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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第 153 章

    沁園下人一通手忙腳亂,年邁的胡大夫被家丁背了過來一探,片刻就是捏了一大把汗,少夫人又有了身子,卻因心神不穩有滑胎的跡象,不得已,他把少夫人逼醒了過來服了安胎的藥,藥一入口,許雙婉又昏了過去。
    一度之間,許雙婉虛弱得氣息淺淡,宣仲安在廳堂召見屬下的半途回了內臥,跟胡大夫和他的徒弟道:“無論何時何境地,但凡要有取舍,留母去子。”
    說罷他又匆步出了門去,床上的人一眼也未看。
    他怕看了,這門他就邁不出去了。
    許雙婉第二日才清醒過來,她醒過來時,丈夫已不在府中,他進宮去了。
    孩子暫時保了下來,許雙婉見過胡大夫,知道這孩子不穩,還是有滑胎的可能,她便沒有下床走動。
    還好,侯府這幾年是她親手打理的,下人各司其職,她不過問幾天,府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這日半夜,宣相回了侯府,許雙婉在他回來后就醒了過來,見到盯著她不放的丈夫,她讓下人拿著備的熱水和藥湯侍候他。
    宣仲安泡腳的時候,就坐在床邊,看著她道:“吃下不,想吐。”
    “累疲了,沒胃口,不勉強你,你喝兩口就上來睡。”許雙婉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松。
    她面容也是一片倦色,口氣也要比以往孱弱多了,但神情卻很平靜從容,宣仲安在她的示意下把一碗藥湯都喝了,在她身邊睡了一個晚上,他清早就又去了宮中。
    相衙議事廳的主謀是六部中人,也是以前舊黨留下的余孽,且有通敵的可疑之處,這事涉及太大,皇帝已是日夜不眠,宣仲安更是無法置身事外。
    他走前,許雙婉跟他道:“累了就回來。”
    宣仲安又去了宮里,同時還帶著一個少夫人派在身邊的胡大夫徒弟。
    數天后,朝廷公布了朝廷當中藏著通敵叛國的奸細,誰也沒想到,通敵叛國的人居然是大韋的老王爺超王。
    超王之女乃霍家霍溆之妻,流放在外的霍家已一年不如一年,老超王痛恨寶絡皇這個皇家孽種的名不正言不順,更是恨極了寶絡皇一點面子也不給他這個老皇叔公,在霍家的慫恿下,用了霍家最后藏在朝廷與宮中的幾枚棋子,想把寶絡皇與宣相一派的人一網擊破……
    哪料他們謀劃多時,還是人算不如天算,讓皇帝與宣仲安逃過了此劫。
    這事一查不久,就查出了一個以兵法計謀聞名于天下和朝廷的閣老夫人是霍家的人,她還主使了其在兵部當主事的兒孫幫她做了幾件事,這藤牽著瓜查到末了,朝廷許多官員在不知情當中都牽涉到了此案,幫著敵人刺探了軍情,把西北防線的防線圖送到了敵人手中。
    寶絡氣得連著幾天都在宮中大吼大叫,再上朝,嗓子啞得都不能言語了。
    好在因兩個軍州的軍府有一半是放在軍州上面的,兵部能刺探得到的,只是朝廷這邊一塊,而洛州在西北的有些部署是兵部這邊沒有全數皆知,這才讓洛州那邊在大敵突襲之事能迅速調齊大兵趕往應戰,這才有了把胡軍逼出大韋的結果。
    如果全防線圖都落到了胡敵手里,結局可想而知。
    刑部跟大理寺聯手一把真相審出,知情的朝廷官員個個背后都出了一身泠汗——倘若這幾年要是沒有放權軍州駐守防管西北防線,按以前駐守的舊營地的兵力,在對方知己知彼的情況下,他們可能在數日之間,就要被胡軍一揮而下,兵臨京城。
    這種可能,讓吵得烏煙瘴氣的朝廷在一夜之間失了聲,沒人再敢在圣上面前談大戰之事,對于圣上的決策,他們也暫時喪失了上奏的膽氣。
    這一次,這幾年因族中子弟在朝為官,底氣回來了不少的奉左相奉先承奉府,因其長子奉景司也參與到了謀殺君王與公侯大臣的事當中,是他用其父的人把硝藥送進了左右兩相辦公的相衙,買通了相衙里面的兩個人,奉家一門也被押入了天牢。
    奉景司出事,在御林軍前來捉拿奉家之人之前,他被入府的族中兄弟算帳,在奉家人的怒火沖天當中,其妻替夫擋刀死在了亂斗當中,她剛閉眼不久,奉景司大亂當中躲不過族中對他怒火滔天的兄弟子侄,下意識拿了眼前哭著幫他的兒子擋刀,在他被御林軍拿下之前,他嫡妻嫡子皆亡,奉景司因此在大牢當中看到宣仲安,咒宣仲安和歸德侯府宣氏一門不得好死,咒他的妻兒跟他妻兒的下場一樣。
    宣仲安先是沒殺他,在刑部和大理寺審問過他后,他拿了刀,清楚地看著奉景司的眼,一刀捅進了奉景司的心口,斷了他的命,這才在數日后,回了侯府。
    他一回府,就與許雙婉道:“就是有人咒我們不得好死,我也要讓他們死在我之前。”
    他垂眼看著她的肚子,道:“孩子沒有,也罷。”
    他又張開眼,“但你得活著。”
    許雙婉點點頭,未與他爭辯,也沒有與他多說,僅道:“好。”
    這夜,數日在皇宮和衙門之間來回奔波的宣仲安在府中起了高燒,他再醒過來時,已是三日之后。
    他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有力氣下地立足。
    短短半月之間,他鬢邊已有了白發,大韋矜貴高雅的侯府公子身上憑添滄桑,宣宏道再見到與他頷首請安的長子,怔然半晌,不知所言。
    歸德侯府存活至今,算來當真是無絲毫僥幸。
    宣相再上朝,其壯年白發驚遍了朝廷上下,有人因此更敬畏他,對他更是尊崇佩服,但也有那心底不服他、妒恨他,甚至想不清楚他為何不死的人在心里幸災樂禍,嘴里也會酸溜溜地說幾句宣相壽福不淺的話來。
    下朝后,寶絡在太極殿等到了他被召來的義兄,看著義兄鬢邊的灰白,寶絡半天都張不開嘴。
    他沉默不語,宣仲安等了一會沒等到話,先開了口,嘴邊帶著點笑,“你這也是嚇著了?”
    寶絡沒出聲,頓了一下才道:“你說我們這是何苦?”
    他們再如何力挽狂瀾,也還是會被人不斷地拉入無底懸崖,根本就沒有歇停的一天。
    寶絡都不知道,他們想要的所謂盛景,到底有沒有實現的一天,他們要是做不到呢?
    就是做到了,又如何?他們就是拿命博來了那一天,后人一天幾年就能把他們一世的努力化為灰燼,這,值得嗎?
    “在其位,謀其政。”宣仲安看他臉陰色沉沉的,眼圈青黑,但眼神銳利清明無比,寶絡可能不知道他現在這副冷肅無情的樣子,真像一個帝王,“您就是不是圣上,我不是丞相,也未必能比如今好過。”
    “可那至少,能活得痛快。”寶絡淡淡道。
    他用不著為了左右平衡,一個帝王,活得愛恨皆不由自己。
    宣仲安笑了笑。
    “值得嗎?”寶絡又問。
    “值得。”宣仲安也知道寶絡累了,寶絡的處境比他更難,也比他更痛苦,因他的志向本來就不在皇宮天下,但這個皇宮和天下,大韋,比需要他更需要寶絡,他嘴角微翹,“至少,您能讓您的兒子過得跟您不一樣,您能讓您的兒子繼承的天下,跟您繼承的天下不一樣,您覺得這般,還不夠值得嗎?”
    見他還笑得出,寶絡眼睛都瞪大了,拍著桌子道:“你倒是想得開!”
    “您嫂子前幾天跟我說,在她那里,我只要能在她眼前好好活著就好,我比她更貪心點,那就是笑著活到最后才好,要是被氣死或是被糾纏死,那才冤枉。”宣仲安眼底帶著笑意,朝寶絡微微一笑,“您想想,今天早上跪拜在您面前的百官無聲,個個跟拔了舌頭一樣,您走了都沒影了都不敢站起來,這種盛景,幾朝能見?”
    寶絡嘲諷道:“老畜牲在位的時候,金殿當中多站幾個帶把的帶刀侍衛,這群見風使舵的,也沒幾個敢吭聲的。”
    “您可沒帶幾個帶刀侍衛。”
    寶絡瞥了他一眼,再說話,口氣好了點,“嫂子沒事罷?”
    “沒事,孩子也保下來了。”
    “難怪你笑得出。”寶絡這幾年內斂深沉了許多,但在宣相面前,還是保留著以前在其面前的那幾分陰陽怪氣,“朕看要是他們有點什么事,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就因為他們沒出事,就跟您的小太子小公子和皇后沒出事您也不會有什么事一樣,我們這位子坐穩一天,就能讓他們安心一天。”宣仲安見寶絡又沉默了下來,他也頓了頓才道:“圣上,所謂為國為家,到底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家國天下。”
    肖寶絡聞言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
    他不得不承認,走到了這步,他不是無路可退,而是他不能退。
    這個天下,有他的心血在里頭啊。
    他自從應了要當皇帝那天,就像蕓蕓之中他的命數定了一樣,就像如他所說的他要當一個像他肖寶絡的皇帝一樣,他邁開了那一步,就得走得底。
    尤其在這幾天里,他發現他的義兄就是突然沒了,他只要還活著一天,他都要把這個天下撐下去。
    這個天下是他的,是他的責任,是他的擔當,他義兄已不再是他支撐的理由,寶絡不知道他的義兄能不能知道他的這種感覺?
    也許,他是知道的罷?這時,寶絡皇看著他面前對他微笑的宣相,他想這個世上,應該不會有比他這位義兄更希望他強大的人了。
    寶絡此時對這幾日里心中那些翻涌紛雜的感情也漸漸釋懷了下來——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完成了他母親生前對歸德侯府的所托,以兄代父之責,帶著他一路走過來,扶助他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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