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土，風(fēng)雨欲來。
    自從妖祖重現(xiàn)人間的消息流傳出去之后，不僅除去青天君之外的所有大妖都趕往那片大海，更有無數(shù)妖修要去那片大海去朝圣。
    妖族無信仰，每個妖修從生下來便都會被族內(nèi)長輩灌輸強(qiáng)者為先的思想，這是妖族這么些年始終保持強(qiáng)盛，也是妖族這么多年始終信奉的行事準(zhǔn)則。
    即便是當(dāng)初有妖帝的時候，整個妖族都是如此行事的，能成為妖帝的，必定是整個妖族的最強(qiáng)者，既然最強(qiáng)，那便有資格統(tǒng)御萬族，倘若不是最強(qiáng)，那么也自然不配做妖帝。
    若是說信奉歷代妖帝只是因為實力使然，那么對于那位妖祖，妖族子弟們一定是會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和欽佩的。
    所以當(dāng)那個消息一傳出去，幾乎是所有妖族子弟都沸騰了。
    在所有明眼人心里，都知道，這位妖祖即便現(xiàn)在還說不上是妖帝，但是已經(jīng)幾乎是真能夠統(tǒng)御妖族了。
    一般無二。
    妖族即將迎來這六千年來的再度一統(tǒng)。
    在這個時候，那座超然世外的青天城，便好像是成了眾矢之的。
    其實在青天君成為唯一一個沒有前往那片大海的妖君之后，便已經(jīng)有很多妖修在猜測原因，其中流傳最廣的一個原因則是說這位大妖原本已經(jīng)隱隱有了妖土第一的境界戰(zhàn)力，就要想著在不久一統(tǒng)妖族，成為繼武帝以來，又一位出身微末便可成為妖帝的妖族大妖。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那位妖祖出現(xiàn)在妖土，自然而然，便會讓青天君生出很多別的心思，這么一看起來，青天君并不前往那片大海，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沒有人會認(rèn)為這位大妖會是那位妖祖的敵手。
    妖族是實力為尊，這一點沒有變過。
    但即便是如今也算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天君，面對妖祖，也沒有人認(rèn)為他能取勝，因為妖祖不僅是妖祖，更是一位活了十?dāng)?shù)萬年的長生者，青天君滿打滿算，修行也不過數(shù)百年，怎么可能是這位妖祖的敵手。
    很多人都在等著之后要發(fā)生的事情。
    青天君卻是在城頭和人喝酒。
    此刻的青天城里聚集了很多青蛇一族的高手，至于原本的住戶在數(shù)月之前，便已經(jīng)走了許多人，現(xiàn)在留下的，不足五分之一。
    這些留下的人，都是念著青天君的舊情，才留了下來。
    只是這么一座城，似乎隨時都可能變成一座危城。
    I青天君提著酒，身側(cè)是青蛇一族的一位族老，論年紀(jì)，要比他青天君大上百歲左右，至于境界，要差很多。
    不過登樓而已。
    當(dāng)年青天君開始修行之時，這位族老便幫過他許多。
    這些日子將那些青蛇一族的妖修盡數(shù)都聚于青天城的時候，青天君便想起了很多往事，當(dāng)初修行艱難，是因為青蛇一族本來便不是什么大族，不能給他提供什么東西，也是因為當(dāng)他一步步往上爬的時候，身后無人幫他。
    要不是之后機(jī)緣巧合之間，拜了一位大妖為師，青天君只怕在登樓過滄海之時，便已經(jīng)隕落。
    這種事情，在現(xiàn)如今的妖土里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青天君現(xiàn)如今算是已經(jīng)走到了妖土最高處，回首當(dāng)初行來的路，也是除去血淚兩個字之外，再不能用別的詞匯來形容。
    當(dāng)初那些在路上對他青天君做過些什么的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離開了人間，沒有一個還活著。
    不是他青天君一定要那些人去死，只是有很多人不允許他們活著。
    一路走來，還是有些身不由己。
    朝青秋被擺上了那么個位置，即便舉世無敵也不得真正的自在，青天君在妖土這邊，其實處境不會比當(dāng)初的朝青秋好太多，更何況，他青天君，還有個人族劍士的女婿！
    青天君能夠立身于此，也是不容易。
    喝了口酒，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光景，青天城外的群山，在青天君眼里，大概就是這些年一直在看，卻又看不真切的責(zé)任，青天君笑道：“現(xiàn)在整個妖族都覺著我存了和那位妖祖一較高下的心思，其實真要打起來了，那就是自討苦吃?！?br/>     那位族老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算是這青蛇一族，唯一能和他青天君說上幾句話的人，聽著這話，他也是說道：“妖君的性子，整個妖土的人覺得知道了，其實整個妖土的人又不知道。”
    青天君扭頭看著這位族老，淡然道：“妖土誰做主，其實我一點都不關(guān)心，身為妖族，自然有義務(wù)要保全，青蛇一族要保全，可我的閨女，也該保全。”
    青槐到底該放在什么位置，其余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青天君怎么想。
    在青天君心里，青槐擺在第一位。
    他不去那片海，只是因為青槐即將破境，僅此而已。
    沒有別的原因。
    即便因為他不離開青天城，讓這件事更加惡化，其實他也不太在意。
    今后即便有千軍萬馬都齊至青天城，青天君也能一肩扛之！
    “妖君其實不要覺得所做之事對不起青蛇一族，這百年光景，青蛇一族已經(jīng)在妖君的庇護(hù)下得到了很多東西，現(xiàn)如今全部都還回去，也都無所謂了?！弊謇峡粗h(yuǎn)處，說道：“事情不難，只看妖君怎么決斷了。”
    青天君說道：“其實如同族老所言，即便對不起青蛇一族，我心中有些虧欠，但也不會因此不去做這件事?！?br/>     族老笑了笑，然后點頭。
    事情本來就是這樣，說對錯，他青天君不會算是錯。
    更何況，在聽從所謂的妖帝妖祖之前，青蛇一族，先要聽的，還是青天君的。
    青天君喝完那壺酒，隨手將那壺酒扔下城頭，輕聲說道：“不過這一次同以往不同，肯定還是會有另外一個小家伙，是要和我共進(jìn)退的。”
    話音落下，青天君眺望看著遠(yuǎn)處群山。
    ……
    ……
    所謂門庭冷清，這是山河那邊的說法，用在現(xiàn)在的青天城里，也算是不太準(zhǔn)確。
    只是青天城，現(xiàn)如今說上冷清兩字，不算錯。
    這一座可算是整個妖土里最為繁華的巨城，現(xiàn)在看不到幾個人影。
    一個青衫女子走在長街之上，緩慢而行，有秋風(fēng)吹過，帶起她的這一縷長發(fā)。
    女子緩慢而行，形單影只。
    遠(yuǎn)處的長街盡頭，有幾處廢墟，當(dāng)初那位現(xiàn)如今的劍仙，和另外一個境界相當(dāng)高的年輕人在青天城里一戰(zhàn)，兩人一戰(zhàn)，打壞了青天城里不知道多少建筑。
    之后青天君命人修繕，有些地方被修復(fù)，但是有些地方，不知道怎么原因便擱置了。
    旁人不知道，其實只有青槐清楚，其實這些廢墟，是她要讓保存的。
    她喜歡的那個男子，她認(rèn)識了很多年，但是幾乎沒有怎么看到過他這么意氣風(fēng)發(fā)過。
    這城里的這場大戰(zhàn)，算是她親眼見證的，所以她想多看看。
    才有了如今的青天城。
    她雖然這些日子一直在閉關(guān)，但對于妖土的局勢，其實是知道不少的，知道那位妖祖出世，知道自己的父親因為自己而沒有去那片海，也知道這樣做，會有些后果。
    更知道自己之后破境，會有些問題，或許是針對她的，也或許是針對他的。
    但她什么都沒做，因為什么都做不了。
    父親的意志她改變不了，他的意志她也改變不了。
    既然一切都不能改變，于是她就等著好了。
    等著父親做好準(zhǔn)備，等著他從山河過來。
    只是等了這么久，境界已經(jīng)到了瓶頸，再也攔不住了，就是這兩日，她就要破境了。
    她站到廢墟前，還是沒什么表情，遠(yuǎn)處的高樓里，早已經(jīng)有許多青蛇一族的高手嚴(yán)陣以待了。
    “不必?fù)?dān)憂。”
    青天君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城頭走了下來，就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青槐笑道：“為父在這里，什么都沒事?！?br/>     青槐微笑道：“爹在這里，我很安心。”
    這明顯是糊弄人的話，他青天君怎么聽不出來？
    他看了看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和當(dāng)初有了些不同容貌的閨女，無奈道：“我可不知道那個家伙怎么還不來，但是想來，應(yīng)該是不會晚的。”
    青槐聽到這么一句話，露出一個真真的笑容說道：“我知道啊，他會在最合適的時間出現(xiàn)的?！?br/>     青天君看著青槐這個樣子，不可避免的對那個還沒有露面的年輕人，又生出些怒意。
    這他娘的混小子，現(xiàn)在仗著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劍仙了，就不得了？
    青槐看著青天君，柔聲道：“父親這些年一個人撐著青蛇一族，想來是真的極為困難的，女兒沒能幫到父親，還給父親添了這么多麻煩，真是女兒對不起父親?！?br/>     青天君笑道：“我這些年吃了不少涮羊肉，走在什么地方都沒人敢對我說些什么，怎么又成了如此困難的活著？”
    青槐看著青天君，沒有說話。
    青天君覺得有些不對，輕聲安慰道：“破境這種事情，本來對你來說就不難，放寬心，為父不會讓人打擾你的。”
    他青天君就這么一個閨女，自然而然是要盡力維護(hù)周全的。
    哪怕是送命，哪怕是搭上青蛇一族，都在所不惜。
    只是這種話，只能藏起來，不能付諸于口，不然會影響到青槐的。
    青槐深吸一口氣，微笑道：“等不到了。”
    “就現(xiàn)在吧。”
    青天君點點頭，開始默默將自己這一身的境界，緩緩?fù)咸崞稹?br/>     他這樣一位絕世大妖，之后應(yīng)付很多事情，都不難，但是能讓他覺得為難的事情，同樣有很多。
    說到底，他青天君，畢竟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
    沉斜山的桃花早已經(jīng)開過了，但是葉笙歌還是出現(xiàn)在了窗前，看著那些桃樹，這位以圣人境界，但仍舊是留在沉斜山的女子觀主，一身白裙，感受著秋風(fēng)，沉默不語。
    山上有些道士，只是沒人臨近這邊。
    她神情平靜，其實思緒是早已經(jīng)神游萬里，此刻只怕是已經(jīng)不在山上。
    “說起來，有些事情，倒是有意思，我為你出手，你為他出手，她為了你，又要和我出手?！?br/>     她朱唇輕啟，自言自語說了兩句話。
    “不過沒什么問題，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只是這一次，我不來幫你了?！?br/>     說完這兩句話，她順手從身側(cè)的書架里抽出一本詞集，那本詞集是某
    位遁入紅塵的道門前輩寫就的，那位前輩修道天資有限，但詩情不錯，最善于寫就那些癡男怨女的詩詞。
    因此，其實在沉斜山，一直沒什么存在感。
    但當(dāng)年某位觀主覺得那本詞集里有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實在是不錯，故而將那本詞集收進(jìn)了登天樓。
    三千道卷，這一卷不在其中。
    只是她讀到這句，倒是沒什么感觸，反倒是對另外一句，還有些感觸。
    她低頭看著那一句，沒有開口念出來。
    那本詞集被她隨手放在書架上，她離開窗前，朝著登天樓深處走去。
    一縷秋風(fēng)吹過，但還是沒能吹動那一頁，上面是一首小詞，末尾兩句是寫得有些味道。
    “腹空饑，徒留譚中鱖魚肥。人獨立，成疾尚不知?！?br/>     ……
    ……
    那位離開了北海便一直往北的青衫劍仙，御劍走了萬里之后，便換了一身白袍。
    朝青秋喜歡穿白袍，葉長亭喜歡穿白袍。
    那位整個人間都矚目的劍仙李扶搖，其實最喜歡穿的，還是一襲青衫。
    青衫劍仙三尺劍。
    說的便是他李扶搖。
    以往他的劍很多，動輒有數(shù)柄，雖說戰(zhàn)力也是冠絕同輩，但是真要說起來，其實差了一絲劍仙的風(fēng)流，現(xiàn)如今他一劍在腰間，倒是真有劍仙風(fēng)流了。
    腰間懸劍紅塵，一身白袍的李扶搖，落到了桑江下游，站在一處荒廢多年的渡口前，看著那條浩浩蕩蕩的大江，神游萬里。
    片刻之后，在對面的江岸出現(xiàn)了一個一頭紅發(fā)的男人。
    李扶搖凝神看去，發(fā)現(xiàn)那個人，其實真是他之前見過的人。
    西山一族的妖君。
    可以說得上是天底下用刀最厲害的幾位修士之一。
    兩個人對視一眼，李扶搖沒有急著開口，倒是西山妖君已經(jīng)朗聲道：“妖土千萬里，但無一寸是你可去之地?！?br/>     李扶搖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這位成名多年的妖君。
    “李扶搖，往前走是個死，往后退也是死，你怎么選？”
    這位白袍劍仙，當(dāng)初在秋風(fēng)鎮(zhèn)的時候便已經(jīng)幾乎見過了所有滄海修士，此刻看見這位西山妖君，他卻一門心思想的是遠(yuǎn)在千萬里之外的那個女子。
    站立于江岸，李扶搖認(rèn)真說道：“我要順著這條桑江往上走，那里有一座城叫做青天城，在這一路，誰擋我，誰死?！?br/>     說這句話的時候，殺氣并不比這滔滔江水少。
    可實際上西山妖君不以為意，他看著李扶搖，張口便說了一句來試試。
    在他心里，這世間的劍仙，朝青秋可以說這些話，葉長亭也可以說這些話，但他李扶搖還沒有這個資格。
    一個才踏入滄海境界的后輩，有什么資格在他身前說這些？
    要不是現(xiàn)如今的這個天下大勢，說不定再給你李扶搖一百年，你都走不到登樓境界，更何況是滄海。
    你李扶搖不過是撿了朝青秋丟的劍道氣運，不過是恰巧生在這天下大勢之中，僅此而已！
    言語不能殺人，唯有刀劍可以。
    所以在最后那句來試試說出之后，李扶搖身側(cè)便有劍氣炸開，僅是一瞬間，那位白袍劍仙身前的江面就好像是被什么切割開來，硬生生阻斷了大江南下。
    而那條溝壑間，便是李扶搖和西山兩人。
    李扶搖按住劍柄，說了一句話，“我要見的人，誰都攔不住?！?br/>     話音落下，桑江江水，只怕有數(shù)百丈長的江面倒灌而起，成就一柄水劍，在西山妖君眼里瞬間化開，變作密密麻麻的數(shù)柄水劍，盡數(shù)懸于那位白袍劍仙身前。
    朝青秋是世間劍道第一，所以他能借世間之劍。
    他李扶搖不是，也沒有這么大的面子，但他同樣能夠御劍千百柄。
    下一刻，無數(shù)磅礴劍氣瞬間在這里炸開！
    無數(shù)飛劍，遮天蔽日，朝著西山妖君而去！
    迎接這些飛劍的，自然而然就是西山妖君的那一刀。
    血紅的霸道刀光，從天邊出現(xiàn)，然后就是落到那些飛劍上。
    無數(shù)水劍開始碎裂，但是碎裂的水劍，又變成了一柄柄更小的飛劍。
    飛劍數(shù)量不斷增多。
    李扶搖神情不變。
    天地之間，有五彩虹光生出。
    李扶搖按住劍柄，出鞘半許。
    西山妖君感到了一股刻骨寒意，那是劍氣。
    無數(shù)水劍此刻已經(jīng)盡數(shù)到了他的身前一丈，再過片刻，水劍碎裂。
    西山妖君的那一刀，算是破開了這些劍。
    但是很快很快，身前一丈之內(nèi)，李扶搖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
    這位劍仙按著劍柄，紅塵瞬間出鞘。
    “沒有人告訴你，劍士身前一丈是死地？”
    ……
    ……
    半個時辰之后，李扶搖白袍換青衫，御劍往北。
    桑江之畔，有一位大妖杵刀而立，吐出一大口鮮血。
    有一襲染紅的白袍，在桑江中，飄飄蕩蕩，順流而下。
    （人間讀者群：12419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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