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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人間不同,風光好

    聚雨城的那場大雨尚未落到人間,可城門那邊便已經(jīng)來了個年輕劍士,那人腰間懸著劍,在城門逗留了片刻之后,便閃身到了一處茶棚里,要了一碗茶,便開始自顧自喝著。
    年輕人千里迢迢而來,顯得有些疲倦,但是那雙眼睛里還算是神采奕奕,他坐了片刻之后,從遠處便來了另外一人,同樣是腰間懸劍,只是年紀比起來這個年輕人,要大出很多。
    年輕人站起身對那人抱拳行禮,那人回禮之后,也不廢話,便開口說道:“朝先生已經(jīng)斬了那位云胡觀的浮云真人,此刻正往北門去,說是這道城門,須得守住三個時辰,我已經(jīng)活了幾百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即便是今日死在這里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你年紀尚輕,大好前途,怎么也來了?”
    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劍山言樂,這位被視作除去吳山河和李扶搖之外世間最驚艷的年輕劍士,這一趟遠赴佛土,實在是出人意外。
    言樂聽到這一番話,只是笑了笑,絲毫不以為意,隨口說道:“掌教若不是要坐鎮(zhèn)劍山,只怕也親自來了,這一次是大事,朝先生領(lǐng)頭,其實掌教也十分放心,即便最后沒有做成,也不算是什么不可接受的結(jié)果,只要諸位能夠安然回去便是。”
    老劍士哈哈大笑,“來了便沒有想著回去了,掌教如此年紀,便已經(jīng)登臨春秋,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成為登樓境,劍山在掌教手里,其實我們已經(jīng)十分放心,這次朝先生相邀做事,我們自然便要來。”
    言樂笑了笑,沒有多說,只是想起此刻的劍山之上,即便是吳山河已經(jīng)破境成為春秋劍士,但實際上還有些人不太服氣,他們對于山上的登樓劍士更為信任,尤其是當年便在白魚鎮(zhèn)有過輝煌戰(zhàn)績的朝風塵。
    吳山河想要讓劍山上下真正拜服,并不是一日之功,最起碼都還要很長的路要走。
    老劍士正襟危坐,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反正是雙眼一直看著某處,等到半刻鐘之后,這才回過神來,說道:“來了。”
    半刻鐘之后,城門那邊,果然是來了兩個人,兩位春秋修士,都是一身讀書人打扮,看著應(yīng)當是儒教門下的修士,至于是不是,其實也還要兩說。
    言樂站起身來,一身劍氣已經(jīng)提到巔峰,但實際上還是那老劍士率先掠出。
    在街道上留下一句老夫去也。
    言樂抬眼看著城門,這才默然氣勢,一劍揮出,街道被他斬出一條長長的溝壑,片刻之后,不管是誰來看,都會覺得十分駭人。
    言樂提劍而起,加入戰(zhàn)場,至始至終沒有說半句話。
    這只是其中的一處戰(zhàn)場。
    此刻的許吏則是推開了一座小院的門。
    小院里有花有樹也有人,許吏站在門后的屋檐下,看著那個負手而立的讀書人。
    兩人對峙,言語皆無。
    短暫的沉默之后,那讀書人這才感慨道:“這個地方道門和儒教兩方謀劃了百年之久,你們非要這樣硬生生的入局,真是好笑,這種行為,不是竊賊又是什么?”
    許吏是個粗人,這輩子除去練劍之外,沒有讀過書,也沒有去研究過別的,所以對于這個讀書人所說,只是全然不在意,腰間長劍緩緩?fù)瞥龆选?br/>     朝風塵讓他來這里殺人,那就殺人,應(yīng)當沒錯。
    許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出劍之前,忽然咧嘴一笑,“你們的道理真的酸,酸掉牙了。”
    對于那讀書人所說,其實沒有半點道理,學宮和道門雖然是各有所求,但是最后都是要在山河有著更高的話語權(quán),想要擁有那么些話語權(quán),自然是要打壓劍士一脈的,既然如此,怎么也算不上是有道理。
    況且山上的修士,不是人間百姓,講道理的少,在這種時候,更是如此,沒有人愿意講道理。
    所以當許吏的劍出鞘的時候,那讀書人也明白了,劍光從小院里生出,片刻之后,那座小院便垮塌了,無數(shù)煙塵生出,許吏這才收斂心神,認真起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劍了,這一次,自然要認真一些才是。
    那個讀書人站在煙塵之中,看著這邊,一言不發(fā),實際上即便要說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許吏這位登樓境的大劍士只認腰間之劍,別的,一概不管。
    這是一場生死之戰(zhàn)。
    ……
    ……
    老儒生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天色,然后想了想,說道:“快要下雨了,你們兩個人也不躲躲。”
    下雨了,怎么躲。
    這句話是對枯槁老人和葉飛仙說的,葉飛仙沒有理會,倒是枯槁老人瞅了一眼天色。
    三秋先生從屋檐下回到老儒生身前,坐下之后說道:“老先生,我有一問,老先生可否知道答案?”
    老儒生捋了捋胡須,說道:“但問無妨。”
    三秋先生問道:“儒教和道門百余年前便在此地布置,所求雖然暫時不同,但目標仍舊是一致的,這百年布局,也算是耗費了無數(shù)心神,才得今日之局面,可為何劍士一脈,說進來便進來了?”
    老儒生沒有急著回答,反問道:“你知道這世間最會下棋的該是誰嗎?”
    三秋先生一怔,隨即想到一個人的名字,低聲說道:“延陵國手,顧師言。”
    老儒生搖頭道:“他們的棋盤,不過是黑白兩子,爭得是一局棋的得失,可是真會下棋的那些個人,則是以人間為棋盤,落子便是在爭人間。”
    “那是一盤前所未有的大棋,棋局自然是朝青秋攛掇的,這個人坐在一方,不管對面是哪一位要來坐下,都注定必須和他廝殺。”
    老儒生笑道:“此刻你覺得,誰才有資格做到朝青秋的對面?”
    如此一言,其實算是震撼人心,三秋先生驚異道:“難不成是葉圣和周夫子?!”
    “小了。”
    老儒生冷笑道:“朝青秋的這局大棋,自然是面對的除去劍士之外的所有人。”
    朝青秋什么人,那是整個人間,最強之人,手筆不會小。
    老儒生說道:“這局大棋到底是什么東西,現(xiàn)在與你說也沒有什么意思,只說幾件事,自己琢磨,第一件事便是朝青秋在青天城劍開天幕,再一件是朝青秋舉世皆知的他要離開人間,最后一件則是在洛陽城斬殺數(shù)位滄海。”
    這三件事,不管是哪一件事,都算是十分厲害的,可沒有太多人想到,那只是朝青秋的落子,這幾顆棋,達到的效果,便已經(jīng)讓人間多事,不復(fù)之前了。
    “除此之外,朝青秋落子在別處,便要散碎太多了,你說這是儒教和道門在百余年前便開始謀劃的局,怎么沒可能是他在百余年之前,便已經(jīng)落下了一子,今日便要收官?”
    老儒生說到這里,砸了砸嘴巴,好似有些遺憾的說道:“這樣一個人,要是身為儒教修士或是道門修士,只怕人間局勢,現(xiàn)在更是復(fù)雜,可偏偏成了個劍士,這樣勞費心力這才將局勢變得如今這般,實在是可惜。”
    “不過即便如此,也足以了。”
    三秋先生臉色已經(jīng)煞白不已,老儒生三言兩語,便涉及到了云端之上的事情,他一介春秋修士,想要去管云端之上的事情,也是有心無力而已,但是這些話,倒是足以讓人心神激蕩了。
    老儒生譏諷道:“這一局棋雖說是朝青秋落子在后,有著隱秘一說,可是沒有那靈山說的老和尚幫他,一樣沒有用。”
    說到這里,老儒生嘆了口氣,“不過那老和尚說是幫他,實際上還是在幫自己,佛教教主,掌管靈山,還有那盞燈籠,要不是非要到了撒手的時候,誰又愿意真的把手松開?”
    三秋先生嘴唇顫抖的問道:“依著老先生所見,聚雨城里的根基被破之后,別的呢?”
    儒教和道門謀劃了這么多年,肯定是不止聚雨城一處而已。
    老儒生冷笑道:“你這蠢貨,只要聚雨城暴露了,就相當于這些齷齪事被人掀開了,沒有人是傻子,想不到這之后還有些別的地方?”
    “只要這里一但結(jié)束了,真正的大事才會發(fā)生。”
    老儒生所說的真正大事,除去是云端之事之外,便真的不可能是別的事情了。
    云端上一定會來圣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三秋先生臉色蒼白,不再說話。
    老儒生拿起之前已經(jīng)喝得干干凈凈的酒碗,這又仰頭倒了倒,實在是沒有酒之后,才笑道:“還是朝青秋,雖然離開人間,但還有無數(shù)后手,劍士一脈若是還不能起來,便真的浪費了這家伙一番苦心了。”
    言語之中,老儒生對朝青秋其實推崇備至,雖然朝青秋已經(jīng)離開人間,但是依然如此。
    老儒生嘆息道:“你若還活著,才是人間最有意思的事情。”
    ——
    北海風大,有個少年架船出海,船上有個女子相伴。
    船是買的,女子則是心甘情愿跟著他的。
    坐在甲板上,還是樂意一身白袍的少年拿著一根青竹魚竿,看著海面上的浮頭,只是心思全然不在這是不是能夠釣起魚來。
    女子在船艙里熬著一鍋白粥,香氣四溢。
    只是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個白袍少年身上。
    可能是憋了半個時辰,女子實在是憋不住了,這就是開口笑道:“你這哪里像是來釣魚的?”
    白袍少年沒有轉(zhuǎn)頭,只是已經(jīng)回過神來,看著自己手里的魚竿,笑道:“釣魚不難,釣一條大魚才難。”
    這是北海,有著整個人間最大的魚,鯤。
    很多年前,他還是這個世間無敵之人的時候,便在這里斬殺過一位成就滄海的大妖,那大妖便是一條魚。
    白袍少年看著海面,想起當年的那樁舊事,這才說道:“你要是當年在北海,看到那條魚,一定會嚇得說不出話來。”
    女子婉約一笑,“事情我都聽過,說朝先生你啊,那個時候便已經(jīng)是世間無敵了,一眾圣人都來看著你斬殺大妖。”
    這個白袍少年,便是朝青秋。
    朝青秋搖頭說道:“他們不管是來逼著我殺人的,那一日我一定會出劍,只是
    那一劍落到誰的頭上,說不準,最后還是只能落到北冥身上了,我殺過好些滄海,但只有對他,算是有些愧意。”
    朝青秋難得如此。
    女子輕聲道:“朝先生一直說要自在,如今算是自在了嗎?”
    朝青秋搖頭道:“自在這種事情,真的是很難了,至少現(xiàn)在自在不了,要是那個小家伙能走快一些,另外的小家伙們也趕上來,然后我們再做成一件大事,那就真的是自在了。”
    女子能夠聽出那言語里的小家伙應(yīng)該是李扶搖,但是對于別的,卻實在是聽不出來。
    她想要說些別的,朝青秋卻對她比了個手勢,然后隨意一抖魚竿,便有一條差不多一人多長的大魚被他扯上船。
    等到大魚上船之后,朝青秋這才說道:“說點別的。”
    “我曾在佛土做過點事情,原本只是隨手為之,但誰想得到,這時間一發(fā)酵,便變成了另外的樣子,現(xiàn)在可能有好些人都在罵我。”
    說到這里,朝青秋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有好些人在罵他。
    那肯定趙圣之流的。
    女子沒說話,只是眼神溫柔。
    “不過那個老和尚一定會感謝我的,要不是我,他這個靈山之主,倒是做到頭了。”
    朝青秋雖然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但言語之中,這還是人間大事,可不是一般的滄海修士能夠有他這種格局的。
    女子看了一眼那條大魚,想著之前朝青秋在洛陽城外幾步便恢復(fù)了許多境界。
    朝青秋將魚竿隨意扔在甲板上,笑問道:“想不想看看那條大魚?”
    “嗯?”女子一頭霧水,不知道朝青秋在說些什么。
    朝青秋哈哈大笑,船艙里自有一劍掠出,進入北海海底,半個時辰之后,遠處海面上,有一尾大魚出現(xiàn)在海面上。
    古籍有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這就是一條鯤。
    女子張大嘴巴,整個人說不出話來,這是一條鯤,有這么大啊?
    而朝青秋第一次露出的溫柔的神情。
    ——
    靈山是佛土最高的山,所以站在山頂便能看出去很遠很遠,這座山的山頂之處有一座藏經(jīng)樓,和沉斜山的登天樓相仿,里面都有許多經(jīng)書。
    禪子此刻便站在藏經(jīng)樓上,他是佛土禪子,平日甚至能夠聽圣人講經(jīng),想要站在藏經(jīng)樓里翻看經(jīng)書,其實再容易不過。
    只是這一次和平日里登樓看書不同,他是陪著人來的。
    那個人叫慧稠,是這靈山的主人,是佛土的主人,也是這世間佛法最高深之人。
    站在慧稠身后,禪子神色平靜,不顯得慌張,也不曾激動。
    慧稠僧隨手翻開一本經(jīng)書,然后說道:“觀樓,你知道現(xiàn)在山下在發(fā)生些什么嗎?”
    禪子雙手合十,輕聲應(yīng)答,“觀樓不知。”
    慧稠僧也沒有賣關(guān)子,直白開口說道:“此刻山下,有好些人在殺人,殺伐的聲音,已經(jīng)傳到我耳朵里了。”
    禪子輕聲稱贊,“師祖佛法高深,觀樓不知何日能到此地。”
    慧稠僧笑道:“你的資質(zhì)不比那位道種差太多,她現(xiàn)如今入了春秋,你比她年歲要長,雖然都在春秋境,但應(yīng)當還是不敵她,這世間的爭斗,若說你和她之間真要爭的話,也只能放在滄海里了。”
    禪子微笑不語,此言不錯,他想要和葉笙歌爭高下,的確是要在滄海境界里才行。
    慧稠僧繼續(xù)說道:“我之前讓你去霧山參禪,你回來之后,從未說過什么,我也不曾問,可今日須問你一問,你可參透了什么?”
    禪子坦然道:“弟子動心了。”
    慧稠僧問道:“是男女之事?”
    禪子坦然點頭。
    “那女子是誰?”
    “學宮讀書種子顧緣。”
    慧稠僧轉(zhuǎn)身看著這位被佛土寄予厚望的弟子,然后忽然笑了,“我想起一個故事,將與你聽聽。”
    禪子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佛陀弟子阿難出家前,在道上見一少女,從此愛慕難舍。佛祖問阿難:你有多喜歡這女子?阿難說:我愿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從橋上經(jīng)過。佛陀:阿難,也便只是經(jīng)過了,此刻你已化身成了石橋,注定只與風雨廝守。這一切你都明白,仍舊只為那場遇見而甘受造化之苦。阿難,你究竟有多喜歡那從橋上經(jīng)過的女子,令你舍身棄道,甘受情劫之苦?”
    慧稠僧說道:“你可知道阿難是怎么做的?”
    佛陀問阿難的這件事,在佛經(jīng)里有所記載,但是沒有說最后那位高僧阿難是如何回復(fù)的。
    禪子沒有去回答阿難怎么做的,反倒是說道:“師祖,若是換做弟子,想來便要去做一做石橋,若有來世,再看看是否有錯。”
    慧稠僧嘆氣道:“其實阿難比你更聰明,他只是陪著那少女走了一世,等到少女死后,這才回歸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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