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行在窮鄉(xiāng)僻壤里受了好幾天罪,再回來時已經(jīng)有了幾分犀利哥的風(fēng)采，他一下飛機(jī)也來不及整理，問了周正澤在哪里直接就殺了過去，他那時正在琴行陪江以夏選鋼琴,她從小學(xué)琴，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彈，現(xiàn)在想換一架鋼琴重新拾起來，周正澤因她身體的原因本來不贊成她親自去的，只是她堅(jiān)持想去散散心，他也只得依她，推了手上的工作全程陪同。
    周正行趕到的時候江以夏正在試音,一首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童年的回憶》彈得流暢輕快，他也沒去打招呼,直接走到vip休息區(qū)問周正澤：
    “哥，這什么情況？”
    周正澤看他一眼，淡笑：
    “應(yīng)該問你是什么情況吧，怎么弄得這么頹廢？”
    他指指江以夏，有些云里霧里：
    “你現(xiàn)在還一天到晚陪著以夏姐？起霏姐沒意見嗎？”
    他淡淡回一句：
    “她需要有什么意見？”
    周正行覺出苗頭不對，一對濃眉已經(jīng)擰成了兩根麻花：
    “起霏姐那天給我發(fā)短信讓我別帶人回來，說不需要了，不是因?yàn)槟銈兊恼`會解釋清楚了嗎，可你怎么還是這樣的態(tài)度？”
    他這才上下打量他弟弟一眼，疑道：
    “帶什么人？”
    “王姐啊，以前照顧以夏姐的那個保姆，她知道那天在搶救室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不是先把錄音發(fā)過來了嗎，起霏姐沒拿給你？”
    “那是你去錄的音？”他的臉色已經(jīng)很嚴(yán)肅了，“是你去找的那個王姐？”
    周正行被他突然的嚴(yán)肅表情弄得莫名其妙，喃喃答道：
    “是啊，是我自告奮勇去幫起霏姐的，有什么問題？”
    他沒有再說話了，只是不由自主往江以夏那邊望過去。她已經(jīng)彈完了一曲，正坐在鋼琴邊和老板輕聲交談，手指時而在黑白鍵上翻一個好看的花樣，零散敲出幾個音節(jié)，一頭長發(fā)柔順從一側(cè)的耳際滑落下來，她時不時伸手輕輕捋一下，露出眉清目秀的側(cè)臉，琴行的復(fù)古水晶吊燈暈出暖暖的光線來，更加映襯得那側(cè)臉秀雅恬淡，溫柔無雙。
    幾天以前的一次閑談，以夏就是這樣溫柔地仰起面龐來和他說了一件小事，她說以前照顧過她的王姐給她打電話莫名其妙地說對不起，掛了之后就再也打不通了，她擔(dān)心是不是王姐出了什么事，還央他去家政公司那邊問一問，他笑她閑操心，她卻總放不下，說到底主仆一場能幫就幫，他拗不過她也只得為她走一趟，去到家政公司卻被告知王姐已經(jīng)離職，聯(lián)系方式只有一個地址，連電話都沒有，末了那人還嘀咕了一句：怎么這兩天這么多人都要找她？
    以夏知道要聯(lián)系王姐這么麻煩也只得作罷了，只是一直疑惑為什么她會對自己說對不起，那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他隔天也就忘了，可當(dāng)起霏在他面前拿出手機(jī)說有證據(jù)，更說那是王姐的證詞時，所有的線索串聯(lián)到一起，再想到她從前對以夏做的那些事，他自然只會往那個方向去猜測。
    只是他想不到，可能連以夏也不會想到，這個去找王姐的人會是正行。
    也許是他去家政公司查線索時那邊的人無意透露給了以夏，她心生警覺所以提前做了這個鋪墊，如果這個人不是正行，肯定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以夏，無論如何也會認(rèn)為那是起霏花錢請人拿到的偽證。
    所以他說——不要再去打擾以夏，我不想知道什么是真相，只想請你到此為止，不要一直做這些事，不要總盯著她不放。
    他猶記得她驀然瞇起來的眼睛，記得她長久的沉默，記得她如釋重負(fù)的笑，記得她一口一口地喝完那杯冷咖啡，然后異常冷靜地說出那句：好，我知道了。
    他呆立不動，無數(shù)的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過，寒氣跟著從脊背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竄了起來，他拿出手機(jī)立刻給她打過去，卻聽到正行的聲音：
    “你打給起霏姐？她關(guān)機(jī)，電話一直打不通，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和好了，關(guān)了電話在過二人世界呢——”
    “正澤哥，我還是再等等看吧，老板說過幾天——咦，正行，你怎么也來了？”江以夏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周正行，她眼睛在他身上脧幾眼，已經(jīng)掩住嘴笑起來，“正行，你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周正行看他哥的臉色也猜到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他這看人從來不會走眼的大哥到底還是栽在了他的心結(jié)上，他心里自然也跟著窩氣，索性說出來：
    “也沒什么，就是去了一趟鄉(xiāng)下，拜訪了原來照顧過你的那位王姐。”
    她的笑慢慢僵住了，眼光在這兄弟二人身上來回看了一圈，最后定在周正澤身上，也不說話，只將臉龐冷冷揚(yáng)起來，一反平時乖乖公主柔順低頭的模樣，眼光甚至有些挑釁。
    周正澤也看她，面色凝重，目光復(fù)雜。
    她等著他的聲色俱厲，可是久久久久，卻只聽到他說了一句話：
    “先送你回家吧。”
    周正行道行不深，實(shí)在忍不住叫了起來：
    “哥，以夏姐她明明——”
    “周正行你閉嘴！”他喝止了他，自己拿了外套先往外走，“你自己打車回家，以夏我們走。”
    “正澤哥，你什么都不想問我嗎？”她站著沒走，只說了這樣一句。
    他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以夏，自己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別胡思亂想了。”
    她本來倔強(qiáng)揚(yáng)起臉龐的，這一刻卻驀地落下淚來。
    他送她回去，周正行也蹭在車?yán)铮齻€人一路都沒有說話，車內(nèi)明明開了暖氣，卻冷得似乎要結(jié)出霜花，出了江家大門周正行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嚷嚷起來：
    “哥，起霏姐那邊怎么辦，她電話都關(guān)了，是不是已經(jīng)心灰意冷甩了你呀？”
    他瞪那家伙一眼不說話，只踩著油門往前沖，他知道起霏生他的氣，可是應(yīng)該還沒那么糟，她一向百折不撓，也說過周太太的頭銜她是一定要的，她應(yīng)該不會放棄，肯定不會放棄！
    他開車回了公寓，一進(jìn)門便發(fā)現(xiàn)異樣，房間收拾得尤其整潔，而她在家時向來是弄得到處亂七八糟的，唯一亂的只有徐寶貝的貓舍，夠它吃上十天半月的貓糧堆在那里已經(jīng)被它扒得到處都是，他心里一沉，沖進(jìn)臥室拉開衣柜，果然她的東西一件也不剩了。
    周正行咂舌道：
    “這下真出大事了。”
    他本來還要教訓(xùn)他哥幾句的，可是看到他那臉色委實(shí)難看，話到嘴邊也只得變了腔調(diào)：
    “哥，你先別急，起霏姐她肯定只是離家出走，不是女人氣到了都要回娘家的嗎，或者在外面朋友家住幾天就回來了。”
    他這才想起還有一個莫莫，電話打通剛問了一句知不知道起霏在哪兒，那邊回一句：你終于想起我們家起霏了便開始破口大罵，罵也就算了，罵完之后還說她不知道，真不知道，還說起霏已經(jīng)好幾天沒聯(lián)系她了。
    他又只得再往她家打，卻沒有人接，正在想她還有哪些朋友時突然聽到正行叫他：
    “哥，這個會不會是起霏姐寫給你的？”
    正行正從臺燈下拿起淡粉色的一個信封，上面寫了幾個字：給親愛的。
    他接過打開，竟然是一張印著edding的結(jié)婚請柬，除了客人名字那欄其余所有的內(nèi)容全部都打印好了，時間、地點(diǎn)、酒店，一對新人的名字尤其耀眼——周正澤、徐起霏……周正澤，徐起霏……這是他說要推遲的那個婚禮，這是她前段時間每天打了雞血似的忙碌著的那個婚禮，他翻到背面，上面有她寫的幾句話：
    親愛的，謝謝你還記得那些話，還愿意為我保留周太太的頭銜，可是我想已經(jīng)不需要了，雖然我說你做不到就不會放過你，可其實(shí)就算你反悔我也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你總說我是蛇蝎女人，總認(rèn)為我在做壞事，可是你看，我其實(shí)并沒你想的那樣壞吧。
    落款她畫了一個笑臉，聊聊的幾筆，勾出彎彎的眼睛翹起的唇，他突然想到那天在咖啡廳她臨走前的那個笑，她說：
    “車子房子票子，還有你這個人全部都是我的，這是你答應(yīng)過我的話。”
    “無論你怎么對江以夏，周太太的頭銜我是一定要的，你如果反悔，我這壞女人不會饒你。”
    他冷淡地說他知道，那一剎那她的兩只眼睛都彎成了亮晶晶的月牙兒，笑容絢爛得好像終于搶到了了心愛玩具的小娃娃，她說：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她也說：
    “正澤，再見。”
    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那笑容不是因?yàn)閾尩搅说母吲d，而是怎樣也搶不到的絕望，他也明白，她說再見——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