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趕緊先離開這兒吧。”倆人身后是戴軍官緊張感里略摻著調侃的聲音。
“……”喬溫抽噎未褪地顫著肩退開,偏頭看過去,“戴軍官……好!”
沒想到還有人留下來等著他們, 喬溫趕緊斂了情緒, 拉上霍燃, 啞聲道:“霍燃哥,我們先離開這兒。”
雖然這會兒炮火已停,但是下一輪襲擊,不知何時會突然爆發。況且,像剛剛那種程度的空襲, 說不定市政設施都已中斷, 他們得趕緊和周瓊秦政威會和,看看怎么和國內聯系上。
“嗯。”霍燃點頭。反正如今, 他就一個想法:小姑娘上哪兒,他上哪兒。
周瓊是被兩個軍人和護士抬著擔架扛上醫用車的,秦政威背著所有能帶上的設備, 已經分不出自己到底是累到麻木了, 還是超人體質力大無窮了。
“政威啊, ”剛一直忍痛熬著的周瓊,此刻躺在擔架上, 開始抹淚,“你說小喬和燃哥……”
“別胡說!”秦政威鼻腔一澀, 打斷了他,“不會有事的,戴軍官不是去找他們了嗎?”
“可是……”周瓊嗡著鼻音,眼神在秦政威脖子那兩架相機上停住,啞聲道, “可是她連相機都不要了……”
這和醫生扔下手術刀,軍人扔了槍有什么區別?要不是覺得以后或許都用不上了,怎么會不要?
“你自己來試試?”秦政威故意道,“你試試掛著這倆玩意兒一路狂奔累不累?反正知道我們肯定會替她拿著,她這不是……跑去找霍燃,跑得快一點么。”
越說到后面,聲音越輕越啞,秦政威偏過頭去,干咽了一口。
“都怪我……”周瓊啞聲道。
“別亂說話!怪你什么啊?!”秦政威難得語氣激動起來。
周瓊咬了咬牙,“好,不怪我,不會有事的,等他們回來。”
倆人很快被送到了離補給點最近的戰地醫院。陸續送來的,還有不少政府軍的士兵。飄蕩著火.藥味的空氣里,裹挾進濃濃的血腥氣。
只是這回,周瓊和秦政威,也無暇顧及其他了。這一個多月待下來,第一回面對頭破血流、甚至四肢不全的傷員時,胃里的那種翻攪,早已強迫自己習慣到麻木。
很快便有醫生護士,替周瓊處理了傷腿,綁上石膏夾板固定。在這期間,醫院門口每回有人走進來,或被抬進來,倆人都要既期待又緊張地瞥上一眼。結果,又一次次地失望。
喬溫和霍燃坐上軍用吉普,“戴軍官,我朋友他們……”
“沒事,”戴軍官說,“送去附近的戰地醫院了,你們昨天來的時候,應該路經過。”
喬溫點頭,這會兒終于松了半口氣,“謝謝您。”
戴軍官笑了笑,“客氣什么,都是同胞么。”
倆人笑了起來,戴軍官又問:“對了,你們和國內家人朋友聯系上了嗎?”
“還沒來得及,”手機這些通訊設備,早已沒了信號,喬溫問,“今晚的空襲,是政府軍對反對派做的嗎?”只是這也太無差別了一點,喬溫忍不住后怕地想。
戴軍官斂了神情,正色道:“不是,當地時間凌晨羌國突然宣布的,對利國涉及‘化學武器’的地區進行‘精準打擊’,你們最好趕緊和國內聯系,先回去,各地的交通線,或許說斷就會斷。畢竟先前還只是利國內戰,如今這地方,怕是要成那幾個大國間的爭利場了。”
喬溫聞言,緊了緊牙,“好。”
吉普車厚實堅硬的車胎,仿佛時刻碾在碎石玻璃渣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伴著零星槍響,混著遠處空中聽不真切的爆破聲,一路顛簸。
“師父!”周瓊見到跑進醫院的喬溫和霍燃,激動地拄著拐站起來。
護理救助用的病床,早就讓給了更需要的士兵,如今的情勢,物資只會越來越短缺,能分他一副拐杖讓他走路就不錯了。
“瓊哥!沒事吧?”喬溫見了兩人,想哭又想笑。
“沒事沒事,燃哥你沒事吧?”周瓊急切地問。
喬溫是聽著周瓊這稱呼一路轉變的,從霍總到霍燃到燃哥,情感關系逐級提升。莫名有些讓人發笑。
“沒事兒,”霍燃笑道,“一點傷沒有。”
“你這嗓子……”周瓊愣了愣。
“被煙嗆的,沒事。”霍燃無所謂道。
喬溫心里又是一陣揪痛。十幾年前在火場里那回,霍燃也經歷了那種無助的絕望,今晚,怕是又經歷了一回。
“小喬,你……”這會兒心定了,周瓊就二上了,真挺好奇地問,“不是,你嘴怎么腫了啊?要不你去拿點……”藥抹抹,是不是被火燙的!
“……”眼睫快速眨了兩瞬,喬溫老臉一紅,完全不想說話。
霍燃抿著唇角,抬手虛掩在唇邊遮了遮,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掩飾了一下呼之欲出的笑意。
“你快閉嘴吧。”秦政威擰了擰他的胳膊,無奈道,“就你這領悟能力,不怪你單身至今,真的。”
周瓊:“啊?這……”哦……他好像明白了。嘖嘖嘖,怎么就沒人跟他來一場生死之戀呢?是他的顏值不配嗎?
“噯?”周瓊看著遮唇掩笑的霍燃,發現了他話里的漏洞,“燃哥你手腕怎么了?哎喲,這肯定是燙傷了,快去抹點藥!”
喬溫一驚,偏頭一看。霍燃手腕上的那圈五彩繩已然不知所蹤,余下的是附在腕骨上,怕是這輩子都褪不掉了的一圈焦黑。
眼眶一熱,喬溫去牽他,杏眼里浮著水霧,啞聲道:“霍燃哥,我給你抹點藥我們再走。”
霍燃一愣,接著笑。他如今這,即使沒能站起來,也絕對是已經坐起來了吧?小姑娘對他是越來越關心了啊。
就是見她哭總是舍不得,“別哭別哭,不疼的,真的,沒什么感覺。快不許哭啊,你突然這么關心我,特容易讓我誤會。你知道我意思吧?”
“……”喬溫學著秦政威的腔調,掩飾著擔心,“你也快閉嘴吧。”
出了醫院,軍用吉普載著喬溫一行人,趁著晨曦離開了格勒城。
一上車,秦政威就開始擺弄衛星通訊設備,調試了好幾回,甚至極其小心翼翼舉著胳膊往車窗外找了下信號,終于和國內聯絡上了。
國內一早有了羌國無預警有預謀空襲利國的消息,這條新聞也迅速攀上了社交媒體熱搜。一時間,只要有家人朋友在利國工作生活的同胞,紛紛憂心祈禱。
“大家都沒事吧?”設備掐進信號的那一瞬,溫韻白啞著嗓子問。消息一出來,他就立刻打了喬溫幾個在利國的電話,結果,四個人的手機,個個都無法接通。
溫韻白是知道他們去了格勒城的,無法聯系上任何一個人的那一刻,那種無措到無望的心情,這一輩子絕對不想再體驗一回。完全沒辦法閉眼,直接到了社里,守了一夜,就想著絕對只是市政設施被切斷了,他們沒辦法第一時間和國內聯系而已。
此刻聽到周瓊的聲音,憋了一整晚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一半。
“大家都沒事,師兄你放心吧。”周瓊齜牙咧嘴地笑道。他也不知道是這一路的顛簸,還是骨折了真就這么折騰人,反正那條綁著石膏的腿,是真磨人。
溫韻白肩一跨,闔上眼睫,指腹抵著太陽穴重重摁了摁,長長吁了一口氣,才睜開眼睫說:“社里考慮了你們的安全,先回來吧。”
周瓊一默。
“先不說了。我先給你們家人朋友,都去個電話,”溫韻白終于有了點玩笑的心思,“我這一晚上,手機的熱度就沒降下來過。燙得我都不敢伸手拿。”
“好,”想到家人,周瓊心里一緊,像回他上一個問題,又似輕笑,“好,謝謝師兄了。”
跑了幾十公里后,民用通訊設備才終于有了信號。只要手機還有電的,無數個未接來電和短信悉數涌了進來。
喬溫還沒來得及一一回復,一個電話又掐著點似的打了進來。
“阿迪勒,”喬溫接通,“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和家人都很好。”阿迪勒說,嗓音帶著一整晚沒睡的沙,“昨晚一直聯系不上你們,嚇死我了。”
“格勒城到附近城鎮的市政設施,大概都被影響了,”喬溫解釋道,“我們的手機,都是現在才有信號。”
“我明白。對了,”阿迪勒又說,“中國政府已經在安排撤僑了,你們……趕緊回去吧。”
喬溫一怔,緊了緊牙,沉默了一陣。
“阿迪勒,”喉間驀地涌起哽意,那種覺得自己,仿佛是個即將拋棄朋友離開的懦弱者的感覺,肆意攪動著她的神經,垂了垂眼睫,喬溫輕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他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忙也幫不上。喬溫闔住眼睫,嗓子哽得生疼。
“喬,你說什么呢,”阿迪勒笑,嗓音帶著些笑意掩飾過后的啞,“謝謝你們能來。你拍的那組照片,我也看見了。謝謝你讓世界知道我們的國家,正在遭受著什么。你們已經做得夠多了,別這樣我的朋友們。等戰爭結束了,等我去找你們,一定要好好招待我。對我笑一下吧喬,你是見過笑容最美的姑娘。”
喬溫聞言,抬起手背,抹了下臉,哽著嗓子,努力笑了一下,“好,一定。”
面對利國突變的局勢和各地的動蕩,中方連夜啟動應急預案。除卻調用了一百余架民航包機,還租用了二十多艘外籍郵輪,專程停駐在利國空港和海港口,全供在利國工作經商生活的三萬多名中國公民撤僑使用。
喬溫他們坐的這輛軍用車,在經過檢查點的時候,照例被要求停下盤查。每個檢查點都排著許多車輛,有些一看,就是在利國的大型中資企業包租的大巴。喬溫他們跟在后頭,耐心又焦急地等著。
只是這會兒,排著長長的隊伍,卻許久未動過。負責送他們的士兵和他們打了聲招呼,說上前頭去看看。
再回來的時候,一下蹬上了駕駛座,笑得無奈又有些自豪,“前面一車羌國的公民,拿著護照和文書給政府軍檢查,說要去海關,想回國。政府軍叫他們別跑了,他們國家來利國的民航,全線停航了,去了機場也沒用啊。”
喬溫吁了口氣,了然了。
“就這,所以前面一直卡著沒讓走,”士兵說,“終于把他們先勸去了一邊,看著咱們的車過去的時候,他們車上的司機還感慨了一句,‘還是中國護照有用’。”
周瓊聞言,腿疼也擋不住他想笑,“可不是,這會兒就讓他們羨慕著吧。”
這天傍晚,一行人終于抵達了海港口。
港口排著前來接他們回家的郵輪,所有中國公民,井然有序地排隊等著撤僑。
快輪到喬溫他們幾個的時候,隊伍前面起了點小動靜。
“您的護照呢?”檢查的士兵問。
女孩兒哭著說:“當時太亂了,護照沒來得及拿上,可我真的是中國人啊。”
“真的真的,我們都可以作證,”女孩兒的同事著急地幫她解釋,“我們都是半夜里被空襲嚇醒的,真的沒想到會這么嚴重,跑出宿舍之后,有的地方……就回不去了。”
“是啊軍官同志,我們都能作證的!”
穿著迷彩服的軍人聞言安慰道:“別急別急,大家別急,那要不……你唱國歌證明一下吧。”
女孩兒怔了一瞬,哭著笑出聲,“好!”
《義勇軍進行曲》響起,飄蕩在海港上空,陸續排隊過關的人們,抹著臉,也笑著,歌聲凝聚成屬于他們的國歌。
喬溫被霍燃緊緊牽著,跟在隊伍后面。眼眶灼熱,喬溫偏頭,抬睫看了霍燃一眼。
即便空氣里還彌漫著戰火硝煙,也擋不住眼前大海蔚藍。
霍燃瞳仁映著落日碎光,看著她淺翹了翹唇角,輕聲道:“一一,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