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大門口不遠處起了急步聲,就聽外面有一道聲音在說:“我跟你說啊,你就說這新衣裳是你弄臟的,不是我沒注意啊,這鍋你替姑爹背了,姑爹回頭就偷了你爹的劍給你耍?!?br/>
說著這聲音又道:“哪邊的門?你怎么走這么慢?快點快點給我指個向,我自個兒去了,真是的,玩的好好的,找我們作甚?喂喂喂,眼前的,兄臺,小弟?會說話嗎?是人嗎?”
“哇!”一道清脆嬌嫩的小嗓子也響起了,“姑爹,再飛!”
“得勒,注意著點,姑爹帶你飛,吆喝……”
“姑,姑爺!”后面上氣不接下氣的下人跑來了,對著門口那無動于衷的兩位站將就是一瞪眼,怎么不提醒姑爺?說著又跟姑爺欲哭無淚道:“您已經到了,要不,您還是……”
您還是回去再換件衣裳來?
“到了,那你們怎么不早說?喂,我說你們,是活的嗎?會吭氣嗎?站這動都不動的。”姑爺往里走時,還捅了能門邊站著不動的兩位戰將一下,“是活的啊,有氣啊。”
“姑爺,您就進吧。”請他的管事心都已經全碎了,等會提劍去見大娘子以死謝罪的心都有了。
他就沒見過這么不聽招呼的主子,他在后面跟著,都要跑斷氣了。
姑爺就這么進門了,早上剛穿上的新衣裳上半身的紅,臉上也是,他肩上更是扛了個紅娃娃,頭發上還落著紅色的粉未。
他們剛才在府里的染房那探了個險,兩位大力士的險探得太開心高興了,一不小心就高興地把一袋的紅染料扯碎了,并掛在了身上。
“哇……”小紅娃娃見到了滿屋子的生人前面的吃的,這下也不飛了,他眼睛發光地看著那些吃的,又猛地抬頭看著這些大人們。
這些都是你們的?
胖吃點?
胖立馬就打姑爹的頭,快放我下去,吃飯了。
姑爹正看姑姑呢,被他打了兩下頭,抬頭見他說“放,放”,頓時與小家伙心靈相通,把他放了下來。
一放下來,小胖子就顛顛地跑到菜最多的那張桌子前面了,先看了看好吃的,咽了咽口水,抬頭就問人:“哥哥,你吃飽了?”
太子筷子剛放下,聽到這話,輕咳了一聲。
“吃飽了?”紅娃娃又問。
太子看著他那討人喜歡的小模樣,見小娃娃黑亮的眼睛閃著水光水汪汪地看著他,被甜甜地叫了一聲哥哥的太子一笑,點了下頭。
“哥哥好?!毙∨肿右豢此c頭,心花怒放,抬起小手就要吃哥哥吃飽了剩下的菜,伸手一抓就抓起了一片肉要往嘴里塞……
但好景不長,肉剛抓到,他也被他爹抓到了手里,提起,抱到了懷里。
“哦哦?”小胖子被抓了個現行,馬上把放到嘴里的肉拿出來,往爹嘴里塞:“爹也吃。”
胖抓的。
刀藏鋒把兒子的孝敬吃下,抱了他到位置上坐下,低頭碰了下他的頭,“爹要做事情,胖坐一會?”
“坐?!迸执饝?,但是……
等他爹給他擦了下手,給他塞了一嘴的肉,還拿了一個果子到他手里,胖就全身心地答應了,捧著大果子嚼著香香肉,點著頭,開心地說:“聽爹話?!?br/>
小胖子被會帶兒子的爹搞定了,這廂,安定將軍看著她家胸前紅通通一片的姑爺,挑了下眉,道:“姑爺這是又想跟我再拜次堂,入洞房了?”
姑爺本來正打算她要是兇他,他一定要兇回去,卻冷不下聽她這么一說,又被百無禁忌的兇婆娘鬧了個大紅臉。
姑爺樣子著實是不好瞧。
那臟兮兮半紅半灰的衣裳,還有大紅臉,加上臉上那可疑的隆腫……
這是無論從天上瞧,還是從地上瞧,都不太像個能當刀家姑爺的。
但就是這么個牛高馬大,讓人說不出詭異的漢子,撓著腦袋跟個憨牛一樣,朝女將軍指著的地方坐下了。
“你過來坐,我等你好久了?!?br/>
女將軍如此一句話,這本來就挺著胸要大干一架的人就過去老老實實地坐下了。
“做甚了?”女將軍問。
“就是,就是把染房的料扯了?!?br/>
“那等會要跟大哥大嫂道歉。”
“哦?!?br/>
姑爺咳了一聲。
“你自己擦擦手。”
姑爺又接過了帕子,被“洞房”兩字鬧得心神不寧。
他還蠻想洞房的,就是怕她不依,她太兇了,有點怕她。
這姑爺和刀府的小公子一來,大家都有點面面相覷。
其中一位曾在悵州治過水的小郎中跟刀大將軍熟,這時候開口笑道:“大將軍,小公子都這般大了?”
“叫居淮伯?!?br/>
“居……居……”
“淮?!?br/>
“淮?!?br/>
“居淮伯,再念一遍?!贝髮④妼鹤雍苣托?。
“居淮伯。”小將軍念對了,高興地朝父親看去。
大將軍摸了下他的頭,淡道:“邁峻很棒?!?br/>
小娘子教他帶子,大將軍帶多了,也很擅于教兒子,他也想過等邁峻大一點,他也得挪出些時間和他在一起。
小娘子說得多,兒子長大了,那就是屬于他自己的,小時候才是與他們在一起的好時候,不能錯過。
錯過了,時光難倒回。
“還,帥!”爹一夸,胖帥激動了起來,不忘也夸自己。
“嗯?!贝髮④姺畔滤?,“去跟居淮伯伯問個好。”
“誒?!迸謳浀培馀苓^去,舉起握著果子的雙手朝他拱手,又偷懶,“伯伯好。”
易居淮因此笑得胡子都在抖,他也是個有了孫子的人,平時也有點童心,見此也揖手道:“小友好。”
“伯伯棒棒?!?br/>
“多謝小友?!?br/>
“伯伯不客氣?!毙④姾淹?,回頭看父親,見他點頭,朝這個胡子伯伯一笑,又蹬蹬跑回去了。
他太機敏了,來的人跟著他頑皮靈活的身影動來動去,再去看那憨憨的姑爺,也都覺得這一家人坐在一塊,好像也沒有那么不適。
太子一直淡笑著不語,這時朝那姑爺看去,問他,“不知這位公子是京城哪府人士?”
公子?
沒把自己當公子的姑爺見他跟他說話,指著自己鼻子:“公子?我?”
太子略挑了下眉。
姑爺笑了起來,“公子?嘿,行,我也是公子?!?br/>
他樂得很,但沒樂兩下,就被妻兄拿眼刀子刮了一下,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姑爺立馬板起了臉,正容道:“京城無府人士?!?br/>
“吳府?”太子笑道:“哪門吳府?燕地苝門吳府,還是城中吳大學士后世吳府?”
“無府,沒府那個府。”姑爺見他沒聽懂,一臉怪我,好心解釋。
“梅府?”
“太子,”他旁邊的老郎中輕咳了一聲,小聲提醒道:“無門無府那個無府,沒有門府之意?!?br/>
太子這一下,臉上的笑頓時沒了,這時見大將軍朝他冷冷看來,他才勉強道:“原來是無門無府之人,恕我孤陋寡聞,不知安定將軍的夫君是出自,呃……”
這時,他身邊的如松生也是開口不解問大將軍:“敢問大將軍,安定將軍成親這事,這三媒六聘可有?雖說安定將軍之前說她已身嫁國家,無心男女之事,安定將軍是女兒身,這種戲言,大家也不當真,但若是無媒無聘的,也是委屈我朝為國出過力的將軍了吧?”
林大娘在大將軍背后聽著,眨了下眼。
來了。
果然這么大陣仗來了,不做點什么,也太不符合他們這些人悄悄吃人,偷偷吐骨頭的個性了。
“委屈了又咋?”出了名的刺頭大將軍還沒把話回去,被人逼著娶了親,但也不能掩蓋自己無錢娶兇婆娘的姑爺怒不可遏了起來,他拍著桌子,頭發上的紅顏料粒往下嘩嘩地掉,就跟下血雨似地駭人,連臉都跟怒面閻王似的,“我沒錢娶娘子礙著你了?我娶都娶到手了,你是咬我啊還是想咋?找架打是嗎?老子奉陪!”
盤哥兒被人戳中脊背骨,當下就被激得跳起來了,折著衣袖就要去跟人干架。
小將軍在旁看得激動得小屁股在他爹大腿上彈,哇哇大叫了一聲,鏗鏘地給他姑爹發聲助威:“老子,奉陪!”
他娘正在旁觀形勢,以好作對應,一聽到這句話,這提起來的心猛地往前一扎,差點扎出胸口來,當下顧不得這是跟人在斗法呢,柳眉倒豎,差點河東獅吼,好好收拾不學好的小兔崽子。
刀藏鋒這下也是被兒子驚了一下,正要訓他,卻見那莽夫已經朝人撲了過去,非常精準地把人撲到了地上,騎在人身上就要開打了。
“盤哥兒!”
當下,刀藏鋒就把兒子往后一扔,沖到了人面前,把盤哥兒打了起來。
盤哥兒抱著腦袋,緊閉眼睛,“別揍,別揍,我還沒打他,我還沒喊好話呢,我們江湖人士打架之前是要先喊一通的,不跟你們一樣,說都不說就開打,打得老子眼睛都合不上!你前兒打我的還沒好呢,婆娘,婆娘……”
他生怕再被打得洗臉都疼,不得不叫他婆娘救他!
他不要再挨打了!
他只想打別人。
“還不退下去,丟人現眼!”刀藏鋒把姑爺扔到了門口,對妹妹冷冷道。
“大哥?!钡惰鲀旱皖^朝她大哥一鞠,很快退到了人身邊,拉起了他的手。
盤哥兒馬上跟泥鰍一樣彈了上來,拉著她手就往背上一背,驚駭萬分地道:“快跑?!?br/>
這兇公子哥又要打人了。
他都沒打,他就要打他了。
不講道理,沒辦法,只能跑。
盤哥兒一背上娘子就麻利地跑了,剩下一屋的賓客,看著刀藏鋒轉過背來看他們,啞口無言。
“是吃完了再走,還是現在就走?”大將軍問他們。
“這,這……”
“現在就走吧,我還要收拾兒子……”大將軍替他們決定了,“回去跟皇上說,多謝他的厚愛,關心,我心領了,我妹妹已經嫁了,嫁雞隨嫁,嫁狗隨狗,雞怎么樣,狗如何,我回頭會好好管教的,各位也不用替我費什么心思了,我沒把手伸到各位家中去,你們也別把手伸到我這來,這手太長的苦頭各位還沒吃夠,本將是吃夠了?!?br/>
大將軍是太能說話,也太敢說話了。
他就差明言皇帝又派他們來多管閑事,插手他們家的事了。
這大將軍,還真是軟硬不吃。
東宮郎中無法,朝太子看去,也有示意太子就此走的——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誰知道大將軍還會惱羞成怒說出什么來。
這姑爺已是上不了臺面了,再戳他,按他那脾氣,他說不定就得掀桌子給他們看了。
大將軍那硬脾氣,可是連皇上都要悚著一二的。
“既然大將軍開口,那我等就此告辭?!碧诱f著,還看了一眼他身后那抱著刀府嫡長子公子,此時正皺著眉在訓長公子的婦人。
她聲音雖然很低,但聽得出來,非常嚴厲。
嚴厲得不像一個慈母所為。
這婦人,是不能小看了。
想來,也是心狠手辣之輩,要不然,他母后那等在后宮穩坐半生的人,怎么會敗在了她一個臣婦手里。
“太子,請。”刀藏鋒很干脆地橫過了身,擋在了他的面前,把他的妻兒擋在了他的后面。
“大將軍,告辭,無需遠送了?!?br/>
太子帶著人走了,大將軍送了他們出去。
等人走了一會,林大娘看著嘟著嘴,眼淚里滿是淚看著她的兒子,再次問他:“還敢不敢說那兩個了?”
“哪兩個字嘛?”胖帥被她罵他再也不帥了,再也不是胖帥了,委屈得只想哭,都記不得他是怎么得罪他娘了。
“就是那兩個字?!?br/>
“我不記得?!?br/>
“跟你說不清,讓你爹教去?!绷执竽锓潘聛?,“好了,抽抽鼻子,收收眼淚,就帥了?!?br/>
胖帥一聽,趕緊抽了下鼻子,還去牽她的手,“你讓我帥。”
林大娘親他的臉,“臟胖帥,帥了!”
她說著嫌棄地摸了下他沾著染料的頭發,“你姑爹那渾小子,得再多打幾頓不可!”
不收拾老實了,一大一小兩渾小子呆一塊,非把這家攪得天翻地覆不可。
胖帥親她,“不打姑爹?!?br/>
“得了吧,你都沒顧好了自己,還顧他?瞎講什么兄弟情義。”他娘嘲笑他自不量力。
她牽了他回后院給他洗澡,等大將軍一回來找進了澡堂,她問:“如何?”
“我們家,以后怕是沒什么好名聲了?!钡恫劁h脫了衣服也鉆進了水里,抱了正在奮力游泳的兒子,回頭跟她道,“看等到邁峻娶媳婦的時候,能不能好點。”
他把頭湊過去,欺近她的脖子,在上面親了一下,又親觸了一下。
“還好,我早早娶了你。”
要不然,按刀府現在這駭人的名聲,沒幾個好人家的女兒愿意嫁進來了。
“呃,那就是說,我們真得成過街老鼠了……”林大娘抬起頭來,咬了下嘴,見他伸手攔住了胖兒子的眼,忍不住輕笑了一下,見他過份了抱住了他的頭,攔住了他,道:“好了,你該想一想,下一步怎么辦了。”
確實不能坐以待斃,該下下一步棋了。
刀府的不講究,也是全京城都有名了。
加上之前鉆錢眼里的那名聲,這女將軍隨便找個草莽之輩嫁了,家里人還不管——這家人也是從來不講規矩,親祖父死了就急著結親不說,這家里二夫人病得快要死了,這女將軍也是急急忙忙隨便找個人就嫁了,跟生怕嫁不出去似的。京城人說起,也只能當刀府再是世襲將神之家,也難脫泥腿之氣,登大雅之堂了。
這要是換個心氣小點的,非得被氣哭不可——刀府的二夫人雖說沒被氣哭,但被氣得從床上下了床,絕對死都不死給那些人看!
好在刀府族人這邊,戶部又來給他們造戶冊了,重新為的他們刀府一族造的御冊,這已經算是榮耀了,遂他們關起門來樂都來不及,別人說兩句,說就說吧,忍忍也就過了。
族老們也說了,忍一時風平浪靜,他們自己俸銀照領,在刀家軍里當職的,還是雙倍俸銀,現在兒孫們又多了條出路,不用世代都只能打仗這一條路可走,這還有什么好說的?偷著樂唄。
林大娘這頭也是知道刀府的名聲算是徹底跌到底了,但她也是個心眼寬得不著邊際的,一點也不著急,反而趨勢,把二房分了。
這一分,皇城里同住的大官們也是對刀府的沒名堂刮目相看了,二房老夫婦都這病剛好一點,這年輕的兩夫妻就急著把人趕出去了,也是真不怕背后被人指指點點。
林大娘表示這些既然干了那就受著吧,刀府出了這么多事,怎么可能還有人夸,不可能所有好處都他們拿了。
而且她相信這只是暫時,哪天要是打仗了,這個國家,這個百姓又要需要她那個苦命的大將軍了,他們刀府就又可以回到地上做人了,他就又是英雄了,到時候她又中以載歌載舞放鞭炮了。
這廂,刀藏鋒也抱了宇堂南容給他的書冊進了宮,扔到了皇帝面前,就回了。
皇帝當夜就叫人叫他過去,他拒絕了,說自己一回就生病了,腦袋也糊涂了,不管用了,除了打仗這等份內之事,別的事別叫他,他沒得空。
他就真沒去,皇帝氣得在盤龍殿把杯子砸了也沒用。
這時,他的內閣閣老和御前郎中都來了,拿著大將軍“扔”到皇帝面前的手冊,每一個人振臂急揮,幫著謄抄。
宇堂南容的著作非常細,他是從壬朝現有的學堂,從族學,官學,到民間私立的私塾之間談起了為國家造才之道,他用了最細的法子,最小的代價,最可行的方法把數者之間全都變成了官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