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又是個昏沉沉的陰天,入梅快一周了。</br>
方好刷牙的時候還在思忖是否要帶把傘,等在玄關(guān)換好鞋出門,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健忘癥復(fù)發(fā),忘記拿傘了。</br>
抬頭瞅瞅天空,烏云低壓,但她還是心存僥幸,從小區(qū)到車站,也就十分鐘的路,不至于這么巧吧。</br>
今天是星期六,她得先趕去公司加半天班,關(guān)海波明天要出差,有一堆事要準(zhǔn)備。下午還要去赴沈亮的約會,昨晚他鄭重的給她打了電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大事,令方好納悶,來回盤問,他還是堅持見面再說。</br>
和沈亮認(rèn)識快兩個月了,他開始褪去好好先生的外衣,偶爾也會抱怨方好打扮得過于樸素,不夠性感,如此言論令方好暗暗心驚,敢情季杰的“教誨”不是沒有道理的,男人,其實都差不多!</br>
不過方好可不是固執(zhí)己見的人,既然人家有意見,她就改唄,所以今天她特意穿了一身新購置的粉綠色洋裝套裙,配上簡潔的同色系窄頭細(xì)高跟皮鞋,扭腰提臀的邁步在人行道的小方磚上,腳底咔咔作響,自己都覺得頻添了幾分嫵媚妖嬈。</br>
想起了沈亮,心里不知怎么就泛上來一絲別扭。</br>
事情的起因是在上周末,兩人好容易湊在一塊兒去看了場某名人的鋼琴演出,會場里始終鬧哄哄的,效果還不如一個人在家里放張碟子欣賞來得美妙,好容易捱到結(jié)束,沈亮象往常一樣送她回公寓。</br>
然而,他沒像往常那樣喝完一盞茶就拍拍屁股走人,卻與她越坐越近,方好邊跟他天馬行空的瞎聊,邊看臺灣肥皂劇。</br>
也許是她三心二意得過于專注了,所以當(dāng)眼前忽然一暗,有張臉陡然放大過來時,她嚇得當(dāng)場往后一靠,駭然大呼,“你要干什么?!”</br>
沈亮本就緊張,被她毫無預(yù)兆的高分貝尖叫也是驚得渾身一抖,見方好一副恐慌加嫌惡的模樣,頓時滿臉通紅,神色尷尬的往邊上挪了挪,抬手抓抓后腦勺,有點不知所措。</br>
方好漸漸明白了怎么回事,臉上也是紅一陣,白一陣。</br>
作為情侶,遲早有一天會有肌膚之親,這個道理方好不是不懂,只是目前,她還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zhǔn)備。</br>
她一直覺得跟沈亮象現(xiàn)在這樣開開心心的下去就很好。</br>
沈亮終究沒有多坐,又耽擱了一會兒就訕訕的告辭走人了。</br>
方好呆呆的坐在沙發(fā)里,面對電視屏幕上淚流滿面的女主,怔怔的出神。</br>
有些情緒雖然只是剎那而過,卻異常清晰,在沈亮欺身過來的那一刻,方好無比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心頭的抗拒之意竟是如此強烈!</br>
細(xì)細(xì)回想,其實沈亮之前有過幾次想要與她親近的暗示,但都被她裝傻糊弄過去了。</br>
今晚,也許他覺得是個機會,想要有所突破,卻依然以失敗告終。</br>
方好忽然感到苦惱,她并不討厭沈亮,相反還有些喜歡他,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本能的排斥與他有進一步的發(fā)展,如此下去,她這辛辛苦苦堅持了兩個月之久的“戀愛”該走向何方?</br>
她覺得困惑,難道,她到現(xiàn)在都無法抹煞當(dāng)年閔永吉刻在她心上的那一枚甜蜜的初吻?</br>
那時候,她高二,閔永吉大三,暑假里,她借補習(xí)功課為名,成天往閔家跑,媽媽雖然明白她的心思,但對閔永吉很放心,所以就由她去了。</br>
閔家住的是合院似的老宅子,長年疏于維護,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框架已是油漆斑駁,很多地方都被小孩用鉛筆刀刻上了自認(rèn)為很酷的留言,方好也干過,她在樓梯扶手的內(nèi)側(cè)曾經(jīng)把自己跟閔永吉的名字并排刻在一起,以為這樣就可以真的一生一世不分離。</br>
廊道狹窄幽深,站在入口往里瞧,其實是黑洞洞的,有點陰森,然而,她每次跑進去的時候,心里卻是亮堂堂的,因為馬上就能見到從小喜歡的那個人。</br>
老房子到了夏天反而陰涼,尤其是底樓,空調(diào)都不用打。</br>
蟬鳴的午后,坐在樹影晃動的窗前,喝著閔奶奶燉的綠豆湯,聽閔永吉溫潤的嗓音講解二項式定理,方好想象不出還有什么幸福可以與此時此刻相媲美……</br>
綠豆湯涼涼的,可是他的唇貼上來的時候,卻帶著火熱的滾燙,象沸騰的焰,瞬間染紅了方好的雙頰!</br>
只是那么唇對唇短而輕的一觸,兩人都是怦然心動,緊張不已,生怕被人撞見,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歡喜!</br>
閔永吉含笑摟過她的脖頸,在她額上又落下一吻,然后看看她因為激動而變得晶亮的雙眸,忍不住低喚了一聲,“傻丫頭?!?lt;/br>
她把頭抵在他胸前,臉上的笑意一路蕩漾開去,怎么也收斂不住,心里更是溢滿了甜蜜!</br>
她覺得很安心,因為他是那樣可以倚靠,有他在身邊,她什么都不用愁,她就愿意當(dāng)一個不折不扣的傻丫頭!</br>
隆隆的雷聲在頭頂滾過,天黑沉沉的壓下來,要下雨了。</br>
方好抽抽鼻子,強壓下那一絲久違的酸楚,拋開紛亂的思緒,加快腳步向前走。</br>
然而很快,黃豆大的雨點就毫不留情的砸落下來,砸在她松松挽起的鬢發(fā)上,砸在她粉嫩的套裝上,她暗罵一聲,再也顧不上體面的跑了起來。</br>
可是那樣高而尖的鞋子顯然不是讓淑女們用來跑的,她“哎呀”一聲,在如注的雨流里把一只鞋跟給生生絆了下來。</br>
心情一下子很糟糕,車站還要拐一個彎才能到,而她已經(jīng)光榮“負(fù)傷”了,一瘸一拐的沒走多遠(yuǎn),身上的衣服已然濕透,連鞋子里也灌滿了水,什么天哪,真是!</br>
身旁的主干道上有汽車的鳴笛聲,短促的一響再響,象急切的問詢,方好撩開粘在面頰上的發(fā)絲,在滂沱的大雨里費勁的轉(zhuǎn)頭去打量。</br>
車窗很快搖下,有人探出頭來對她喊:“好好,快上車!”</br>
如此難能可貴的救援,她卻懵了似的杵著不動。</br>
閔永吉見她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顧不了許多,猛地推開車門沖下來,不由分說就把她拽進了車?yán)?,然后自己又繞車半圈,迅速的返回駕駛座。</br>
方好渾身上下已經(jīng)濕透,象剛剛溺水一般,連眼神都有些呆滯,搞不清楚狀況。</br>
“擦擦吧,別感冒了?!彼o她遞過來一方干凈的毛巾。</br>
他永遠(yuǎn)都這么細(xì)心,可是現(xiàn)在,她不覺得享受,只是反感。</br>
她沒接,直眉瞪眼的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br>
“先擦干了再說?!闭Z氣永遠(yuǎn)都是那么不溫不火,他的身上也稍有淋濕。</br>
他們分開已經(jīng)整整四年,這是四年來兩個人首次單獨面對,以前,還可以隔著父母,隔著老人,作各種各樣的猜測,朦朧的,或許是帶著點詩意的凄愴。</br>
方好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與他再次相遇,也沒料到一旦重逢,自己并沒有如想象中那樣痛哭流涕,用眼淚去譴責(zé)他的負(fù)心,居然,她可以十分鎮(zhèn)定的面對他,鎮(zhèn)定得連自己都驚訝,時間,絕對是醫(yī)治創(chuàng)傷的妙藥,電視里那些別后重聚的唯美鏡頭,都騙鬼去吧!</br>
她遲疑了幾秒,終于還是很現(xiàn)實的伸手接過毛巾,擦著頭發(fā)上和衣服上的雨水,其實有點徒勞。</br>
閔永吉側(cè)著身子,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br>
他離開的時候,她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整天就知道咧著嘴傻樂,對未來不存一絲擔(dān)憂;此刻,他看著她比從前更加圓潤光潔的臉,依舊純凈的雙眸,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然而,他很清楚,在所有表象的下面,有些東西已經(jīng)悄悄的改變了,她面對自己的時候,再也沒有從前那樣盲目而崇拜的眼神,她竟能如此鎮(zhèn)靜,坦然的坐在他眼皮底下。</br>
他把目光轉(zhuǎn)向車前方,雨依然下得很大,無邊無際的籠罩下來,仿佛車?yán)锸俏ㄒ坏谋幼o之處。</br>
“我每天都會從這里經(jīng)過,每天都能看見你?!彼挠牡恼f。</br>
方好擦著雨水的手緩慢下來,“你什么意思?”</br>
閔永吉沒有回答,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過了一會兒,才又扭頭望向她,神色恢復(fù)了自如,“好好,我們能不能找個時間,坐下來談?wù)劊俊保ㄎ赐甏m(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