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服要用水,洗碗要用水,洗那些污濁的東西,都要用水。
但今日這劍山,不會污濁,那么洗劍山,只用劍。
孟晉是這世間首屈一指的劍士,除去那幾位劍仙之外,能夠和他相提并論的不是沒有,但是不多,而且真要達(dá)到他這個高度的,也很難找到。
之前劍山上的周青和許吏這兩個人,比起來他,都還要差去一線,現(xiàn)在這兩人都不在山上。
陳嵊只是個春秋境界的劍士,要說比劍,斷然是沒有孟晉境界高的,哪怕之前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一場惡戰(zhàn)。
但是在孟晉說了這么一句話之后,陳嵊還是站了出來,他按住腰間的白魚劍,然后往前走了幾步,孟晉就站在山道上。
他再度開口說道:“小嵊,你覺得我是錯的?”
由一位登樓劍士來做劍山掌教,而且那一位登樓劍士還是之前和劍山淵源很深厚的孟晉,怎么看都不像是錯的。
陳嵊在搖頭,“是的?!?br/>
意簡言駭。
有些話之前已經(jīng)說了很多次,現(xiàn)在便不用說了,只用拔劍就行了。
陳嵊深吸一口氣,把吳山河往山上推了一把,然后平靜的看著孟晉,頭也不回的說道:“你站遠(yuǎn)一些?!?br/>
站遠(yuǎn)一些,免得傷了。
陳嵊看著孟晉,之前孟晉和落千言有過一戰(zhàn),即便再如何輕描淡寫,怎么看都不會是沒有影響,至少現(xiàn)在孟晉應(yīng)當(dāng)是有些輕微傷勢的,這個時候才是陳嵊能夠勝過他的唯一可能。
孟晉不在意這些事情,陳嵊即便是一位登樓境,在他面前都差得很遠(yuǎn),更何況他只是一個春秋境,一個春秋境能夠做些什么呢?
孟晉看著陳嵊,什么也沒說,這場比劍便開始了。
他們一脈相承,但劍道不同。
山道上吹過風(fēng),風(fēng)里滿是孟晉的劍氣,陳嵊感受著那些劍氣從他身前過來,毫不猶豫便拔出了劍。
他的劍道境界極高,雖說平日里看起來還沒有怎么努力練劍,但是真到了緊要關(guān)頭,便能夠看出陳嵊的厲害之處了。
白魚劍雪白的劍身上掠過一縷劍氣,然后這縷劍氣很快便游走在山道上,為陳嵊攔下了那風(fēng)里的大部分劍氣,山道上開始飄落黃葉。
那些劍木生的筆直,但一樣樹葉在上面,不知道為什么那些飄落的黃葉看著也十分凌厲,快要落到山道上的時候,忽然便變得極為凌厲,那些樹葉穿過了風(fēng),風(fēng)里有劍氣,于是樹葉上便有了些劍氣。
很快,這樹葉便落到了陳嵊的肩膀上,只一瞬間,便割開了一大個口子,鮮血順著他的衣襟流了出來。
陳嵊握劍的那只手有些顫抖,但他還是什么都沒說。
孟晉努力睜開渾濁的雙眼,平靜的看著陳嵊,“我讓你出不了劍的時候,你便出不了劍,你說要和我比劍,這不覺得是個笑話?”
陳嵊出不了劍,那是因?yàn)槊蠒x的劍氣盡數(shù)將他包裹了起來,就好像是一條條繩索,完完全全把這個人捆起來了一樣。
所以陳嵊出不了劍。
他出不了劍,便沒有比劍一說,還真是諷刺啊。
孟晉的視線重新回到吳山河身上,他平靜說道:“把劍令給我。”
劍令代表著掌教令信,想要名正言順的成為劍山掌教,便一定需要劍令。
吳山河搖頭。
他沒有說話,知道說什么都是枉然。
孟晉的眼睛微微瞇著,輕聲說道:“你不給我,我自己也能尋到,我不是什么蠢人,我做過劍山掌教,我自然知道該怎么去找它。”
孟晉沒有說慌,他是做過劍山掌教,因此想要找到一塊劍令,是很簡單的事情,說了這句話之后,那些山道上的落葉便隨風(fēng)飄走了,飄向了山里的各個地方,想來再度回到這邊的時候,便一定會有所收獲了。
落葉有他的劍,便好似是他的劍。
真的像孟晉這樣的人,境界實(shí)在是太高了,沒有幾個人能夠攔下他。
山道上很多劍士看著這一幕,心里都有些復(fù)雜,到底也不是所有劍士都支持他的做法的。
陳玄走出人群,看著孟晉,按著劍柄說道:“請賜教?!?br/>
他不愿意就這樣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要出劍。
但是孟晉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便被一道劍氣擊中,然后整個人倒飛出去。
落到了山間。
山道上有些驚呼聲。
但還是有第二個人走了出來,他也要出劍,只是結(jié)局沒有什么變化,還是被倒飛出去。
緊接著是第三個。
第四個。
第五個。
……
……
不斷有人倒飛出去。
不斷有人出劍。
吳山河忽然開口說道:“夠了?!?br/>
他緩慢的站直身子,看著孟晉說道:“師祖,你是錯的?!?br/>
說完話,他便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他的劍叫做山河劍,可能是世間所有劍中,名字最為大氣的一柄。
他也是這世間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年輕劍士。
所以握住這柄劍的時候,吳山河安心了不少。
“我這輩子很少做事,做的錯事更少,即便是有,我也不在乎,到了我這個年紀(jì),除去安心的活著,還能做些什么?”
活著對于孟晉來說,便是這個世間最為重要的事情,任何事情也不能比活著更加重要。
吳山河理解不了,但是他還是不愿意交出劍山掌教的位子。
所以他準(zhǔn)備出劍,哪怕出不了劍。
就在這個時候,那些落葉回來了,不知道從哪里帶回來了那塊劍令。
那塊劍令現(xiàn)在就安安靜靜的躺在葉子上。
就在山道那邊。
吳山河的臉色很難看。
孟晉沒有急著去拿那塊劍令,他反倒是看了一眼遠(yuǎn)處。
……
……
小溪那邊,李扶搖和趙大寶泡了很久的腳,這期間他們聽到很多聲音,那些驚呼,以及某些字句。
趙大寶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到了最后,他開始落淚。
李扶搖始終沒有起身。
他只是收回了放在趙大寶腦袋上的手,然后說道:“事情就是這樣,你越不想它發(fā)生的事情,它就要發(fā)生?!?br/>
“我們改變不了?!?br/>
李扶搖笑了笑,好像是在勸慰,但其實(shí)更像是感嘆。
趙大寶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淚痕,他看著李扶搖說道:“師兄,師祖真的是對我很好的,掌教師兄也對我很好,現(xiàn)在發(fā)生了這種事情,要怎么辦???”
李扶搖說道:“師祖待你好,和師祖做了錯事不是不可以并存的,再說,如今這樣,你說要怎么辦,你之前不是說過了?”
趙大寶抬起頭,滿臉淚痕。
但還是一頭霧水。
李扶搖說道:“你說要劍山一切如舊?!?br/>
說完這句話,他便開始低頭穿鞋襪,等穿好之后,便站起了身子。
他看著山道那邊,沒有說話,但是微微動念,草漸青便離開劍匣,往那邊掠了過去。
然后李扶搖便開始往那邊走去。
趙大寶抬起頭問道:“師兄,你要去做什么?”
“比劍。”
李扶搖沒有轉(zhuǎn)頭,只留下這么一句話。
……
……
劍山再大也沒有多大,所以草漸青很快便到了山道那邊,劍從遠(yuǎn)處來,懸停在了山道上,也停在了很多人眼前。
這柄劍叫草漸青,但是知道的人并沒有多少,就連孟晉都不知道,只是孟晉能夠感覺到山上有了一股磅礴劍氣,那道劍氣之盛,也是生平罕見。
劍氣之盛,想來除去他之外在山上找不出第二個人才是。
但是這道劍氣,便切切實(shí)實(shí)出現(xiàn)在了這邊。
孟晉微微蹙眉,劍士們看著那柄劍。
氣氛很是平靜,整個山道上都很安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等著那柄劍主人來到這邊。
誰都想知道這是誰的劍。
還好他們沒有等得太久,很快便從山間來了一個背著劍匣的年輕青衫客。
“李師叔!”
有弟子認(rèn)識那個人,很快便驚呼出聲。
李扶搖的名字,其實(shí)在某些時候,真的還算是響亮,至少現(xiàn)在山上的劍士都知道。
李扶搖走在山道上,走的不快不慢。
來到這邊之后,他停下腳步。
然后他看著那些劍山弟子,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然后說道:“你們在做什么?!?br/>
這就是明知故問。
今日這山上已經(jīng)有了這么大的動靜了,按道理說李扶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還是開口問了。
很快便有弟子對李扶搖解釋了一番今日發(fā)生的事情,那個人也是三代弟子,說起來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也有怒容。
他也是山上不支持孟晉做掌教的人之一。
李扶搖聽完事情的始末之后,然后問道:“你們的意思是對劍山有功勞的便可以做掌教?”
對劍山有功勞的便可做掌教,還是說功勞足夠大便可以。
這其實(shí)都差不多。
李扶搖靜靜的看著這些人,想要他們給出一個答案。
楊里走出人群,看著李扶搖說道:“老掌教答劍,為劍山增了光,境界也足夠高妙,自然能夠做掌教。”
李扶搖哦了一聲,“那我之前在大余做了好些事情,最后讓大余禮待劍山,如今又和延陵結(jié)下了盟約,是否對劍山有功?”
此言一出,整個劍山的弟子反應(yīng)都不相同,有人緊縮眉頭,有人吃驚不已,要是真如李扶搖所說,延陵和劍山結(jié)下盟約,那么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這個功勞卻是比孟晉答劍大太多了。
如果說對劍山有功就可以做劍山掌教,那么光憑李扶搖做的這些,他便一定能成為劍山掌教了。
楊里啞口無言,話是他說的,現(xiàn)在自然不能反駁什么。
李扶搖笑了笑,然后人群里又有人開口說道:“即便如此,你和那妖女不清不楚,怎么能夠做這劍山掌教?”
這的確是很多人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道門那位葉圣甚至和妖族結(jié)為道侶,后面更是生出了子嗣,不一樣坐在云端?”
葉笙歌是人族和妖族的后代這件事早已經(jīng)傳遍了山河,有很多人都覺得痛心,但是卻沒有人質(zhì)疑過葉圣這位道門圣人。
李扶搖微笑道:“況且我還什么都沒做,你便說我沒有資格。我斬殺那些妖族的時候,你看不見?”
李扶搖繼續(xù)看著那些人,等著下一個問題。
“你即便為劍山做了這些事情,但是你如何吳掌教一般,不過是個朝暮境,倘若有大敵來了,怎么維護(hù)劍山?”
這個問題也是十分毒辣。
李扶搖沒有回答,只是問道:“還有嗎?”
“你至今都還不是劍山弟子,你怎么有資格做掌教?”
這是最后一個問題。
每個問題都是一道門檻,想要邁過去,都很難。
李扶搖坦然道:“是,我不是劍山弟子,我也沒有想過要做掌教?!?br/>
“但今天旁人也做不了劍山掌教,之前我?guī)煾刚f他是劍山掌律,你們覺得沒有道理,那我今天就再給你們說說道理?!?br/>
李扶搖說著話,從腰間取下那塊劍玉,認(rèn)真說道:“我是持有劍玉的客卿,依著祖制,劍山要立掌教,需要持有我這般劍玉的客卿一半以上同意才行,現(xiàn)在只有我一人有,我不同意,便沒有人能夠讓劍山換一個掌教!”
如果說之前陳嵊是強(qiáng)詞奪理,那么李扶搖今日便是道理在手。
劍山有客卿,但是像是有他這種劍玉的客卿,就只有一位!
這是之前老祖宗許寂還在世的時候交給他的東西,這種劍玉當(dāng)年的劍山也只給劍仙,給他的時候,這個世間還只有朝青秋一位劍仙而已。
朝青秋沒有成為劍山的客卿,但是李扶搖成了,還是以往劍仙才能拿的那一種。
所以他不同意,什么都做不了。
李扶搖占著祖制。
這就是劍山上的規(guī)矩。
他看著那些眼神閃爍的人說道:“你們或許要說祖制要改,那便跳過此事?!?br/>
“你們說掌教師兄的境界不夠,所以做不得掌教,那便是要用劍說話了?!?br/>
“好?!?br/>
“這身為劍士,好像這樣便極有道理了,用劍說話,管他什么祖制了,管他什么規(guī)矩了?!?br/>
李扶搖轉(zhuǎn)過身,看著孟晉,然后一字一句說道:“弟子李扶搖,請師祖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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