤把祁昭扶起來,又問安傾,“安小姐有沒有受傷,一塊兒去醫院吧。”
“不用了我沒事,你們快去吧。”安傾趕緊道。
祁昭倒是因為小尤這句話,多了個心眼,“安傾,一塊兒去。”
說實話,他還真是有些不放心。安傾這位前男友給他的感覺,如果之前是像個假人的話,那如今,倒是透出幾分真性情來。只是這點真性情,怎么瞧都讓他覺得陰惻惻的。
安傾愣了愣,抬睫看祁昭。
祁昭干脆說:“待會兒小尤幫我跑跑腿,你幫著照顧我一下。”
安傾聽他這么說,倒是沒有再猶豫,“好,快走吧。”
再一次被忽略的沈肆,一直盯著安傾。直到她像是終于想起來家里還有個人在,回身看他,沈肆才低聲道:“走吧,我來關門。”
安傾觸上他的眼神,心里一縮。避開沈肆的視線,“嗯”了一聲。
小尤開車,載著祁昭安傾,沈肆的車在后頭跟著。
進了醫院,做完檢查,確認了祁昭只是皮外傷,安傾這才算是稍稍放了心。畢竟不因為她,祁昭也挨不了這頓揍。
只是,就他如今這副樣子,安傾:“你這臉……”
祁昭靠在病床上休息,扯著嘴角笑了笑,“沒事,我已經讓小尤和張導溝通過了。后天回去,畫個妝,找一找鏡頭就行。再說了,就我那最后幾場戲,本來就是慘兮兮的,這回連妝效都自帶了。”
祁昭演的,絕對是個能讓觀眾意難平的角色,最后會死在獄中,倒是還真像他說得那樣,特效妝都不用畫了。安傾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醫生讓祁昭在醫院待一晚觀察,小尤留在醫院陪夜。安傾看著出去買了夜宵回來的小尤,對著祁昭道:“那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祁昭點頭“嗯”了一聲,“小尤,你送……”
“不用了,”安傾道,“我……和他再談一下。”
沈肆一路和他們下車進了醫院,一直默默跟著,此刻還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等著。小尤陪著祁昭做檢查的時候,才知道祁昭是被沈肆打的。
去付醫藥費的時候,沈肆要給,小尤也不管沈肆讓他覺得寒氣逼人了,忍不住說了句“我們昭哥不缺這點錢”,沒要他付。
安傾當時也在場,聽著小尤嗆他,沒作聲。
祁昭知道勸不住她,只說:“就在醫院談吧,人多。有事叫我。”
安傾微怔,又笑了笑,“好,知道了。”
“他沒事了?”沈肆見安傾出來,低聲問。
安傾抬睫看他,面無表情,仿佛在說:你覺得呢?
沈肆緊了緊牙,眼神里有不自知的澀意。
安傾最不愿意見到他這樣的眼神。如今她實在沒辦法分辨,到底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他為什么要和周瑜瑤訂婚。如果是假的,那過去的兩三年,又算什么。
只是垂了視線的時候,才看見他手背上磨得皮肉沾血的傷口。
“你手……”安傾心里一縮,下意識地伸手過去,又在半空突然頓住。
沈肆剛想把手遞過去,卻看見安傾退縮似的,把手一下垂了回去,接著淡聲對他道:“讓醫生上點藥吧。”
從安傾的話音表情里,沈肆只能從她起初那點無意識的動作里,看出安傾對他還有一點關心。而剩下的那句,仿佛他連個普通朋友都不如。
沈肆把自己遞出了一點,卻又像是沒人要的手垂回身側,眼眶微熱,輕“嗯”了一聲。
上好藥出來,沈肆嗓音帶著不自然的輕啞,低聲喚她,“傾傾。”
安傾沒看他,指指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去那里說吧。”
說完,也沒等沈肆應聲,轉身先走。
倆人站定,樓梯間里,安靜得仿佛高懸在頂的白熾燈里,電流聲都帶著回響。
終究是安傾先開了口,盡量平靜地對他說:“沈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這樣了。可能……你和我都有不同的人生吧。既然你選了沒有我的那條路,那你就好好走下去。我也不會再糾結,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們,也沒有任何再做朋友的必要,畢竟……”
安傾說著,忍不住鼻腔酸澀,頓了頓,才自嘲似的笑了笑,接下去道:“畢竟,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做不了朋友。所以以后,我們也不需要有什么聯系了,更不要私下見面了。”
“傾傾……”沈肆啞聲喊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要和我分開……”
安傾微蹙起眉心,用力一掙,卻看見他伸手過來牽住她的,是那只纏了紗布,受傷的手。
不知道是傷口本來就沁出了血水,還是她掙得太過用力,扯到了傷口,紗布上泅染出紅色的血漬。
安傾閉了閉眼睛,半垂下腦袋,不動了。她更是有些莫名發寒地想,這個男人,是不是故意拿這只手來牽她的。是篤定了她這會兒冷靜下來,到底還是舍不得看見他受傷么?
他說著不要分手的時候,眼里的受傷和無措,又到底是真是假。安傾好混亂。
“不要分手好不好?給我點時間。”沈肆低聲開口,話音似央似求,說的卻是安傾一個字都不想聽,一個標點都辦不到的話,“我會處理好的,我能保證,我和周瑜瑤不會有任何關系,我只是需要……”
“沈肆,”安傾眼眶又忍不住熱起來,打斷了他,抬頭看著他,啞聲問道,“你看,我幫著我的異性朋友,你反應都那么大,為什么你又能覺得,我能忍受你和別的女人訂婚,又百分百地全然信任你,信任你和你未婚妻,不會發生什么呢?”
沈肆怔愣,緊了緊牙關,牽著安傾手腕的指骨,又下意識地用了點力,泅出新的血跡。
“你到底置我于何地呢沈肆?”安傾嗓音沙啞,苦笑了一聲,“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安傾不知道沈肆是什么時候松開的她的手,或許是她問的最后那個問題,他實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才放她走了吧。
坐在出租車里,安傾闔著眼睫,側頭抵在車窗上。
載她的是個的姐,大概是摁了單曲循環,車廂里一直放著同一首歌。
“若你碰到了,替我問候他。”
“祝福他和他的另一半。”
“不在乎他,不再愛也不再等待。就這樣吧……”
安傾忍到第三遍,眼眶里的熱意再也撐不住,彎下腰,把自己縮起來,任由眼淚無聲掉出來。
……
回了公寓,簡單收拾了一下,安傾洗完澡,坐到梳妝臺前。
塞在盒子包夾層里的那副紅寶石耳釘,昨天她離開酒店的時候,還戴在耳朵上。這是沈肆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她最喜歡。只是昨天照鏡子的時候,就解了下來。
此刻看著躺在掌心里的這兩顆小耳釘,一抹血似的顏色,刺得她眼眶一熱。眼睫輕顫,安傾合拳,拉開抽屜,把它放進最角落的小盒子里。
第二天,安傾就把自己已經和沈肆分手了的事情,告訴了沈夏和喬溫。
就算那條熱搜撤得快,這個消息也會很快在圈子里傳開。與其讓她們倆從別人口中聽到什么風聲,想告訴她想問她,又怕她難受不敢說,不如讓她自己告訴她們更好。
安傾在三個人的小群里發了消息,又約了她們兩個上沈夏家喝酒去。總之,表現得就像個終于甩脫渣男,即將踏上新征程迎來人生巔峰的灑脫大女主。
只在發完消息約完時間后,才盯著手機屏幕,卸了力似的松下了肩膀。唇角掛著的笑,也跟著落了下來。
晚上,安傾也不知道自己在沈夏家的露臺上,和她們倆是喝到幾點才睡著的。只曉得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斷片似的頭疼得不行。
第二天離開的時候,沈夏和她們約好,月末去參加《the one》的晚宴。安傾先前,也上過他們的刊封。那組照片,還是喬溫替她拍的。
雜志封刊和內頁照在官博出來的時候,著實讓她小火了一把。連帶著操刀的攝影師喬溫,都在圈子里小有名氣起來。
有好兩個平日里關注女性權益的微博大v,也轉載了《the one》的那組照片。給的評價是:不取悅任何人,女性只為愉悅自己的性.感。
但也正因為這組照片,讓霍燃又和喬溫鬧了一回。
安傾最近正好都空著,暫時也不想替自己接戲,自然一口應了下來。
而另一邊。
“她這兩天都沒出門?”沈肆問戴冀行。
“安小姐出去過的。”戴冀行說。
沈肆斂睫,沒再問。那天晚上看見安傾,就沒在她耳垂上見過那副耳釘。后來行蹤停在御景公寓,就再沒動過。
安傾曾經告訴過他,他送的所有禮物之中,最喜歡的就是這副耳釘。沈肆也問過為什么。安傾告訴他,或許是因為,這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禮物,也或許是因為,那是她失而復得喜悅的最好紀念。
“知道了。”落在紙上的鋼筆尖,用力重了一瞬,沈肆斂了心思,淡聲道,“你讓人跟著點她,有什么事情,告訴我。”
戴冀行應下。
時間很快到了月末。《the one》這場晚宴,她不是主角,安傾也沒把自己搞得太隆重,在家挑了件禮服裙,給自己擼了個妝,做了個簡單造型就去了。
結果,卻在會場休息區遇見了和她向來不對付的趙思顏——周瑜瑤的塑料閨蜜。
她也沒弄明白趙思顏到底以什么立場,趁她不備就潑了她一臉紅酒。
“趙思顏你瘋了?!”安傾下意識地抬手一擋,酒液還是灑進了眼睛里,澀得她眼睛都睜不開。趙思顏又趁她狼狽,扯著她手腕把她拽了起來。
勉強睜開眼的那一刻,她快被這個瘋女人氣死了,居然還想扇她,看她不拿高跟鞋踩她腳指頭!
好在,喬溫身手利落地幫她打了回來。那聲脆響,直接出現在了趙思顏臉上。安傾內心,直呼喬喬威武。
可趙思顏,卻又在她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發了瘋似的拿滾熱的燭油潑向喬溫。現場一片混亂,直到霍燃出現,堪稱苦肉計似的替喬溫擋了一擋。安傾沈夏,只好眼睜睜看著霍燃把人牽走了。
“也行吧,”安傾對身邊護著自己的沈夏說,“總比潑在喬喬身上好。”
“……有道理。”沈夏抿著唇角點了點腦袋。
紅酒浸濕了軟綢禮服裙,衣料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被趙思顏氣的,安傾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卻在準備跟著沈夏去換衣服的時候,看見了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人——沈肆。
沈肆知道今天安傾會來,卻并沒能料到會發生今晚這樣的事情。保鏢給戴冀行打電話的時候,他還在公司沒走。
此刻趕到,看到的便是沈夏陪在安傾身邊,看仇人一樣盯著他,告訴他:讓他離安傾遠一點。
旁人對他是何看法,他并不在意。只是,小姑娘額發上還掛著酒液,綢裙上泅出一片深色的酒漬,眼里有藏不住的些微狼狽。
沈肆垂在身側的指節緊緊攥了攥,解下西服,上前一步。
安傾卻在看見他的動作時,冷臉看著他,緊跟著退了半步。眼里是對他不加掩飾的排斥和抗拒。
沈肆拎著西服的手僵在半空中,胸腔里那塊地方,卻不可抑制地被她的眼神刺得輕顫起來。
沈夏陪著她換了件衣服,還得留在現場。安傾下樓,還沒出宴會廳,就接到了祁昭的電話。
緩了緩情緒,安傾接通,還沒等她開口,就聽祁昭說:“結束了嗎?結束了別叫車了啊,我在你們酒店樓下。下來直接上車,請我夜宵去。”
安傾愣了愣,笑問:“回來了?”
“是啊,”祁昭說,“本來以為趕得及的,飛機晚點了。”《the one》也給他發了邀請函。
安傾邊走,邊和他聊了幾句,直到看見祁昭停在路邊的越野車。換風格了。
馬路對面的黑色小轎車里,沈肆看著安傾,彎著如今不愿意再給他的笑意,上了祁昭的車。
戴冀行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沈肆的表情。卻因為光線太暗,并沒有看清。
“少爺……”戴冀行試探著問。
沈肆沒有應聲,戴冀行捏了捏方向盤,不遠不近地跟了過去。
安傾上了車,祁昭一把方向開出去,對著安傾毫不客氣特當自己人地說:“請我吃大餐。”
安傾笑著給他比了個ok。
祁昭指定要燒烤,還是他高中校門口的燒烤攤。露天的那種。還好沈夏給了她外套,要是穿著禮服裙來這兒吹著秋風吃烤串,真的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這個點,燒烤攤上沒幾個人,老板娘好像還記得祁昭,上菜的時候,多送了一把梅林小肉串。
“知道我窮,替我省錢啊?”安傾吃著送的肉串笑問。
“可不是么。”祁昭單手拎著啤酒罐子,笑著舉過去。
安傾嘁了一聲,還是和他碰了碰,喝了一口,涼颼颼,縮著脖子攏了攏外套。惹得祁昭又笑她體虛。安傾給了他一個白眼。
看著安傾在他面前絲毫沒顧慮半點形象地啃了個整雞翅,祁昭故意嘴欠地說:“沒看出來啊,你這胃口還真一點不像個失戀的姑娘。”
“……祁昭!”安傾可太想把雞骨頭甩他腦殼上了。
祁昭可太喜歡看她這副惱羞成怒的樣子了,特逗。安傾忿忿地給自己找補,“反正這段時間都休息了,等有戲要拍的時候再減唄。”
斂了點玩鬧,祁昭問她,“我經紀人那又幫我談了個戲,我看過劇本了,有個角色不錯,要不要……”
他們這種熟悉的演員之間相互推薦試戲的情況不少,反正除了帶資進組的,最后也得看自身和導演的意思。
“不用了,”安傾說,“衛老師前幾年想拍的那部紀錄片,還是沒能放下,我看看,回頭再問問他。”
“行,”祁昭也不強求,只笑說,“這段時間我也沒事,你欠我的飯,一頓頓都給我補上啊。”
“我什么時候欠你了啊?”安傾扯下一口雞胗,口齒不清地問。
“你那個前那什么的,我醫藥費都沒和他算。”祁昭理直氣壯。
“那你問他要去。”安傾都不想理他,“上他公司鬧去。”
祁昭笑得不行。
……
沈肆本以為,他早就可以做到剝離那些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助益、好聽卻無用、產生不了任何實際價值的所謂“感情”。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也當成一個工具,在適當的地方和場合,扮演好可得益的角色。
只是,當此刻看著安傾,也會毫無保留,隨性對著別人笑的時候,長久以來給自己筑起的那道心理防線,仿佛也有了松動的一天。
本以為胸腔里那塊早就無知無覺的軟肉,此刻卻像是重新有了感知一樣。那一層層被自己被別人套在軟肉上的枷鎖,被她的笑輕輕一扯,扯得那一圈圈多年未動過,早已生了銹,斑駁粗糲的鎖鏈,磨搓著那塊柔軟的地方。
車廂里的呼吸聲,都跟著重了一瞬,又接著陷進沉默。半晌,沈肆開口,無波無瀾地說:“去御景公寓吧。”
祁昭送她到了樓下才走,安傾拿著鑰匙開門,卻在打開燈的時候,嚇了一跳。
“你怎么進來的?!”安傾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沈肆,有些激動道。
沈肆卻像是沒看見她的表情一樣,起身,柔聲笑問:“回來了?”
安傾瞇了一瞬眼睫。沈肆給她的違和詭異感,如今是越來越強烈了。
“你怎么進來的?”安傾站在玄關那兒,又問。
沈肆見她不動,干脆走了過去,沒急著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矮身蹲下,錯著膝,替她換起了鞋子。
“沈肆!”安傾完全不明白他這些舉動有何意義。抽了抽腳腕,沒能掙開。
咬著牙閉了閉眼睛,等他換完,站起來。
“你給我的鑰匙,我一直留著。”沈肆看著她,扯了個發澀的笑,眼里浮著薄霧似的閃爍微亮,“你說過,你給我的,家里的鑰匙。”
“沈肆,”深呼吸了一口氣,安傾看著他,“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說不會發生,就能全然按著你的想法走下去的。”
“我如今都和你分手了,趙思顏今天還能理直氣壯地這么對我,”安傾扯了扯唇角,弧度譏諷,“要是我真的還和你在一起,明天就可能是周瑜瑤親自上門來找我了吧?”
“鑰匙還我,你走吧。”安傾攤開掌心,盡量平和地看著他說。
沈肆垂睫,看著她空空的掌心,扣上她手腕,把人拉到沙發邊上。
安傾不免緊張起來,大聲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肆卻只是讓她在沙發上坐好,矮身蹲到她面前,以一種仰視的姿態,看著她,低聲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和周瑜瑤訂婚。我現在告訴你。”
安傾自嘲輕笑,“不用了,我現在不想知道,你把鑰匙還我,離開我家。”
沈肆咬了咬牙關,定定地看著她,自顧自地說道:“我需要讓沈泓生覺得,我的人生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也需要離周家更近一點,知道沈泓生這些年來,和周家到底有多少盤根錯節見不得人的交易。所以我現在,必須接受訂婚。”
聽著沈肆連名帶姓地叫著他以往口中的“爺爺”,安傾愣了愣,“你……在說什么?”
沈肆斂了情緒,像是機械地回答她,“就是你聽到的那樣,我做什么,都帶著目的。這才是真正的我。”
安傾攥了攥拳,指尖掐著掌心,找到點痛意。她到底,有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那你接近我呢?”安傾神經質似的地笑了一聲,“我又有什么價值,值得你費盡心思地接近我?”
沈肆眼神黯了黯,這回,終于沒能逃過安傾的眼睛。
“沈肆,”安傾啞聲叫他,“你別再騙我。”
“好多年前的那個你,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公主。如果說那時候的你善良,我還可以理解。”沈肆看著她,神情淡然,輕聲道,“我只是想看看,同樣被親人背叛過的你,再次面對狼狽不堪需要幫助的我,會是什么反應。”
平靜又殘忍。
眼睫顫了一瞬,安傾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仿佛從沒認識過眼前這個人,“那么你覺得,你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了嗎?”
“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經歷過背叛,還能這么容易又一次信任別人。”沈肆彎了點笑意,一如以往溫柔妥帖的弧度。可在此刻的安傾眼里看來,一切都是虛幻的假象。那笑容也像是極盡嘲諷。
曾經被親人丟下的不堪回憶泄洪般涌上來。被自以為兩情相悅的愛人肆意踐踏真心的感受,像一只沾滿粗鹽粒子的手,攥著她的心,狠狠擰了一把。
一股透不上氣的悶痛涌進胸腔,安傾再也不想克制自己,抬起胳膊,狠狠扇了沈肆一巴掌。
她曾經覺得打人巴掌這種事,特別傷人自尊。尤其是,男女朋友或親人夫妻之間吵架動嘴的時候這么做。
如今卻覺得,沈肆值得。他配。
沈肆被她扇得偏了偏腦袋,卻只是用舌尖頂了頂痛到發麻的側頰,并沒有多大反應。
空氣凝滯了半晌,沈肆反倒是重新看向她,柔聲道:“傾傾,我后來明白,我是真的喜歡你的。你別離開我。”
曾經讓她心跳怦然的這聲“喜歡”,安傾如今聽來,仿佛是有人大聲地在她耳朵邊笑話她:你這個傻子。
她更不愿意去問去想,沈肆第一回說這句話的時候,到底有沒有真心。
“所以,你當時其實……根本什么都記得,是嗎?”安傾顫聲問他。
沈肆默然點頭。
胸腔劇烈起伏了一瞬,安傾又問:“為什么要躲在我家?”
“你不會是沈泓生考慮得到的尋找范圍,”沈肆斂了斂長睫,有所保留地簡單說道,“因為沈寶珠和周家的關系,他不會報警。越晚被他找到,我能知道的東西就越多。”
“所以許新姚的事情是你做的,衛老師的事情,王總的事情,也都是你做的,是嗎?”安傾又問,“你根本……什么都知道,是嗎?”
雖然并不清楚那段時間,沈肆在她家到底是怎么和外界聯系的,安傾卻終究不想再騙自己。
沈肆并沒有否認,淡然點頭,“嗯。”仿佛他做這些,并不需要安傾感謝,也并不認為有任何不妥。
安傾:“為什么?為什么要做那些?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他們,都讓你不開心。”沈肆緩聲道。
“為什么以前……”安傾緩了緩情緒,“要對我那么好?”
“因為你和他們都不一樣。只有你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還能那么對我。”沈肆不加掩飾地又道,“我希望你也能喜歡上我。”
安傾盯著他的眼睛,“那你現在和周瑜瑤退婚。因為你要是和她在一起,我會不開心。”
沈肆沉默了兩秒,“現在還不行,她暫時還有用。”
安傾胸腔里那塊軟肉,此刻仿佛被帶著倒刺的荊棘緊緊地纏攪在一起。所以,哪里是什么因為喜歡她,哪里是什么因為她不開心就要幫她。哪里是因為,為了讓自己喜歡上他,就要對她好……
眼眶里的熱意仍在源源不斷地涌出來,安傾卻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透過瞳仁前的那層水霧,看著眼前模模糊糊的男人。
或許此刻看不透看不清的影像,才是真的他吧。以往那些,的的確確都是他演出來的假象而已。
所有的人,對這個男人來說存在的意義,大概就只有“有用”和“沒用”的區別吧。
更遑論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所謂“感情”……
“沈肆我他媽告訴你!”安傾手背猛蹭著臉頰熱意,發泄似的對他喊道:“我當初幫你,就是看你有錢!你以為我為什么收留你?!你以為我真的可憐你同情你?!我就是惦記著你有錢呢!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如此試探人心;你以為你是誰……可以說著喜歡,卻做著傷害別人的事情。
沈肆輕笑了一聲,溫柔地替她擦掉眼淚,“嗯,沒關系,你喜歡的那些,我現在有,以后只會更多,一樣都不會少。所以,傾傾,繼續喜歡我吧。”
溫涼的指節貼上她臉頰的皮膚,明明有溫度,安傾卻生出種,被沒有體溫的蛇腹攀附纏繞的寒意來。
“傾傾,只有你對我,和他們都不一樣。”沈肆像是自言自語,低聲喃喃。
安傾攥了攥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恨意發顫的指尖,偏頭躲開他的觸碰,卻沒避開他的視線。
沈肆指節一僵,也沒強求,只收回手,又說:“我曾經不知道我脫了這副面具,你還會不會喜歡我。那你現在看清楚吧傾傾,這才是真正的我。自私、卑劣、機關算盡、不擇手段。”
“但你要是喜歡我以前的樣子,我可以一輩子都戴著面具,”沈肆柔聲道,“只要你喜歡的,我都會給你。”
安傾瞇了瞬眼睫,用仿佛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壓著哭腔,沙啞笑了兩聲,“沈肆,你真的……好可憐啊。”
沈肆笑意一僵,微怔地看著她。
“好歹,我還有不用靠演戲,也絕不會放棄我的好朋友。”安傾問他,“你呢?”
沒要他的回答,安傾一字一頓,碾著牙告訴他,“卸了這層偽善,你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