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染將自己在回憶的牢籠里困了五年多的時間，她心里那點兒希望的火苗，在聽到傅行用“瘋狗”一次形容她的時候，就徹底熄滅了。
    和橙子聊完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該重新開始了。
    陸青染開口和陸彥廷提到這件事兒的時候，陸彥廷驚訝了一把——
    “你說什么？”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要通過這樣的眼神判斷她這番話的真實程度。
    陸青染白了陸彥廷一眼，“你聽不懂人話？”
    “不，我只是好奇，”陸彥廷摸著下巴看她，“你是怎么想通的？”
    陸青染：“你好像不想讓我想通？”
    “當然不是。”陸彥廷搖了搖頭，“你早該這樣了，浪費時間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沒有必要。”
    陸青染第一次沒有反駁陸彥廷的話——
    他說得很有道理，將時間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真的沒有必要。
    五年的時間，用來懲罰自己，也夠了。
    為了橙子，為了家人，她也應該開始新生活了。
    做出這個決定之后，陸青染有種釋然的感覺。
    她還愛不愛傅行呢？
    答案肯定是愛的。
    只是，她已經開始知道，愛不是人這一生全部的意義。
    她更不應該因為愛情將自己困在原地停滯不前。
    想想傅行這些年過得多么瀟灑？
    就算不用去調查，她也知道，他身邊一定沒有缺過女人。
    相比較而言，她單調的生活就顯得可笑極了。
    想到這里，陸青染自嘲地笑了笑。
    **
    決定重新開始之后，陸青染經常性地會出門逛街，以前她很喜歡逛街的。
    再次遇到付行舟，就是某一次在商場逛街的時候。
    多年未見，付行舟已經比大學的時候成熟了很多。
    迎面碰上的第一眼，陸青染險些沒認出來。
    付行舟穿著一身西裝，整個臉部的輪廓都跟大學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陸青染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
    “付行舟？”陸青染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青染。”付行舟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上她。
    看到陸青染之后，付行舟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付行舟讀研的時候就來了江城，大學畢業之后，直接參加了江城市的公務員考試，考到了工商局，這兩年被提拔成了一個小領導。
    陸青染朝付行舟笑了下，問道：“你一直在江城啊？”
    付行舟點點頭，“嗯，碩士畢業就留這邊了。”
    陸青染也沒有具體問他在做什么，只是笑著說：“挺好的，江城不錯。”
    “你忙嗎？”付行舟低頭看了一眼陸青染手里拎著的購物袋，笑著說：“我想請你吃個飯，方便嗎？”
    “我請你吧。”
    和傅行離婚之后，陸青染基本上就沒跟大學同學聯系過了。
    大學那會兒，她和付行舟關系還不錯的，如今能在江城再重逢，真的不同意。
    她身邊長時間沒有朋友，突然出現一個學生時代就認識的人，她很開心。
    “不用，我來就行。”付行舟問陸青染：“你想吃什么？”
    陸青染說：“我都可以，你挑吧。”
    “那吃本地菜？”付行舟笑著說，“我記得你的大學那會兒就很喜歡吃江城菜。”
    聽到付行舟這么說，陸青染略微驚訝了一把，下意識地開口追問他：“你怎么知道的？”
    她記得，她好像沒有跟付行舟交流過這個問題。
    付行舟倒也沒有被她問住，仍然保持著從容的笑容，“之前經常聽你提起來，你可能不記得了。”
    “好吧。”陸青染聳了聳肩膀，“那就吃江城菜好了，我請你。”
    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付行舟的目光一直都沒有從她身上挪開過。
    算一算，她今年已經有三十歲了，但是，單從外表看，真的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她的眼神還是和之前一樣干凈，沒有一絲一毫的滄桑感。
    按理說，女人結婚生孩子之后，多少會變得世故，可是她一點兒都沒有。
    付行舟覺得，她跟大學那會兒基本上沒什么區別。
    看樣子，她丈夫應該是很寵著她的——
    除了這個，他想不到別的理由。
    這么一想，付行舟心里還是有些遺憾。
    如果他當初早點兒跟陸青染吐露心聲，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
    可惜，沒有如果。
    **
    付行舟一路上都很客氣，他和陸青染保持著一米的安全距離，兩個人一先一后地來到了餐廳。
    坐下來之后，付行舟將菜單推給了陸青染，讓她點菜。
    陸青染也沒客氣，點了幾道比較熱門的菜以后，就把菜單交給了付行舟。
    付行舟只點了一道炒時蔬，之后就把菜單還給服務生了。
    點完菜之后，付行舟問陸青染：“你最近回娘家嗎？”
    陸青染臉上原本掛著笑容，聽到付行舟這句話之后，笑容僵在了嘴角。
    付行舟自然看到了陸青染表情的變化。
    他正要跟陸青染解釋的時候，就聽她說：“不是，我離婚了。”
    “……？”付行舟驚訝得不行。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問陸青染：“什么時候的事兒？”
    陸青染想了想，說：“快六年了。”快六年了？付行舟算了一下時間，有些驚訝。按照這個時間來算，離婚應該是她結婚一年左右的時候。
    當時他們兩個人那么膩歪，怎么這么快就離婚了呢？
    付行舟心里有太多疑問，但是又不敢問，生怕觸到她的傷口。
    過了好幾分鐘，付行舟只憋出了一句話——
    “沒關系，都過去了。”
    當初和傅行離婚，從C城回來之后，陸青染身邊就沒有什么朋友。關于她和傅行的事兒，除了家人之外，她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
    興許是因為最近心情太壓抑了，這種時候碰上了付行舟這個大學同學，陸青染竟然生出了傾訴的欲望。
    她朝著服務生招了招手，要了一瓶紅酒。
    隔了幾分鐘，服務生將紅酒上來，打開，分別給他們兩個人倒上。
    陸青染端起酒杯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喝完之后，她舔了舔嘴唇。
    付行舟看到她這樣子，不免有些擔心，開口對她說：“別喝這么快。”
    “我現在有點兒討厭你的名字。”陸青染朝著付行舟笑了一下。
    她笑起來的時候跟年輕的時候一樣，眼睛彎彎的，像極了月亮。
    付行舟聽到陸青染這么說，怔了一下，然后問她：“我的名字怎么了？”
    “我前夫，叫傅行。”陸青染給他解釋了原因。
    付行舟：“……”
    這還真是，巧。
    之前他只知道陸青染結了婚，對她丈夫的名字和生平都沒什么了解。
    沒想到，竟然還有這個“緣分”在。
    一時間，付行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當初他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寓意是“學如逆水行舟”，沒想到，成年之后，竟然還能碰上這樣的巧合。
    “不過你比他好多了，他就是個畜生。”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陸青染發出了一聲苦笑。
    付行舟大學的時候跟陸青染的關系一直還算可以，他之前從來沒有聽過陸青染這樣罵人。
    今天聽到她用“畜生”形容傅行，付行舟有些驚訝，同時也有些心酸——
    他在想，傅行究竟是把她傷成了什么樣子，才會讓她發生這么大的改變？
    “青染。”付行舟溫柔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你的條件很不錯，重新開始吧。”
    “是啊，我早該重新開始了。”陸青染盯著遠方走神。
    付行舟動了動嘴唇，差點兒就說出來“考慮考慮我”，還好，及時忍住了。
    他心里頭很清楚，現在還不是時候。
    陸青染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的付行舟，她說：“當初我爸媽就不太喜歡他，是我執迷不悟，非要跟他在一起，還沒畢業就踏入了婚姻的墳墓，剛畢業就在家里給他生孩子……這真的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事兒。”
    哦，對，孩子。
    付行舟到現在都記得，他和陸青染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C城某個商場的母嬰用品店。當時，陸青染一臉幸福地跟他說，打算要個孩子。
    想到這里，付行舟下意識地開口詢問：“那孩子……”
    陸青染說：“孩子今年虛歲六歲半了，馬上念小學了。”
    付行舟有些欷歔。
    陸青染這樣子，真的不像個生過孩子的女人。
    “那挺好的，孩子一直跟你嗎？”付行舟笑著說，“是男孩還是女孩？應該很可愛吧。”
    提起來橙子，陸青染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是女兒，很可愛，改天有機會可以帶你見一見。”
    陸青染這么說，正中付行舟的下懷，他點了點頭，欣然答應下來：“好啊，我很期待和她見面。”
    “嗯，說不定還能跟你孩子一塊兒玩兒。”陸青染對付行舟笑了一下。
    她想了一下，付行舟今年也三十了，應該已經結婚生子了，所以就默認他有孩子了。
    付行舟聽到陸青染這么說之后，當即開口對她解釋：“我還沒結婚，哪里來的孩子。”
    “……嗯？”聽到付行舟這么說，陸青染多少有些驚訝。
    按理說，到他這個年齡，應該是已經成家要孩子了。
    付行舟知道陸青染在驚訝什么，他笑了笑，道：“最近幾年工作比較忙，晉升的關鍵時期，沒空出來時間談戀愛，周圍也沒合適的人，所以到現在還是單身。”
    “原來是這樣。”陸青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之后又說：“其實晚點兒結婚也挺好的。”
    不像她，年輕的時候憑借一腔熱血踏進了婚姻，最后落得一個這樣的下場，簡直就是在為自己的一時沖動買單。
    仔細想想，付行舟這種規劃才是理智的——
    先拼事業，等事業穩定下來之后再結婚。
    年齡稍微大一些，思想也會成熟一些。
    他們兩個人聊天期間，已經上了幾道菜。
    付行舟給陸青染倒了一杯紅酒，經過一番猶豫之后，還是決定問她：“方便告訴我你為什么離婚嗎？”
    這個問題……聽到付行舟這么問，陸青染又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酒。
    喝完之后，陸青染自嘲地笑了笑。
    “我剛生完孩子，他就出軌了。”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哦，不對，可能我懷孕期間，他就已經出軌了，只不過我不知道。”
    付行舟猛然捏緊了酒杯。都說女人在懷孕和剛生產完是最脆弱的時候，這種時候，應該是被捧在手心呵護的。
    而她……卻經歷了如此殘忍的事兒。
    付行舟突然就很心疼她，很想將她抱到懷里安慰。
    陸青染低頭盯著酒杯里的紅酒看了一會兒，然后抬眼看向付行舟：“我是不是挺傻的？當初很多人勸我不要那么早要孩子，我偏不聽，還以為自己遇到了對的人，結果就是這樣。”
    “不傻。”付行舟搖了搖頭，“很正常，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會遇到一個人可以讓你義無反顧的人。”
    “是嗎？”陸青染有些好奇地問付行舟：“你遇到過嗎？”
    付行舟“嗯”了一聲，看向她時，目光有些灼熱：“遇到過。”
    “最后結果怎么樣？”陸青染比較好奇這個。
    “最后啊……”說到這里，付行舟也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最后她嫁給別的男人了。”
    “……好像我們兩個人都有些慘啊。”陸青染舉起酒杯，“為了共同凄慘的經歷干一杯？”
    付行舟和陸青染碰了被杯，之后又說：“不過，她過得不幸福，又離婚了。”
    “那你去追她吧。”陸青染這個時候根本沒想太多，聽到付行舟這么說，馬上就給了他建議。
    “那你答應嗎？”付行舟直勾勾地盯著陸青染的眼睛，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這么一問，陸青染才猛地反應過來——
    付行舟口中那個人，是她？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了，按理說不應該因為這種事兒害羞不自然。
    但是，可能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吧，付行舟這么一說，她竟然有些尷尬了。
    陸青染表情有些不自然，垂下了頭。
    她的反應，倒也在付行舟的意料之中。
    剛才那句話，他確實是沖動了，但是他并不后悔。
    既然已經開了這個頭，付行舟便繼續往下說了。
    他喝了一口酒，繼續道：“其實大學的時候就一直喜歡你，但是覺得自己沒什么資本，當初考江城大學的研究生，本來是想拿到錄取通知之后跟你說的，沒想到那個時候你已經結婚了。”
    說起來過去的事兒，付行舟多少有些心酸。
    他一向內斂，很少這樣直接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若不是因為壓抑多年，今天，他也不可能這樣一次性說出來。
    陸青染是真的驚訝，她自認為不是一個特別遲鈍的人，大學的時候，班上和系里喜歡她的男的不少，  她都是能感覺到的。
    但是付行舟……她真的沒察覺到。
    當初她跟付行舟關系還挺不錯的，完全不知道他對自己存了這種心思。
    陸青染好長時間都沒說話，付行舟知道她應該是在糾結。
    今天說得突然，她措手不及也很正常。
    沒等到她的回應，付行舟也不氣餒。
    他臉上仍然保持著微笑，對她說：“沒關系，我今天說得太突然了，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我是認真的。”
    陸青染抿了一下嘴唇，提醒他：“我有女兒了，還是二婚。”
    “青染，”付行舟無奈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你不必強調這些，在我看來，我對的你感情不會因為你結過婚、生過孩子就有任何改變。你更不需要因為自己結過婚、生過孩子，就自我貶低。你很優秀。”
    聽到付行舟這么說，陸青染眼眶酸了一下。
    是真的感動。
    對比一下幾年前陳家和說的話，付行舟的話真的十分友好了。
    陸青染也知道不該貶低自己，但現實擺在那里……她沒辦法改變這個社會的現狀。
    但是，能遇到付行舟這樣理解她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我還算喜歡孩子，我相信你的孩子肯定懂事又可愛，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會無條件對她好。”
    付行舟這話說得誠懇，完全不像是做樣子的。
    陸青染記得，類似的話，陳家和之前也說過。
    但是，陳家和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是在施舍她一樣。
    陸青染本性驕傲，最受不了別人這樣和她說話。
    相比較而言，付行舟的方式，更能讓她接受。
    而且，剛好又是在她決定重新開始的時候。
    這么多年沒有過愛情，突然聽到這些話，說不心動是假的。
    當然，此心動非彼心動。
    “沒關系，你慢慢考慮，我不急著要答案。”付行舟拿起筷子給陸青染夾了一個糯米丸子，“先吃飯。”
    “好。”陸青染點頭答應下來，“我考慮考慮。”
    她不是忸怩的人，付行舟這番話說得這么誠懇了，她真的該考慮一下。
    正好陸彥廷那邊也沒給她找到特別合適的人。
    就算找到了，應該也是從陌生人開始發展的。
    相比較而言，付行舟肯定比陌生人要強。
    陸青染對付行舟的人品還是很信得過的。
    他大學那會兒就挺不錯的，成績好，人品也好。
    這么一想，陸青染是真覺得自己當初瞎了眼。
    周圍對她有意思的男的，客觀條件來看，哪個不比傅行強？
    就算陳家和帶著一身紈绔子弟的毛病，高高在上，至少沒有濫交。
    可是傅行呢？
    沒文化、沒學歷、小混混一個，私生活混亂、無情無義、翻臉不認人……
    他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會甜言蜜語了。
    陸青染現在真是覺得自己是個傻子，當初竟然被他的嘴皮子功夫迷得大腦發熱。
    真可笑。
    **
    陸青染跟付行舟一塊兒吃了午飯。
    午飯過后，付行舟要了陸青染的聯系方式。
    兩個人交換完手機號碼之后，付行舟問陸青染：“周末你女兒去培訓班嗎？”
    陸青染愣了一下：“什么培訓班？”
    付行舟：“你女兒不上培訓班嗎？”
    陸青染搖了搖頭，“不上，她平時作業就挺多的，我不想把她逼太緊。”
    付行舟說：“嗯，這點上，我們兩個人想法一致。”
    陸青染：“那真巧啊。”
    付行舟：“那周末帶她一塊兒出來吧，之前有人送了我幾張話劇的門票，一塊兒去看吧，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應該挺喜歡的。”陸青染點頭答應下來，“那我周末等你電話。”
    既然決定要放下過去、開始新生活，總歸是要努力一把的，不是嗎？
    付行舟……真的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