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姬晟,瞳孔卻是猛地一縮,一下懷疑到了顧準身上——
方仲既然如此篤定,莫非已經和蘇太醫(yī)甚而顧準串通好了?
心慌之下,眼神便有些閃躲。
方仲雖是武將,卻自來粗中有細,瞧見姬晟模樣不免越發(fā)起了疑心。直接撇開姬晟,就想往里闖。
卻被神情悲憤的裘妃攔住:
“方公眼里可還有皇上?方公口口聲聲為了江山社稷,敢問是為了哪家江山,何人社稷?但凡心里還有一點兒忠君體國之心,怎么敢就這么不顧皇上安危咆哮于寢宮之外?說什么要請皇上力挽狂瀾,我瞧著,怎么倒是不逼死我們娘倆并皇上不肯罷休?!”
一番話當真是字字誅心,令得方仲一時也有些遲疑——
說到底也只是懷疑,沒有確切的證據之下,方仲還真擔不起闖宮的罪名。畢竟若然真因為自己貿貿然闖進去,令得皇上病情惡化,就真是千古罪人了。
卻又不甘心就此離開,遲疑片刻終于有了決斷:
“不然老臣一人進去,無論如何,老臣定要見皇上一面。”
看方仲果然有些躊躇,裘妃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半晌垂淚道:
“不是我們母子倆非要攔著方公,委實是皇上病體虛弱至極,昨兒個下午本來還清醒片刻,不想聽了欽州那里的只言片語,急怒攻心之下,竟是再次昏厥,到現(xiàn)在,都沒睜開眼……我和晟兒昨日衣不解帶,幾乎是一夜未眠……今兒個讓太醫(yī)請了藥……哪想到偌大的太醫(yī)院,竟是束手無策……好在澄觀大師就在此處,眼下正全力為皇上祈福,之前特意交代,說是除非家人,不然不得打擾……”
“方公既是一片忠心,就不能在外面等到大師祈福,結束嗎?”
說著,竟是緩緩跪倒。那邊姬晟也紅了眼圈,一撩袍子,就要跟著跪下。
唬的方仲忙跪倒還禮:
“娘娘,殿下,不可。罷了,老臣在外面等候便是。”
“晟兒——”裘妃依舊神情悲戚,“你陪母妃一起進去,咱們一起陪著大師給你父皇祈福……若是你一片孝心能感動上天,說不得你父皇就能快些醒來……”
畢竟是夫妻一場,本來想著,好歹等勝券在握,再行發(fā)難,不想卻被逼得現(xiàn)在就要做出抉擇——
皇上,別怪臣妾心狠,實在是你活著,我和晟兒就得萬劫不復!
好在早有準備,只要待會兒進去把荷包里藏的藥丸讓皇上服下去,就再也不用擔心他會醒來了。
偏是外人瞧著,卻是和昏厥沒什么兩樣……
單等服了此藥,三日之內,皇上必死無疑,兒子可不就順理成章繼承大統(tǒng)?
“臣等共為皇上祈福。”方仲等人也忙跪下。
姬晟一顆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上了臺階,扶了裘妃就要一道往里走,不妨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在眾人身后響起:
“他們不能進去,老婆子我應該能進吧?”
眾人回頭,方仲第一個叫出聲來:
“太妃娘娘——”
卻是謝太妃,正顫巍巍站在那里。她的身邊,則一左一后站著兩個美麗女子,一個柳眉杏眼英姿颯爽,另一個則雪膚花貌、容光逼人,不是四皇妃謝暢并希和又是哪個?
裘妃臉上瞬時血色盡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謝太妃之前明明是茍延殘喘,說是吊著一口氣也不為過,怎么會這么快就能醒來不說,還可以下床了?
難不成,是那楊希和?!這般想著,瞪著希和的眼神恨不得吃人一般。
謝太妃揚眉,眼神刀子似的刮在裘妃身上:
“這么不開心?是不是嫌老婆子在床上躺的時間太短了?還是說,連我,也不算皇上的家人,沒資格進去陪皇上?”
一番話說得裘妃腿一軟,虧得姬晟一旁攙住:
“母妃說哪里話,不過是想著母妃身子骨弱,若是過了病氣,怕是,怕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謝太妃一步一步走上臺階,“這皇宮,我們娘倆也住了五十多年了,什么事沒經歷過?早年那些七災八難的,我和皇上都能扛過去,沒道理現(xiàn)在江山穩(wěn)固,上下歸心,內有方公這等能臣,外有楊澤芳那般國士,我們娘倆還會折在那些見不得人的壞東西手里!”
說道最后,聲音陡的提高。
到了這會兒方仲已然確定,所謂“皇上臥病在床”一事,怕是真有貓膩。
當下再次跪倒,傲然道:
“太妃只管進去守護皇上,臣雖老朽,照樣能護得了皇上和太妃的安全。”
其他人也跟著再次跪倒。
裘妃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時后悔不該太過心軟,沒有早早送了謝太妃歸西,一時又后悔,明知楊希和同謝暢關系親密,如何要同意她們倆住到一處?一時又恨手下太過廢物,竟是在眼皮子底下讓這兩人鉆了空子……
好險沒把銀牙咬碎。只眾目睽睽之下,卻也無計可施,只得強壓下內心的驚恐,沖謝太妃哭道:
“母妃如何要說這般扎人心窩的話?皇上病倒,我恨不得能以身相替……我的心,和母妃擔心皇上的心,是一樣的啊……”
好在里面還有澄觀,那也是個足智多謀的,只希望他能見機行事,想辦法把太妃支出去……
這般想著,抹著淚跟在謝太妃身后,往皇上寢宮而去。
渾然不知瞧著這么多人要進去跟澄觀大師一起祈福,兩個跪在路邊的小沙彌早已是體如篩糠,哆嗦的不成樣子。
尤其是跪在后面的那個小和尚,看眾人都關注著皇上寢宮那里,無暇他顧,身子抖抖索索的就開始往后挪,確定離開了眾人視線,竟是一弓身從地上爬了起來,撒腿就想跑。
卻被方仲一下鎖定,厲聲道:
“誰?抓住他!”
登時有侍衛(wèi)沖出來,一下摁住小沙彌。
同一時間,皇上寢宮里也傳來一聲怒喝:
“裘妃大膽!你口口聲聲正在祈福的澄觀大師,眼下卻在哪里?”
方仲吃了一嚇,再顧不得裘妃之前說的所謂禁忌,直接沖了進去,卻在瞧見房間內情形時一下愣在了那里——
寢宮內龍榻之上,除了骨瘦如柴依舊昏睡的皇上外,也就謝太妃并裘妃幾人罷了,哪有什么祈福的大師?
裘妃也傻了眼,如同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登時透心涼。姬晟也好險沒哭出來——
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明明昨兒個澄觀大師就留宿在宮中啊,甚至那兩個小沙彌可不還在外面跪著呢嗎。
“莫不是那什么大師,白日飛升了?”謝太妃俯視著站在下首的裘妃,說出的話簡直和刀子一般,“還是,根本沒有什么大師,這一切不過是你們娘倆不想讓我們見到皇上,才故弄玄虛?”
裘妃再也支撐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哭著道:
“母妃您錯怪我了,我也不知道,如何會這樣?”
“不對,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姬晟強忍住內心的惶恐,忽然一疊聲沖外面道,“快,把那兩個小沙彌帶過來,我要問問他們……”
難不成是大師被人劫持了?不然如何就會這么巧?是顧準,還是楊希和,或者是,謝暢?
“那兩個小沙彌竟然是殿下的人嗎?”方仲神情越發(fā)不好看,直接沖外面道,“把人押進來!”
“不用。”卻被謝太妃否決,轉頭向謝暢并希和道,“皇上眼下還在病中,不宜驚動。你們倆跟方公爺去外面瞧瞧,再著人速速宣太醫(yī)并錦衣衛(wèi)指揮使雷炳文入宮。”
眾人應了一聲,忙小心翼翼的魚貫退出。裘妃和姬晟明顯不甘心就這么離開,剛想說什么,卻被謝太妃冷冷的一眼瞪得又頓住。
方仲更是直接擋在兩人面前:
“有太妃娘娘在,娘娘和殿下還不放心嗎?倒是娘娘口中的澄觀大師,還是早一些找出來的好……”
裘氏被氣了個倒仰:
“好你個方仲,今日之事,我們母子記下了。”
幾人一路行至外面,正瞧見被摁著跪倒在臺階下的那兩個小和尚。
裘妃臉色越發(fā)陰沉,厲聲道:
“你們兩個既在這里,如何澄觀大師卻不見了蹤影?有什么冤屈盡管說出來,本宮定會為你們做主。”
口中說著,眼睛卻是瞧著謝暢并希和——
雖然也懷疑過顧準,可真是自己不好了,顧準又能有什么好下場?思來想去,倒是這兩個賤人最為可疑。
但凡這倆小和尚聰明些,應該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想兩個小和尚卻是體如篩糠,無論裘妃明示還是暗示,除了不停的磕頭,硬是一個字也不說。
方仲看的不耐,忽然大踏步上前,單手揪住之前準備跑的那個小沙彌的衣襟,一下拽了起來:
“沒聽見娘娘的話嗎,那澄觀大師跑哪兒去了?”
“還是說,你現(xiàn)在就想去西天拜見如來佛祖?”
口中說著,猛地往地上一摜:
“說!”
那小和尚登時頭破血流,連帶的一方繡工精致的帕子忽然從僧袍里掉了出來。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