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離開葉梓的視線，混入人群之后，葉梓才反應(yīng)了過來，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加速騰跳。并非喜歡上了對方，而是，這畢竟是告白，他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如此正式的告白。要說沒有一丁點(diǎn)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葉梓還是想不通。
    喜歡？
    兔為什么會喜歡上自己？他們聯(lián)系的開端糟糕無比，見面充斥著威脅和恐懼，充斥著危險。兔的喜歡完全沒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他這么做，更像是在演戲，太不真實(shí)了。
    一路上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起了女友，給她發(fā)了個短信。
    女友有時會熱情地給葉梓打電話，發(fā)短信，葉梓一旦不回，她就要發(fā)脾氣，根本不顧葉梓是否在工作，是否已經(jīng)累到半死；而有時，她會一直不回復(fù)，過了一天，再度發(fā)一些跟之前葉梓發(fā)的完全不相關(guān)的東西過來，說她在做頭發(fā)呀，問葉梓覺得什么顏色好看啊。
    眼看著2月1號就要到了，葉梓真的很想提醒對方。
    女友的生日，是他們剛交往一個月后舉行的。當(dāng)時作為部門副部長的葉梓將整個部門的同學(xué)召集了起來，策劃了好幾天。那天晚上，他帶女友去學(xué)校的階梯教室看愛情電影，電影剛剛結(jié)束，燈亮的那個瞬間，五顏六色的彩帶氣球飛了出來，蛋糕也擺了出來，一群同學(xué)唱著生日歌，葉梓給女友戴上了生日皇冠。
    那一次，女友直接感動哭了。那時候，他和女友真的很相愛吧，他以為，兩個人真的會一直甜蜜下去。
    手機(jī)一直沒有任何響動，葉梓嘆了一口氣。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女朋友對自己的事不怎么上心；而那個瘋子，卻天天圍著自己轉(zhuǎn)。
    嘛，其實(shí)也沒什么。一個生日而已。都多大個人了，還在期待什么？
    想著想著，葉梓的步伐突然停了下來，身體僵了又僵。
    斑馬線的另外一端，人群之中。
    有一個身材姣好的紅發(fā)女人。瓜子臉，紅唇白膚，大冷天穿著淺色貂皮大衣，黑色裙子，紅色高跟鞋。
    葉梓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冷了。
    這個女人，他比誰都熟悉。她的皮膚、她的血肉、她的一切，早就在自己的刀下，化為烏有。可是為什么……
    葉梓揉了揉眼睛。
    幾輛車在眼前呼嘯而過。
    葉梓再看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綠燈，而江唯，已經(jīng)消失了。
    這件事，成了葉梓的夢魘。
    第二天休假，他去了倉庫，頭顱被埋的地方?jīng)]有被動過的痕跡。其他部分早就被處理得干干凈凈，連用具也早扔掉了。他不會傻到再將頭顱挖出來。他去江唯的住所晃蕩，裝成快遞公司的詢問樓下的老太太。
    老太太指著電線桿上已經(jīng)爛了一半的尋人啟事說：“那孩子失蹤啦，都半年多了……”
    尋人啟事之下的日期，就是她被殺害的一個星期后。
    葉梓松了一口氣。
    想著自己干嘛這么疑神疑鬼。很可能就是長得像的女人而已。江唯絕對已經(jīng)死了，這是毋庸置疑的。葉梓是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絕對不相信神不神，鬼不鬼的東西。
    ※ ※ ※
    1月31日。
    葉梓醒來后，穿衣洗漱收拾完畢后，便去搭地鐵了。
    坐上位置后，葉梓有些昏昏欲睡。隨手看了一下手機(jī)，收件箱里盡是兔的消息。昨天的沒有看，今天的有三條。
    [早晨 7：30]
    兔：阿梓，早安。
    [早晨 8：00]
    兔：你是不是又沒吃飯就出發(fā)了，要好好吃早餐，不然沒力氣工作的。
    [早晨 8：20]
    兔：我看到你了，可以坐在你的身邊嗎？
    的確有個人坐在了葉梓的身邊。
    葉梓并沒有轉(zhuǎn)頭看他，但是對方撐在座椅上的白皙手指，他裹著制服的長腿，都清晰地說明著對方的身份。
    葉梓有些心煩。他給兔發(fā)了一條短信：“我不記得有接受你。”
    兔的手指在旁邊快速滑動，很快，消息就過來了。
    [早晨 8：25]
    兔：還是不能和你說話嗎？TT
    兔：沒關(guān)系，就這樣，也挺好。
    之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地鐵行進(jìn)之中，兩個人或高或矮的灰色影子不斷掠過地面，快速地消失在遠(yuǎn)方。
    葉梓頭靠堅(jiān)硬、略微震動的椅背，昏昏欲睡。
    還有一站要到的時候，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那里卻放了一袋早餐，有奶油面包，一盒熱牛奶，還有一個茶葉蛋。
    葉梓下意識地打開信箱，果然有幾條消息。
    [早晨 8：40]
    兔：到公司后把早餐吃了吧。
    [早晨 8：42]
    兔：今天和你坐在一起，很開心。我有一個問題，阿梓。
    [早晨 8：43]
    兔：你還喜歡煙花嗎？
    煙花？還行啊。
    但，什么叫“還喜歡”？
    ※ ※ ※
    2月1日，生日。這天天氣晴朗，地上薄薄的一層雪化掉了。
    要是以前，葉梓的媽媽一定會給他煮一頓好吃的，哪怕沒有蛋糕，也還是有點(diǎn)生日的氣氛的。但這幾天媽媽跟叔叔蜜月去了，過年才回來。其實(shí)葉梓也很是為他們開心，恩愛浪漫得像年輕情侶似的。不過媽媽跟叔叔恩愛的代價，就是不會像以前那樣，將所有心思都放在葉梓身上。嘛，也不是小孩子了，吃什么醋。
    早晨接到媽媽和叔叔的祝福電話，葉梓還是很開心的，一天的工作也還完成得不錯。晚上跟剛旅游回來的姜文等哥們兒約起，一起去游戲廳玩，之后喝啤酒吃燒烤，完全不覺得冷。大媽在音樂聲中跳舞，幾個小伙子打牌玩游戲，還真不錯。自從有了女友，還真是鮮少跟哥們兒玩在一起了。
    沒有人知道今天是葉梓的生日。
    打著打著牌，就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老古董一樣的游戲。
    然后總有被整的人，去找大媽告白啊，去“打樁”啊，脫衣服啊，沒節(jié)操沒下限。參加游戲的人越來越多，后來鬧得相當(dāng)high。葉梓看到被整的人在結(jié)冰的草坪上翻滾，然后又被一群人騎上，呼喊救命的樣子，笑了起來。
    手機(jī)震動了一下。
    葉梓打開看，是兔的消息。現(xiàn)在葉梓已經(jīng)完全沒有厭惡感了，實(shí)際上他有些好奇，打開看。
    【兔：我在花壇旁邊，你看到我了嗎？我?guī)砹藷熁館^】
    葉梓抬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花壇。大媽在花壇的左側(cè)跳舞，右側(cè)，站著一個手拿煙花棒的人。他手上不斷燃燒的煙火，在這樣的夜晚里，顯得相當(dāng)耀眼。
    “在看什么呢？”姜文一把摟住葉梓，笑道，“別走神了，該你摸牌啊。”
    葉梓摸了一張牌。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他又往花壇那邊看過去。
    兔依然一個人站在那里，雙手拿著不斷燃燒的煙花棒。火光是細(xì)小的，但又是絢爛的。照亮了他的臉。他一直凝視著自己這邊，像是已經(jīng)站了許久許久，已經(jīng)凍成了冰塊，一動不動。
    葉梓的心越發(fā)混亂。
    又有人喊他了：“發(fā)什么呆啊，帥哥，快抽牌，是不是一直贏掉以輕心了？”
    葉梓抽牌。
    隨后看到兔垂下了手臂。煙花在他的身側(cè)燃燒。他依然凝望著自己，凝望著這邊歡鬧的人群。依然一個人。
    難道被那人沉重的孤獨(dú)感染了，葉梓竟然感覺到心臟有些難受。簡直莫名其妙。
    而且，還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這一局很快結(jié)束，周圍的人瘋狂起哄：“啊呀，這回要攪基了喲！姜文，快去！親葉梓一個！”
    葉梓這才稍稍有些反應(yīng)過來：“啊？”
    大家明顯相當(dāng)激動：“哈哈，這可是給你機(jī)會呀，姜文！你不是一直很護(hù)著咱葉梓帥哥么？你是看上人家了吧？嗯？反正聶小美女不在，好好親一個吧？留個草莓給聶小美女看，誰叫她欠了那么多桃花債！”
    姜文本來就摟著葉梓的脖子，在葉梓看向他的時候，一向臉皮厚的他竟然臉紅了。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大家的起哄聲越來越濃，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葉子。”姜文有些尷尬地喊了一聲，帶著酒氣。
    然后側(cè)頭，就朝葉梓的嘴唇吻了過去！
    葉梓嚇了一大跳，連忙側(cè)頭，姜文便吻在了他的臉頰上，燙燙的。
    各種拍照的聲音響起，還有“切”的聲音。
    圍觀的人散去之后，姜文有些抱歉地對葉梓說：“我知道你討厭同性戀，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游戲而已。”
    葉梓這么說，卻依然心煩意亂，不是因?yàn)槟橆a上的親吻，而是另外一邊。
    花壇旁邊，兔依然站在那里，但是，手里的煙火早就熄滅了。
    不知為何，葉梓覺得有些愧疚。
    他拿出手機(jī)，想著是不是要跟兔發(fā)點(diǎn)什么。
    就在此時，手機(jī)又震動了。葉梓馬上打開。
    【兔：生日快樂。】
    剛收到這條短信，就聽到轟鳴的聲音。煙花彈從花壇旁邊直射上天，五彩繽紛的花朵在冬日的夜晚肆意綻放，瞬間點(diǎn)亮了這個城市。大家都揚(yáng)起頭，歡呼聲、驚嘆聲接連起伏。
    兔并沒有說這些煙花是他放的。但葉梓不是傻瓜，他知道，是兔。
    難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不是女孩子，不會像女孩子那般容易心軟。但這一次，他真的感動了。他從未想過有一個人會為他做這么多，會如此在乎他的事情。明明除了親人，根本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可是兔卻記得。他一個人，帶著那么多煙花，來到這里。一個人站在花壇旁邊，看著自己點(diǎn)燃細(xì)小的煙花棒。接著在說了“生日快樂”后，將整個天空都覆上了煙火。
    他之前的告白又在心中響起，一遍又一遍。
    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會甘愿被利用，即使被討厭、被拒絕、被咒罵也無所謂？
    兔為什么會這么執(zhí)著？
    葉梓又想起了他那條短信：“你還喜歡煙花嗎？”
    到底是什么意思。
    葉梓情不自禁地站起來，他有種沖動，想要見到兔，想要當(dāng)面詢問他，很多很多事情。
    然而，頭頂?shù)臒熁ㄟ€在繼續(xù)，兔早已消失了。
    煙花結(jié)束后，跳廣場舞的大媽也回家了，周圍恢復(fù)了安靜。葉梓這一群人也踏上了回家的步伐。
    沒有人去花壇旁邊，放煙花的位置看看。
    想必，第二天打掃的阿姨會相當(dāng)煩惱。
    因?yàn)槟莻€地方——地上、花壇底部，盡是用細(xì)小的煙花棒使勁寫出的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無比清晰。像是隱沒在地獄之中的詛咒，持續(xù)響動，不知疲倦。
    “放開你的手，誰允許你碰他的……”
    “你們這群廢物，滾開。”
    “他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惡心死了。”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當(dāng)然，葉梓并不知道這些。實(shí)際上，天真的他還沉浸在感動之中。
    他不知道，潛伏的危險，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