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構(gòu)圖，不知立意，色彩感知和美學(xué)天賦幾乎為零。”
    時煬輕嗤，
    “物理，天文，枯燥的實(shí)驗(yàn)和繁復(fù)的數(shù)據(jù)處理……你知道她對這些，根本毫無興趣么？”
    “他們在一起，聊些什么呢？他們沒有任何共同的愛好，彼此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這樣的兩個人，本來就不該在一起。”
    他們之間有著一道巨大的鴻溝。
    “我不一樣。我那么了解她。她想看畫展，想聊天，高興了或者不高興了，筆鋒落在紙上，沒有人比我更懂。”
    他看過她的很多幅畫。
    她的喜怒哀樂，都躍然紙上。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都過的安穩(wěn)平順。
    他是標(biāo)準(zhǔn)的別人家的孩子，天賦出眾，懂事知禮。
    別人反復(fù)練習(xí)，畫出的畫也依舊不比他隨手一作。
    稱贊、夸獎、羨慕，仰望。
    他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別人追逐許久都無法得到的東西。
    在所有人看來，他是天之驕子，他們都渴望成為他，擁有他所擁有的一切。
    然而，或許是以為這一切太過唾手可得，又或者他生來對這些毫無興趣——那些外來的附加的情緒，只會令他厭惡。
    贊揚(yáng)不能使他歡喜，仰慕不能令他高興。
    仿佛從有自己的意識開始，他就天然缺乏某些東西。
    一開始他并沒有察覺自己和別人有什么不同，直到小時候有一次，他喜歡上對門鄰居家小孩剛買回來的一只貓。
    他想將那只貓帶回去，對方當(dāng)然不同意，最后好說歹說，才答應(yīng)借給他一個下午。
    晚上那家人來接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只小貓已經(jīng)被他用水果刀殺死了。
    所有人都驚住了。
    然而他抱著那只小貓的尸體，不肯撒手。
    “這是我的了。”
    他說道。
    那天，他第一次挨了父母的耳光。
    也是那一次開始，他知道，有些想法是不能告訴其他人的。
    他們不會理解。
    他向來聰明，吃過一次虧，就不會再有第二次。
    于是他認(rèn)錯、道歉、懺悔。
    他成為所有人眼中脾性溫和，知禮清雅的時煬。
    他對那些嗤之以鼻，卻又將之揉碎，為自己塑一個金身。
    人人臉上都帶著一張面具，包括他，這沒什么難的。
    他習(xí)慣、并且擅長扮演人們最喜歡的模樣，久而久之，面具戴久了，融入皮肉，滲入肌骨，再無法摘下。
    直到他遇到顧聽茵。
    鮮活、靈動、天真。
    她好愛笑啊。
    自從那只貓死后，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那么清晰的感受到那份名為“喜歡”的沖動。
    他看她的課表，打聽她去看的畫展，問她最喜歡的畫家和科目。
    他當(dāng)然有很多種辦法，從各種途徑知道這些。
    畢竟她那么透明。
    他看她的畫，有時候運(yùn)氣比較好，可以拿到她課上畫廢的畫稿。
    或歡喜或難過，她清澈的像是一捧泉水，只要他伸手，就能觸碰到她心里所有的念頭。
    那時候他才驚覺，他前二十年的人生，是多么乏味。
    她是彩色的，跳躍的。
    他怎么可能不喜歡她呢？
    沈璃立在那，雨水沿著她的臉頰不斷淌下。
    她渾身上下早已經(jīng)濕透，秋風(fēng)卷來，帶起徹骨的寒意。
    “所以你殺了她。”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被絞碎在這風(fēng)雨中，
    “只因?yàn)樗幌矚g你，你試圖找人綁架不成，又在幾年后放了那一把火？”
    “不是我。”
    時煬眉心微蹙，
    “我不是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我那么喜歡她，我怎么舍得？只是恰巧當(dāng)年有人想敲詐一筆贖金，后來，又恰巧住在她樓下的那個男人生意失敗，卻還有一大家子要養(yǎng)。”
    他重復(fù)道：
    “我說了，我舍不得。”
    沈璃沒有說話，那雙桃花眼里似是落了雨，格外烏沉幽冷。
    “你和她相似的點(diǎn)，實(shí)在是不多。”
    時煬看著她，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似是有些遺憾，
    “所以我不太喜歡你。你不該出生的，你知道么？”
    她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顧聽茵屬于沈知謹(jǐn)。
    他日夜難眠，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時煬嘆道，“那樣，她就不會死。”
    本來他以為，無論早晚，她終究會有屬于他的那一天。
    “六月二十六。”
    這個幻想被永遠(yuǎn)的擊碎。
    他不再猶豫。
    他要帶那只貓回家。
    ……
    風(fēng)急雨驟。
    黑色跑車沿著山路盤旋而上，速度極快。
    路面上凌亂散落著枯黃的樹葉，被車帶起的風(fēng)卷起，甩落冰冷的水滴，又打著旋飄下。
    陸淮與容色冷冽，周身似是裹著一層濃郁的化不開的凜然寒意。
    山路陡峭，枝葉繁茂，雨水不斷砸落在車窗。
    紛亂的畫面不斷在眼前浮現(xiàn)。
    一幀幀，一幕幕。
    交錯、重疊、閃回。
    好像有什么沉沉壓在了心臟上，胸腔內(nèi)的氧氣被不斷掠奪。
    細(xì)密而隱約的疼痛，沿著周身蔓延，漸漸變得劇烈而刺骨。
    他閉了閉眼，想要將那些畫面盡數(shù)從腦海之中摒除，然而越是如此，那股疼痛感越是明晰。
    混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急剎的瞬間，輪胎摩擦地面，引擎聲轟鳴著，又在令人心頭發(fā)凄的尖叫聲中轟然破碎！
    他抬手，用力扯開襯衫領(lǐng)口，想從那緊縛中掙脫。
    一枚扣子崩開，掉落在陰暗的角落，不見蹤影。
    他的手背之上青筋浮現(xiàn)，幾乎已經(jīng)無法呼吸。
    可是，沒有她。
    還是沒有她。
    前方山雨重重。
    他再次提速！
    ……
    “知謹(jǐn)已經(jīng)往山上趕去。從手機(jī)定位的情況來看，他和郁妤的距離是在不斷縮小的。但現(xiàn)在還有兩個問題，第一：無法確定郁妤的手機(jī)定位，就是沈璃的位置。第二：郁妤的手機(jī)，從十分鐘之前就已經(jīng)停止移動。”
    趙恒山盯著屏幕，眉心緊鎖，
    “這么久了，時煬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卡口，應(yīng)該就是上了溪山。而溪山上只有一條路，淮與在他后面，估計……時煬會更早追上沈璃她們。”
    這一點(diǎn)非常麻煩。
    “趙局。”
    顧聽瀾忽然快步走了過來，手里還拿著手機(jī)。
    趙恒山一愣，下意識接起。
    “趙局長，我是沈知謹(jǐn)。”
    沈知謹(jǐn)冷凝的聲音傳來，
    “上溪山，還有另外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