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歡說:“只是訂婚,想嫁周生的人只怕從這里排隊到淺水灣。我看章小姐未必如愿。”
晚報送上來,庭韻翻到都市晚報娛樂版。
L艷星離婚,S歌星密會某導(dǎo)演……
從頭到尾是與她無關(guān)的人和事。
都會節(jié)奏太快,緋聞日日翻新篇。
庭韻懷疑自己記錯報紙,梁佳明的名字出現(xiàn)兩次,綴在不相干新聞之后。佳明佳明,都會有那么多佳明。
阿歡這時走進來問晚飯吃什么
庭韻涂過口脂,長發(fā)綰髻,著白色絲襯衫,淡綠闊腿褲子,式樣簡潔大方,像office lady。
“咿,要出門?”
“晚飯我在外面吃,見朋友。”
阿歡唏噓,壞心情只得一天,許小姐真正堅強。
寫字樓林立如碑林,仰頭看,已覺壓迫。
庭韻憶起OL生涯,17歲中學(xué)畢業(yè)即進社會,老板臉色永遠不好,趕稿到凌晨,第二日頂一臉油痘擠地鐵。
出租是不敢搭的,因為一月薪水只夠糊口,還要勉力拿一份補家用。
不過那時精力是真好,每晚只睡五小時,卻不覺累倦。
也不覺窘迫。年輕機體分泌一種讓人快樂向上的荷爾蒙。臉上常掛笑,眼睛晶晶亮。仿佛整個世界屬于自己。
梁佳明出現(xiàn)在視野,他下意識揉眼睛,困惑看過來。
庭韻本沒指望見面,那張名片被她胡亂一丟,早不知去向,因此沒有他號碼定約會。
本可打電話去報社問詢,想想還是放棄了。
她起惡作劇心思。跟蹤、尾隨,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車停在報社門口。她倚住車門,看來來往往的車流和人。有一搭沒一搭,也不急迫,不慌張。
商業(yè)區(qū)空氣不好,污遭遭。
她有種奇異預(yù)感,那少年會出現(xiàn)。
果然。
梁佳明怔怔走近兩步,落在庭韻眼里,只覺手腳不協(xié)調(diào),她忍不住笑,沖他招手。
嗨,佳明。
離她五米遠,佳明定住,瞳孔放大,“許小姐,可好?”
她走近,仰頭微笑:“再好沒有,去吃飯?”
“好,去吃飯。”
他竟不遲疑,眉眼舒展,笑。
一進店,便有相熟侍者微笑迎候,見是庭韻,忙不迭知會老板。
“許小姐,您早吩咐,此刻常用包廂已有客人。”老板額角出汗,顧客是上帝,許小姐背后之人是上帝中上帝。
庭韻笑笑,“不忙,隨便哪里都好。”
侍者引他們到靠窗位置。
“許小姐,菜單照舊?”
佳明翻菜單,漸漸局促。
“先上茶,我們選好再告知。”
侍者謙卑退下。
立刻有當(dāng)季最佳碧螺春奉上。茶色瑩碧,滿室芬芳。
梁佳明抬頭:“可否換地方?”
“為何?”
“餐費太貴,我負擔(dān)不起。”他坦誠。
庭韻莞爾:“我請客,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我從不讓女伴買單。”他堅持,目光堅定。
社會呼喊男女平等,共餐時,男性又視付賬單為紳士做派。家庭主婦再普通不過,煮夫卻被嘲“軟飯男”,時時背負莫大壓力。東方文化真正別扭。
“你女朋友們一定多。”她放下茶杯,噗嗤笑,小小紳士。
他忽然臉紅到耳,“沒有……沒有很多。”
“好,帶我走。”
愈發(fā)覺得有趣。
小紳士立刻站起身。目光落在碧油油茶碗,“稍等。”
茶一壺2000元,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佳明眼珠幾乎瞪出。左不過是茶葉,竟有這般天價,資本家敲骨吸髓。
誤入黑店!
荷包清瘦,2000塊是他在寫字間苦熬半月的薪資,佳明恨恨看茶碗。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庭韻忽然起身,吸一口氣,拉起他手飛跑。
“三十六計走為上。”
侍者一臉驚慌:“許小姐,可是哪里不周?”
“并無,下次見。”
面皮老老,肚皮飽飽。兩人在街邊笑到岔氣。
真正暢快。
“來,去吃飯。”
目的地在三個街區(qū)后,破舊招牌藏于尾巷,店面逼仄。
庭韻貓腰進門,立刻有煲仔飯香味撲鼻,味蕾瞬間醒覺。
人多擁擠,佳明伸胳膊護住她肩膀,避過一只熱騰騰煲鍋。
她眼前出現(xiàn)一個幻景。
曠野里一株小花,枝丫纖細,黑夜和暴風(fēng)雨同時來到,突然出現(xiàn)一個帶傘男孩,一小片溫暖蔭蔽在她頭頂遮下來。
可成就一副暗色調(diào)油畫,野花的一點微弱色彩和男孩溫柔低垂的眼眸是整幅畫亮點。
佳明說:“抱歉,我的經(jīng)濟實力只能負擔(dān)茶餐廳。不過這家是真正的好味道!”
庭韻搖頭,臘腸煲仔滋啦滋啦上桌,香得能把舌頭吞下去,等不及冷一點,邊吃邊呼呼哈氣。
身邊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執(zhí)行減肥計劃的女友,極力主張戒絕主食。
她卻沒辦法放棄碳水的美味,好在,不是易胖體質(zhì)。
“少有人含著金湯匙落地,年輕人肯打拼的話,前途無量。”
這話想都不想就脫口,之后才憶起曾聽別人說過類似的話。是周先生。
倚傍一個男人,還教人打拼掙天下,太過厚顏。或者,做人家女伴也是一份職業(yè),一份苦工。
佳明說:“不合胃口?”
她搖頭:“美味至極。”
庭韻想起昨晚糊里糊涂,不知怎么找到家門。多半是佳明的功勞。
“昨晚是你送我回家?”
佳明舒朗一笑:“得虧做狗仔職業(yè),熟悉許小姐家門。我敲了門便離開,怕引起誤會。”
行善不難,難在恰到好處,小小年紀(jì)已如此縝密。許庭韻動容。
小店雖小臟腑俱全,庭韻要了清酒,佳明喝冰啤酒。
幾杯酒下肚,精神松懈下來。
“貴報今晚為何沒發(fā)表本人八卦?”她開門見山。
庭韻側(cè)頭想,換做是我,一定會寫。
“捕風(fēng)捉影,八卦別人家事,寫與不寫意義不大。”他倒一點不肯居功。
“都會華而不實,人人工作之余,窮極無聊,正可借別人八卦下飯。”
試想,中年夫婦勉力打發(fā)一天光陰,彼此對坐,若無旁人八卦下飯,或作茶余飯后談資,實在尷尬。
“寫作八卦是娛記本分。”
佳明駭笑,“割肉飼鷹,受教。”
她搖手,表情憨頑。
“做人談資不好受,上流階層每年要付大筆公關(guān)費。”
“人人有心酸一面。若非功成名就,亦不足做他人談資,成功者之bitter sweet!”他舉杯。
這男孩懂得換位思考,處處為別人想,年紀(jì)雖小,比大批中老年中二病患者,不知高明多少。
“承蒙理解。”她碰杯,十二分承情,“總之,高抬貴手,感激不盡。如有需要,為君赴湯蹈火。”
佳明淡笑。
“尊父母做何職業(yè)?”話題換過。
“家父領(lǐng)一份教職,家母是全職太太,另有一兄一妹。雖清貧,倒也其樂融融。”
庭韻眼神迷離,“幸福的家庭相似。”
酒半酣,她不知為何,在佳明面前就覺放松,統(tǒng)共認識不足24小時。人與人之間,緣分真正奇妙。
她說:“佳明,關(guān)于我,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