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頭微微皺起, 良久,捩臣:“從十八層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男人漆黑深邃的眼中充盈著濃濃的懷疑和不信,然而他看著連奚鄭重端肅的神色, 原本心中十分篤定的想法, 也變得動搖起來。沉思片刻, 捩總語氣認(rèn)真:“……為什么?”
在連奚說出這個答案前,捩臣從未想過, 自己居然會是地府里的絕世惡鬼。
就像不會有正常人會突然覺得自己是在逃多年的通緝犯, 捩臣也完全沒想過, 自己會是惡鬼。
惡鬼, 殺人奪命, 逆天道而行, 殘害生靈而得眾神誅之。
他哪里像惡鬼了?他一個奉公守法的鬼差,最多就是經(jīng)常偷懶打游戲,不好好抓鬼,也沒干過什么貪贓枉法的事。而且……
比起他是不是惡鬼這件事, 捩臣不動聲色地垂眸掃著青年俊秀的臉龐,輕挑一眉。
他更想知道,為什么連奚會有這種想法。
看著眼前男人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樣,連奚輕輕嘆了聲氣,道:“這個世界是充滿理性和邏輯思維的, 得看證據(jù)。首先, 你是從地府出來的,對吧。”
還有依據(jù)?捩臣淡定道:“對。”
連奚:“你從地府出來后, 直接碰到了蘇城黑無常,他以為你是地府指派上來的新任黑無常,所以把自己都鬼差證交給了你。”
“對。”
“但是更夫說, 地府并沒有來得及指派新的黑無常,他以為你是前任蘇城黑無常自己找的接班人!”
嘴唇微微翕動,半晌后,捩臣:“繼續(xù)。”
連奚深吸口氣,緩緩?fù)鲁觯瑹o奈地說出真相:“這第一點(diǎn)就證明了,你不是蘇城黑無常。你是從地府私自出來的。”
捩臣:“或許我是個鬼神。”
連奚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但是,你來陽間的時機(jī)不對。”
“……?”來陽間還得挑個淡季旺季?
“就在你來的那段時間,更夫說,地府大亂,有閻羅王打起來了。十殿閻羅是地府的統(tǒng)治者,能讓他們打起來,是因?yàn)橛袗汗砹_剎逃脫地府,造成了忘川斷流。”
捩臣漸漸不再那么堅(jiān)定:“那個胖子這么說過?”
連奚面不改色:“你翻到前幾章去看看。”
捩臣:“……”
連奚:“越是強(qiáng)大的鬼,穿過陰陽兩界,實(shí)力就被壓制得越嚴(yán)重。所以你失憶了,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法器叫什么……”
“等等。”捩臣突然開口,打斷他的話。安靜寬敞的房間內(nèi),只見黑衣男人翻手取出一本薄薄的金色冊頁,修長的手指舉重若輕地在封頁上靜靜一點(diǎn)。剎那間,璀璨絢爛的金光自封頁中噴躍而出,一絲絲華貴典雅的紫氣蘊(yùn)含其中。
金光在空中匯聚,最終形成六個大字,赫然印射金色冊頁的封皮上——
金真玉光紫文
捩臣淡漠地收起金色冊頁,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撞:“它叫金真玉光紫文。”
壯闊震撼的一幕,在面前堂皇上演。細(xì)碎如金的光束依舊在房間中輕輕轉(zhuǎn)動,而在這萬千金光的中央,是俊美如神的黑無常。在這一刻,望著眼前肅穆巍峨的男人,連奚忽然產(chǎn)生了動搖,但這動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很快便消失殆盡。
連奚冷靜下來:“你想起它叫什么了,還想起其他什么了嗎?”
捩臣:“……”
連奚:“???”
捩臣理直氣壯:“沒了。”最多再加上一些半懂不懂的用法。
看著懸浮在男人身遭的無數(shù)金光,連奚無聲沉默,不再吭聲。
其實(shí)還有最后一個最重要的證據(jù),他沒有說。那就是纏繞在捩臣周圍的這些金光。
金光與紅光,從來都沒有必然的分界。
有時幫助好鬼做了好事,得到的是紅光;有時幫助惡鬼做了惡事,卻得到金光。
然而,無論纏繞在捩臣周圍的這些金光到底代表什么,有一點(diǎn)是肯定的:它太多了!它實(shí)在太多,多到已經(jīng)堂而皇之地在告訴連奚,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jīng)達(dá)到了某種極端——
要么是頂級惡鬼,要么是絕世善人。
連奚靜靜打量捩臣,心中不可避免地發(fā)問:你覺得你像大善人嗎?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去問,隨便找一個人,問蘇驕,他一定會否定;問無錫兩個鬼差,他們也一定會否定;問更夫,更夫也會……哦,這倒不會,更夫應(yīng)該會吹彩虹屁,睜著眼說瞎話。
但是,這就是聯(lián)系最后的證據(jù)。
青年默然平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響起:“你比江南道黑無常強(qiáng)。”
捩臣抬眸望他:“對。”
“你是四大判官嗎?”
“……不是。”連更夫都認(rèn)識四大判官,捩總顯然不是。
“你是十殿閻羅嗎?”
“應(yīng)該也不是。”
連奚:“那你覺得你還能是誰?”
捩臣:“……”
連奚條理清晰地論證,令捩臣無話可說,甚至也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從十八層地獄逃出來的惡鬼。然而很快,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語氣不自覺地加快:“等等,我恢復(fù)的一些碎片化的記憶里,我有和什么東西一直在爭吵不斷。”
連奚一愣:“你們在吵什么?”
捩臣:“好像是神庭覆滅,該不該存活的問題?”
連奚:“……”
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說錯什么話的捩臣:“……”
四目相對,良久的緘默,連奚幽幽道:“據(jù)蔣鬼說神庭覆滅后,有神明因?yàn)榉噶舜箦e,變成惡鬼,被關(guān)著受罰……”
捩臣:“……”
“是我?”
連奚默不吭聲,用眼神反問:你說呢?
捩總:“……”
徹底被忽悠瘸了!
原本淡定從容的心態(tài),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十殿閻羅還是很厲害的,能打一百個蔣鬼!既然他是惡鬼,豈不是很危險?
事態(tài)有點(diǎn)嚴(yán)重。
捩臣看向青年,目光嚴(yán)峻起來:“不能把他們兩送回去。”把蔣鬼和更夫送回去,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說不定還能暴|露了他逃到人間的事!
連奚:“所以,我們要趕緊變強(qiáng)。”說著,連奚抬手晃著手腕上的青銅鈴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過去這二十多年我從來沒弄清楚過,我這個鈴鐺到底怎么用。接下來我的任務(wù)就是,找到它真正都用法。而你……”聲音頓了頓,捩臣默契地取出自己的金色冊頁和白玉印章,連奚接著道:“捩臣,你也要找到你的法器的真正用法。”
清俊秀雅的青年擰著眉毛,鄭重道:“你既然是個能令忘川斷流的惡鬼,那一定實(shí)力很強(qiáng)。這個印章和這個……金玉真光文的作用,肯定還沒發(fā)揮出來。”
“金真玉光紫文。”
“哦。”不重要。連奚繼續(xù)道:“不過還是希望,地府那邊不要發(fā)現(xiàn)異樣。”
打敗一個更夫,還不算可怕。畢竟更夫?qū)嵙σ话悖栭g強(qiáng)大的玄修精怪說不定都和他有一較之力。但是打敗了蔣鬼,就極有可能已經(jīng)吸引了強(qiáng)大的崔判官的注意。
神色漸漸凝重起來,連奚正想著該如何應(yīng)對,忽然,低沉平靜的男聲從面前響起,將他從思索中喚醒。
“為什么幫我。”
連奚微愣,抬起頭。
眼也不眨地盯著身前的青年,許久,捩臣又重復(fù)了一遍:“為什么幫我。”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頭緩慢地漾開,連奚嘴唇動了動,終于開口:“那不然,送你去地府嗎。”
捩臣淡然道:“鬼差的職責(zé)?”
如果捩臣真的是惡鬼,他身為蘇城白無常,確實(shí)不該徇私枉法,把人留在陽間。他這樣做,和包庇情人的溫州鬼差有什么區(qū)別。或許唯一的區(qū)別是,他和捩臣不是那樣的關(guān)系。
那為什么要這么做?
忽然之間,連奚沒有了答案。
“我打不過你。”
“嗯?”
連奚抬起頭,語氣肯定,仿佛在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一字一句:“我打不過你。”頓了頓,他問:“這個理由夠嗎?”
似乎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捩臣雙目微微睜大。
片刻后。
嘴角勾起,捩臣:“十殿閻羅來抓我前,我想上王者。”
連奚愣住:“嗯?”
“上個王者。”
注視著面前的人,慢慢的,兩人都笑了。
連奚:“嗯,帶你上王者。”
另一邊,靜悄悄的客廳里,蔣鬼老老實(shí)實(shí)地蹲在地上,更夫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兩人都伸長了脖子,悄咪咪地觀察臥室里的情況。只可惜屋內(nèi)一片安靜,連奚和捩臣說話都聲音并不高,蔣鬼和更夫又不敢用法力偷聽,只能訕訕地收回視線。
更夫:“誒你說他們倆在干嘛。”
蔣鬼嗤笑一聲,不屑道:“在干。”
更夫:“嘛玩意兒?”
蔣鬼斜了他一眼,懶得搭理,心道:虧你舔了這么久,就沒發(fā)現(xiàn)你舔的兩個大腿情況不對?
然而沒等兩分鐘,房門突然開了。
更夫興奮地湊過去:“大人!”
蔣鬼臉色一愣:這么快就完事了?
捩臣冷淡地掃了蔣鬼一眼,蔣鬼后背一涼,感覺自己心里齷齪的心思似乎被發(fā)現(xiàn)了,不敢再亂想。
連奚并不知道心思齷齪的人眼中,什么東西都是齷齪的。他走出房間,閉口不談自己剛才在屋子里和捩臣說都那些話,而是拿出手機(jī):“人越來越多了,蘇驕說的也沒錯,確實(shí)該管一下租房子和室友的問題。”
很快,他撥通了電話。
電話鈴聲剛響了兩秒,便被人接通。小小的音孔內(nèi),傳來女性干練簡潔的聲音:“連先生?好久不見,您有什么事嗎,給我打電話。”
連奚:“好久不見,劉小姐。是這樣的,我這邊有點(diǎn)意愿想買下這套房子……”
明亮整潔的房產(chǎn)中介門店中,小劉正囫圇吞棗地吃著早點(diǎn)。忽然接到連奚的電話,她的臉色由驚訝轉(zhuǎn)為驚喜,最后是欣喜若狂:“誒,您是說,您決定買房子,然后還有打算直接買現(xiàn)在這一套是嗎?誒誒,我知道的,如果不避諱兇宅的話,您現(xiàn)在住的這套真的很值……”
房產(chǎn)中介買賣房子,是要賺錢的。
顧客買房子,從顧客手里賺一筆中介費(fèi);房主賣房子,還能在賺一筆中介費(fèi)。
現(xiàn)在連奚打算買下正在住的這套兇宅就意味著,小劉能賺兩筆中介費(fèi)!
早飯干脆不吃了,小劉積極地為連奚查找資料,并給他介紹這套房子的相關(guān)問題和優(yōu)缺點(diǎn)。
“誒我忘了,您本來就是租客,什么都懂!”短發(fā)小姑娘高興傻了,一邊淳樸地笑著,一邊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嗯好,我這就聯(lián)系房東,馬上給您電話!”
掛斷電話,小劉馬不停蹄地從資料夾里找到房東的聯(lián)系方式,準(zhǔn)備打過去。她剛拿到手機(jī)還沒解鎖,忽然,手機(jī)又響了,她立即接通電話:“誒連先生,還有什么不懂的么……啊,媽?哦不是,剛才和客戶打電話。嗯,最近身體怎么樣?”
“……你別想太多,我在城市里賺錢很多的。”
“我吃了,每天都有吃肉。”
“你最近能下床走了嗎,多去花園里走走,不要老待在屋子里。”
“醫(yī)藥費(fèi)夠了嗎,我再給你轉(zhuǎn)五千塊錢過去。等我再存點(diǎn),帶你來蘇城看病。”
緊握著電話的五指完全看不出是個女孩子的事,它粗糙黑實(shí),然而拿著手機(jī)的人卻十分高興。小劉幸福地笑了起來,眼睛彎成好看都月牙形:“我都好,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擔(dān)心我,我在大城市呢,什么都有,什么都好。我最近接了個大單子,不用著急,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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