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鬧鈴響到第八遍的時候, 安傾終于蹭地從床墊子上彈了起來。
“我去,慘了慘了慘了……”一邊撓著腦袋一邊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安傾腦袋昏昏沉沉地下了床。
昨天白天本來就穿著戲服折騰了一整天, 晚上回了家又是一出大戲, 安傾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 就這么迷迷糊糊睡到了這個點。
著急慌忙地穿好衣服打開臥室門,準備直奔洗手間的時候,卻聞到了客廳一屋子的香氣,安傾一頓。她這是有多久,沒在大清早一睜開眼的時候, 體驗到有人做好早飯的生活了。
“早, ”沈肆坐在餐桌前,隨手翻著安傾擱在桌面上的《the one》, 聽見動靜,抬頭對著她笑了笑,“吃點東西吧。”
“……?”安傾緩過神, 巴掌大的單身小公寓, 桌上有點什么, 一眼就看見了。煎蛋金黃,牛奶冒著熱氣, 抹了黃油又烘了一會兒的面包片,整整齊齊碼在餐盤里。
“你買的?你有錢?”安傾邊邁著大步子往洗手間那兒去, 邊問。問完又覺得自己有點傻,就算他有錢,出去買了也回不來啊。
沈肆搖搖頭,“沒,你冰箱里的。”
安傾都不知道自己冰箱里還有這些好東西, 嗅了嗅鼻子,“哦,那你快吃吧。”說完,趕緊進了洗手間開始洗漱。
沈肆安靜地看著她跑進跑出,等小姑娘再次出來的時候,才像是有些著急地趕緊問:“傾傾,你去哪兒?”
面對活像個大人要出去上班,睜著無辜大眼望著你,希望你別出門的小孩兒一樣的青年,安傾微愣了一瞬,直接告訴了他,“我去東創影視基地。”
“所以傾傾是演員嗎?”沈肆看著小姑娘自帶風情的桃花眼,笑得比冬日清晨的陽光還和暖,“怪不得那么好看。”
本以為對各種夸她顏值的話早已免疫的安傾,小臉一紅,“……” 這人夸人的本領,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后天習得的,真是說他沒下過海,安傾都不信。
安傾:“那你快……”吃吧。
“那你吃了早飯再去吧。”安傾話還沒說完,就聽沈肆又道,“還有沒幾天就過年了,往年這個時間段的車流量去東創,路上不會超過一小時,一定來得及的。如果你坐地鐵,就算每趟車等的都是最長的時間差,也不會比開車慢,放心吧。”
看著沈肆篤定的眼神,安傾眼梢一抽,“……”
“我只是失……”沈肆話還沒說話,安傾就點著腦袋幫他接上了,“我懂懂懂,你只是失憶不是失智。”
安傾說完,不再糾結,坐下吃了起來。
別說,也不知道為什么,就這么些她平時也折騰給自己吃的東西,在這個男人手里看似簡單地操作一遍,好像就是比她自己弄的好吃不少。
安傾啃著抹了黃油,又被平底鍋煎得焦黃噴香的面包片,想起剛剛男人說他沒錢,著急慌忙塞進剩下的半塊,又灌了一口牛奶,就重新跑回了臥室。
沈肆斂了神情,抬睫看著她的背影,又聽她在臥室里噼里啪啦一頓翻。
等安傾再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兩樣東西,“這個手機給你玩兒,里面沒卡,反正開機就能自動連家里wifi了,開機密碼是0315。我現在只有一把鑰匙你別出門,要是想叫吃的,這是錢,你點□□的。反正你有常識的,應該……都懂吧?”
沈肆點點腦袋,“嗯。”
“行,那你等我晚上回來帶你去買衣服吧。”安傾又叼了塊面包片,含混道,“我先走了。”
“好,”沈肆笑著看她,“我在家等你回來。”
男人眉眼間笑意柔和地對她說著這樣的話,安傾微怔,心跳都滯了一瞬。
眼睫快速眨了兩下,安傾偏開視線,走到門口小玄關那兒,換了鞋子穿好外套,“嗷,拜拜啊。”
公寓房門闔上,沈肆聽著電梯運行又往下,臉上的笑意才漸漸褪下去。
男人垂睫,看不出情緒地拿過安傾給他的手機。手機是這個牌子兩三年前的型號,上面還貼著卡通貼膜,套著他不認識的動漫人物的殼子。一看就是小姑娘淘汰下來的舊手機。
沈肆摁了會兒開機鍵,電量充足,沒兩秒就開了機。摁了密碼,就是她身份證上的生日。
手機鎖屏,是她和另外兩個女孩子的合照,他倒是都知道是誰,只是這些人,一個都不認識他。
神情淡然地劃了兩下,沈肆無意窺探小姑娘手機里的隱私,直接點開了新聞軟件。
果然如他所料,沈家表面沒有任何動靜,依舊一片歌舞升平。昨晚那場原本給他準備的出任宴,直接成了宣布他那位“繼妹”沈寶珠和趙家公子準備聯姻的訂婚宴。
此刻男人唇角勾著的淺笑,一點譏諷都瞧不出來。
正打算刪除搜索記錄退出程序,小姑娘先前的搜索記錄,卻自動跳了出來。
“吃自助餐的時候怎么吃才最容易回本”,“吃自助餐的正確順序”,“20塊錢怎么過一天”,“問小學生收保護費會被打嗎”……
沈肆:“……”
男人模板似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完美的笑容里,也仿佛摻了些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真心。
視線微移,落到安傾留給他的200塊錢上面,男人長睫幾不可見地輕顫了一瞬,又斂了所有情緒。
候場了一上午,自己那點戲份終于拍完,中午吃著盒飯的時候,安傾就惦記起了家里那位。
也不知道那人一個人在家行不行,會不會叫外賣。還好家里有剩余的零食,應該不至于讓他餓著自己。晚上回去的時候,還是給他買張電話卡吧,萬一有什么事情,也能讓他聯系上自己。安傾邊吃邊想。
“噯你們聽說沒?沈家大小姐要和趙公子聯姻了,昨天那場晚宴,還上了熱搜。”同劇組幾個新人小演員湊一塊兒聊起了天。
“是做傳媒的那個沈家嗎?”
肯定不是啊,不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安傾用意念搖了搖頭。
“不是,他們家的還小。是做地產的那個沈家,沈寶珠。”
安傾戳了塊排骨進嘴里,邊咬邊默默點頭。
“不過昨天放出來的熱搜照片,沈大小姐看上去好像不太在狀態,感覺妝也不好看。臉不知道是胖的還是怎么回事,有點浮腫的樣子。難道是對這樁婚事不滿意?”
“趙公子的緋聞,光是實打實被拍到過,從酒店里摟著出來的,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大概換了誰也不會太樂意吧。別說是那樣的大小姐了。”
“那倒也是。緋聞熱搜和訂婚熱搜一起掛在前50,換了誰也沒好臉色了吧。”
“真羨慕這些會投胎的啊,一出生就在人家終點線上。”坐在安傾身邊的小姑娘不無欽羨地說,“像我這樣的,努力一輩子都體驗不到那種生活吧。”
安傾繼續吃著沒參與話題,心里想的卻是:那倒也不一定,有些人看著生出來在終點線上,她也可能是跑的400x4接力,才剛拿到接力棒準備跑而已。比如她自己。
“你可以好好考慮怎么二次投胎啊,”坐她對面的笑著調侃,“找個有錢的嫁了。”
小姑娘笑,“我這個顏值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能混個小角色演演我就滿足了。”說完,又轉頭看著安傾玩笑,“安傾,你可以試試。”
突然被點到名,安傾只好咽了嘴里那口飯,笑著回:“有錢人也不傻,長得好看的多了去了,憑什么看上我,一定要死乞白賴地娶我啊?憑我年紀不上不下,憑我吃得又快又多?”
看著安傾手里的第二份盒飯,幾個小姑娘笑成一團。身后卻突然插進一聲陰陽怪氣的女聲,“你倒是還挺有自知之明。”
是“許常在”的聲音。筷子一頓,安傾沒回頭,也沒回話,沒聽見似的繼續吃她的飯。她既然要在這個圈子里繼續待下去,以她如今的背景和條件,不妨佛系一點比較好。
見安傾完全沒反應,女人輕哼一聲,走了。
安傾對面的小演員撇撇嘴,看著也不是什么主角,就有助理跟著的許新姚趾高氣昂地離開很遠,才不太服氣地小聲開口,“不就仗著有蔣總那一丁點兒投資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女朋友’,值得她這么炫?也不怕人家正宮找上門。拍個宮斗劇而已,還真把自己當爭寵的妃子了,我也是服了。”
“她干嘛老針對安傾啊?”安傾身邊的小姑娘八卦地問。
安傾終于放過了排骨抬睫,她也挺好奇的。
對面的演員腦袋轉了一圈,見周圍沒人,才傾身湊過去,超小聲地說:“上次蔣總來探班,特意問了許新姚,和你熟不熟,是不是還在上學,有沒有男朋友,叫她約你一起出來吃個飯之類的。我那天和她一場戲,正好都聽見了。大概就是這么回事兒吧。”
安傾眼梢一抽。安傾身邊的小姑娘嫌棄地嘁了一聲,“蔣總那年紀都快能當安傾她爹了,真是夠了。”
“可不是,”對面的演員說,“也就許新姚當個粗大腿抱著不放了。”
郁悶地塞了一大口白飯,安傾決定除了拍戲,平時候場的時候,絕對要離許新姚遠一點。
下午收工早,安傾回來的時候,定定心心轉了三趟地鐵,又在小區門口用自己的身份證,買了張新的電話卡。
公寓防盜門沒用密碼鎖,安傾找配鑰匙的地方,倒是花了不少時間,還是走到附近一處老小區,才找到一家小店。
等她上樓開門進屋,又懵住了。
“你回來了?”沈肆正巧從她那個開放式的小廚房里出來,手里還端著個白瓷盤子,眉眼彎笑看著她。
她這……她這簡直就是撿了個田螺小伙啊!
安傾站在玄關那兒,解了圍巾,脫了羽絨服掛好,又換好了鞋子才走進她被收拾得整整齊齊,還飄著一屋子飯菜香的家。
挺不自信地抬手,真的捏了捏自己的臉皮,那點真實的痛感讓安傾確信了,她真的沒有在做夢。
“洗個手吃飯吧,傾傾。”像是沒看見安傾的小動作,沈肆淺笑道。
“哦哦,好。”安傾趕緊回神應他。
重新坐下,看著桌上的三菜一湯,安傾問:“你出門了?”
“沒,”沈肆說,“你給我的手機里,有個送菜軟件,我用了那個。”
“哦。”安傾恍然,又開始不解。她也想過,說不定是這位小少爺就是熱衷做菜擅長廚藝,人家古代皇帝還有喜歡做木工和唱戲的呢,誰還沒點愛好了不是。
只是突然變得這么干凈的家,還有昨晚和今早扔在廚房水池里,已經洗干凈的碗盤,又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如果只是單純喜歡做飯,不至于連家務都會干吧。
而且他做這些,仿佛極其順手的樣子,實在和他那一身普通人辛苦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買上的行頭不相稱。可此刻男人的吃相,卻是斯文又優雅,處處透著矜貴,反正比早已放飛自我的她好多了。
你看,她也是有分析能力的好不好。所以這人,到底是什么來路啊。也沒聽這城里,有哪家豪門丟了大孫子啊。
“不好吃嗎?”沈肆見她出神,小心翼翼似的問。
“嗯?”安傾眨眨眼,臉突然一紅。合著她剛剛發呆的時候,全程一直盯著人家在看。真想把臉埋進那盆紅燒肉里。
“額……不是,我就是在想,”安傾猶豫道,“你什么時候能想起來,自己到底是誰,以前是做什么的。你今天,想起點什么來了嗎?”
安傾話剛問完,就看見坐她對面的年輕人神情一黯,放下了筷子。
“我……”青年瞳仁里覆著一層薄薄的水光,漂亮又無措,努力扯了扯唇角,彎了個好看的笑,卻是低聲道,“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只記得傾傾你了。”
“……”安傾夾著油爆蝦脆殼的手一頓,下意識舔了舔唇角那一點點沾著糖漬的油花,瞬間覺得自己像個吃完就準備抹抹嘴把人趕走的渣男,“不、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啊,你慢慢想別著急別著急,我就是、就是隨便問問。”
青年眼睫緩眨了兩瞬,有些不敢信似的看著她,滿眼期待地寫著:真的嗎?
“真的真的,”安傾撓了撓頭,就差舉著三根手指頭對燈發誓了,“你高興在這兒待多久就待多久,待到你想起來為止!”
“好。”沈肆重新笑起來,清澈的瞳仁里有她的倒影。
“……”安傾又想撓頭了。原來面對美色腦子發昏隨口發誓這種病,一點不分男女。
吃完飯,見沈肆又要動,安傾趕緊說,“別急著收拾了,先帶你出去買兩身換洗衣服,回來再說吧。”
沈肆也沒反對,點點頭。
看著男人身上和自己不在一個季節的白襯衫,安傾在app上叫了車,定位在了公寓地下車庫,才帶著他一起出了門。
也沒去遠的地方,這片單身公寓附近就有個小商圈,定位就是年輕人的潮流聚集地。簡單點說,就是也沒什么讓人不敢進的奢侈品店,就是些普通牌子,還有吃飯看電影的地方。
下了車,安傾下意識地看了眼沈肆的表情,見他好像還挺滿意,沒有挑剔嫌棄的意思,這才放心。
“這家行嗎?”倆人下了扶手電梯,并肩走到一家時尚快消品牌店,安傾指了指問他。
“嗯。”沈肆抿起一點唇角,點頭看著她。
“……”安傾真的想喊一聲“媽誒”,有種終于體會到追星女孩兒哭著喊著對愛豆說“崽!媽媽愛你!媽媽要為你花錢!”到底是什么感覺了。
于是安傾摸出手機,點開了余額寶看了一下余額,讓自己冷靜冷靜。
店里自助式購物,這個點,也有年輕人在店里挑著。
“這個喜歡嗎?”安傾也不知道他以往除了正裝,到底是什么穿衣風格,拿了件煙灰色的衛衣,舉到他跟前比劃了一下。
沈肆淡笑著看她,店里暖白色的燈光,打到青年漂亮的眼睛里,粹亮的眸光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滿足,“嗯。”
“……哦,”胸腔里那點心跳,好像又不爭氣地有一點點不規律,偏開視線,安傾把衣服塞給他,“那你先放購物袋里吧,待會兒選好了,一塊兒去試試。”
“好。”在安傾看不見的地方,沈肆收了唇角的弧度,話音里卻仍有笑意。
這種快消品牌不算貴,但是對于如今的安傾來說,一次性買好多件,還是怪肉疼的。只是看見沈肆換好新衣服出來,又特意到她跟前,仿佛用眼神小心翼翼詢問她“可以嗎”的時候,安傾心里又生出點莫名其妙的澀意,那點肉疼,也就暫時不計較了。
抬手,揚著眉眼對沈肆比劃了個“ok”的手勢,安傾問:“你要不就穿這個?待會兒結賬的時候讓店員幫你剪下標簽就行了。”
“好。”青年乖乖應下,回更衣室拿了剩下的幾件衣服,提著購物袋跟在她身后。
安傾又陪著他挑了雙合適休閑裝的鞋,外加普普通通兩身居家服。
“那個,”安傾看著他問,“先買這么多行嗎?不夠再來。萬一……萬一你這兩天就想起來了呢,以后這些衣服,估計你也不會想穿。”
“好。”沈肆應聲,又輕聲說,“不會的,我很喜歡,謝謝傾傾。”
“絕對不是我小氣啊!”安傾被他眼里的笑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試圖辯解,“我就是不想浪費!”
小姑娘瞪圓了桃花眼,長發因為靜電,貼在她衛衣帽檐兒上,被她一吹,飛起兩根沾到鼻尖上,跟胡子似的。
沈肆唇角邊的笑意更甚,無意識似的抬手,自然地替她勾開鼻尖上那兩根頭發,笑著看她,幫她重復道:“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浪費。”
青年帶著薄繭的指腹掃過她的鼻尖,安傾臉倏地一熱,眼睫快速眨了兩瞬,一把摟緊脫了抱在懷里的羽絨服干咽了一口,“……對,就是這樣。”
說完,轉身就往收銀臺的方向走。沈肆站在她身后,笑意未收,只是眼睫緩眨了一瞬,重新垂回身側的手,蜷了蜷指節。
倆人經過配件區的時候,安傾清了清嗓子,假咳了兩聲,視線沒往那兒瞟,一本正經看著沈肆道:“那什么,你那個,換洗衣物,自己去挑吧,這個我就不幫你了。”
沈肆這回是真的微怔了一瞬,視線偏過去一看才明了。回頭看著小姑娘的表情,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聲道:“好。”
倆人回了家收拾妥當準備休息。
“哦對了。”安傾趿拉著居家鞋走到玄關那兒,在她的背包外層里掏了會兒。沈肆安靜地站在客廳里等著。
安傾走回來,伸手遞給他,“你要是想出去,這是家里鑰匙,給。說不定你出去轉轉,也能想起來。注意安全就行。”
長睫輕顫了一瞬,沈肆接過來,看著她,笑意溫柔,嗓音清朗,“謝謝傾傾,以后,我會報答你的。”
安傾一愣,反倒是被他看得說得不好意思了起來,撓著腦袋避開了他的視線,“沒事沒事,你不是給過我報酬了么。你快睡吧,等你以后想起來再說,別有心理負擔啊。”
“好,”沈肆輕聲,“晚安。”
“哦,晚安。”安傾撓著腦袋說完,關了臥室門。
沈肆看著闔緊的房門,所有表情,像層淺薄的面具一樣,被他不費力氣地卸了下來。
男人長睫半斂,掌心里攥著那一小只棱角膈人的鑰匙,神情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