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手機在枕頭旁邊死命振動,葉楓睡眼惺忪,拿起來一看,上頭寫著“路迎酒”。
他接通,打了個呵欠:“干嘛啊——我還在睡覺呢。”
路迎酒說:“昨天警方連夜查了,和張宏、陳松海一起從丁陽鎮來鷺江市的,還有一個叫楊孟的人。他們去找楊孟的時候,那小子正在火車站,還好給攔住了?!?br/>
“楊孟怎么說?肯交代什么嗎?”
“他心里有鬼,知道張宏和陳松海死得蹊蹺,早就怕得不行了,現在一問就全交代了,說去年在丁陽鎮,他們仨喝醉了酒,見到下夜班的季彩就上去調戲,結果從口角迅速發展成了肢體沖突,推搡間季彩意外落水,第二天就在下游見到了她的尸體?!?br/>
他繼續說:“那三人不敢聲張,準備逃到別的城市,買火車票的時候卻發現當天只有去鷺江市的票——這當然不是巧合,是季彩的報復,為了引他們去她的家鄉,也就是她遺體被轉移去的地方?!?br/>
葉楓問:“那鐘愛國是怎么回事?他也得罪過季彩?”
“還不清楚,我打算去一趟蓮花小學?!?br/>
“去那做什么?”
路迎酒說:“季彩去支教之前,在蓮花小學當語文老師。警方連夜排查了鐘愛國一個月內的行蹤,發現他前后去過蓮花小學三次,白天也有,晚上也有,每次停留時間在3小時以上?!?br/>
葉楓愣了一下:“你竟然對這個案子那么有興趣?”
印象之中,路迎酒只對很特別的靈異事件感興趣。
“本來是沒興趣的?!甭酚普f,“但是昨天季彩來找我了。她半夜站在床頭看著我,我想著,還挺有意思。本來想和她溝通一下,結果她怎么也不說話,我就又拿符文燒了她一次,骨灰都鏟進垃圾桶里了,還專門分了幾個垃圾袋丟。今天早上老劉告訴我,她的尸體又回到美華小區的樓下了。”
葉楓:“……說實話聽起來有點嚇人,我是指骨灰那段。”
“有什么嚇人的,我還專門分類去了不可回收垃圾?!?br/>
葉楓:“……”
路迎酒說:“所以,你要來嗎?”
“來?!比~楓翻身下床,“八點半在那里見?!?br/>
40分鐘后,兩人站在了蓮花小學的門口。
今天是周五,學校里鬧哄哄一片,孩子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跑得比狗還快,發泄著過剩的精力。
路迎酒徑直往學校的后門走。
葉楓叫住他:“哎哎哎你去哪里呢,大門在這里!”
“進不去,他們說下午才可以給我許可,但我等不及了。”路迎酒說,“咱倆看上去也不像是學生家長?!?br/>
這話倒是真的。
他倆往外頭一站,背個書包就像大學生,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孩子的人。
于是他們繞到了后門,這里有一堵不高也不矮的墻,大概兩人高。
葉楓剛想說我把你托上去,就看見路迎酒退后五六步,猛地加速!他幾步踩墻右手勾住了墻頂,又在墻上蹬了兩步,兩秒不到就翻上去了,回頭說:“你怎么不上來。”
這一串動作堪稱行云流水,葉楓抬頭看他:“你是不是讀書的時候總是□□。”
“是啊,天天翻。”路迎酒笑了,伸出手,“來,好學生,我拉你上來?!?br/>
墻后頭是操場,很遠處一群小學生在上體育課,踢球的踢球,跳繩的跳繩,沒人看見他們。
路迎酒邊走邊說:“季彩以前是6年級4班的語文老師,她去世后,她奶奶來這里帶走了她留的一些東西——不過也沒多少。三個月前她奶奶也過世了,她沒其他親人,那些遺物就被房東清理掉了,現在找不到了。”
想要抹殺一個人生前的存在是很容易的。
遺物丟了,記憶淡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樹影婆娑,落在路迎酒的身上。他在想著什么,輕輕摩挲著長命鎖。
葉楓不知道怎么,就傷感起來了:“別擔心,你的女鬼肯定會記得你的,你們會生一窩小孩子,每個都會記得你?!?br/>
路迎酒:“……?”
路迎酒說:“你還扯這事呢,人家都不愿意來見我,都多少年了?!?br/>
葉楓拍拍他的肩:“她不來找你,我就做你的香艷女鬼,生生世世在一起?!?br/>
路迎酒一陣惡寒,退后小半步,離葉楓遠一點。
葉楓又湊過去:“哎我說真的,你不考慮找個女朋友?女鬼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br/>
“你怎么跟催婚的親戚一樣?!甭酚茡u頭笑道,“我沒興趣,再說了,我天天往外頭跑,幾天幾周不回家都是常態,根本就沒有核心競爭力?!?br/>
“你不但不回家,你還經常不吃飯。”
“忙?!?br/>
“忙個鬼,想得胃病啊?”葉楓恨鐵不成鋼,“所以就該找個厲害的人管管你?!?br/>
路迎酒還是搖頭:“我遲早會死的,就不禍害別人了?!?br/>
“你講廢話,誰不會死啊。”
“不是這個意思,”路迎酒笑了,“我喜歡刺激且危險的事件,骨子里就停不下來——我知道這很大概率會是我的死因。那句話是怎么說來著?我已經贏了死神很多次,但它只需要贏我一次。從概率上講,我能善終的可能性幾乎為0。”
葉楓一時語塞,良久后說:“什么死不死的,你別烏鴉嘴……你可是我見過最牛逼的驅鬼師。”
路迎酒聳肩。
葉楓看著他,心想他需要的不是什么香艷女鬼,該是個能和他并肩作戰、天天一起□□順便還能做飯的人。
……雖然他一時沒琢磨出,該去哪里找這么一號全能的人。
進了教學樓,他們撞見了一個很年輕的實習老師——她正抱著一堆試卷,柔順的黑發搭在米色襯衣上。
路迎酒上前說:“你好,我們是季彩老師的家屬,她離職的時候,漏了點東西在這里,讓我們幫忙拿?!?br/>
那實習老師猶豫道:“不好意思,我不認識她,要不你們去辦公室問問?”
季彩在這里工作是快兩年前的事情了,不認識是正常的。路迎酒當然不指望能直接問出來。
路迎酒笑了:“她說過,東西應該還沒被丟呢。你們的雜物放在哪里?”
“離職員工的物品都在一樓的雜物間。保安管著那里的鑰匙,你得讓季老師給他打個電話,才能放你們進去。”老師回答。
他們兩人下樓,剛好課間,走過一群尖叫的學生后,果然在一樓走廊盡頭看見了雜物室。
這里只有一個保安,坐在不遠處無所事事。路迎酒掏出一張符文,輕輕一甩,那符文就燃燒起來,發出暗香。保安聞到味道,上下眼皮立馬打架,垂下了腦袋。
雜物室的門還是鎖著的,如果用符文直接炸開,動靜太大了。
保安那里有一大串鑰匙,根本不知道是哪個,葉楓剛發愁怎么試,就看見路迎酒拿出一個回形針,把它捋直了,就往鎖孔里捅:“別找了,就這種老鎖,我撬的肯定找快。”
葉楓震驚了:“你都會些什么技能??!這又是翻/墻又是撬鎖的!”
路迎酒淡定道:“人都是要懂點生活技能的?!?br/>
“這是個錘子的生活技能!你是生活在乞丐幫嗎!”
“很實用的,誰用誰知道。比起這個,你快去看看來訪記錄上有沒有鐘愛國。”
葉楓翻開保安桌面上的名冊,果然看見了鐘愛國的名字。
備注是“季彩家屬”。
他說:“鐘愛國來過雜物室,還不止一次。他是來找季彩的東西的?!?br/>
路迎酒的手一轉,伴隨著輕微的“咔噠”一聲,鎖開了。
他擰開門把手,金屬發出了尖銳到讓人牙酸的摩擦聲。撲面而來的,是積攢多年的陳腐味道,害得葉楓猛地咳嗽。
一個個紙箱子被堆在架子上,貼著每個人的名字,里頭裝滿了私人物品。房間里很昏暗,路迎酒啪嗒啪嗒摁了幾下開關,燈沒反應,于是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一個個找過去。
燈光照過紙箱前頭,灰塵在光束里舞蹈。
于晚。
許中華。
……
姜萌萌。
季彩。
“就是這個了?!甭酚普f,扯了扯那紙盒子。
很輕。
輕到像是沒有東西,他拿下來一看,里頭只有一本落滿灰塵的書。
《山的那邊》
季彩著。
葉楓湊過來看:“她還寫過書?”
“看起來是的?!甭酚拼盗舜祷覊m,把書拿起來,簡單看了一眼簡介,講的就是一個支教老師的故事,她在教書育人的同時,也收獲了愛情。
但是這本書有點不對勁。
路迎酒又看了一眼,說:“它沒有出版號?!?br/>
書籍正式出版都是需要出版號的。他翻了前后頁,根本沒找到出版社或者版次、書號。
這是一本沒有出版過的書。
葉楓在手機查了一下:“確實誒,網上沒有任何關于它的信息。難道就是她自己印出來玩的?”
路迎酒把書翻到最后一頁,沉默了一會,說:“也不像是?!?br/>
他把最后一頁給葉楓看。
最后一段是:
【我們一起站在田野間,遠處群山如黛。今天的天氣很好,他笑著和我說,是啊,這個故事會結束的,直到我們】
【直到我們】后頭沒字了。
葉楓愣了愣:“這句話是沒寫完?”
“嗯?!甭酚普f,“應該是沒來得及寫完,她就死了?!?br/>
他掂了掂手中那本《山的那邊》,說:“這不是正常的遺物,這是一本死者的未完之書,是她的執念。用符紙殺不掉季彩,但只要把這本書毀了,她就消散了?!?br/>
有些鬼怪有【執念之物】,代表的是它們最深重的遺愿。
如果驅鬼師拿到了鬼怪的執念,等于拿到了制勝的王牌,接下來,任季彩是如何兇悍,都沒法跳出他們的掌心了。
路迎酒在想要不要燒了這本書。
陰氣波動了一下。
他回頭望去,雜物室的窗外,季彩無聲無息地盯著他。女人的全身還是濕漉漉的,眼眸全黑,留下了兩行血淚。
滴答,滴答,血在地上濺開。她張口似乎想說什么,但終歸一聲都發不出來。
等路迎酒再眨眼,她已經不見了。
葉楓沒注意到這異常,問:“我們直接燒了它?”
路迎酒收回目光:“暫時別。我繼續講,鐘愛國會回來這個小學,可能也是因為……”
他短暫地停了兩秒鐘。
有什么不對勁。
一瞬間諸多念頭掠過腦內:鬼留下的執念之物,陰氣非常重,要是生者把執念帶回去了,輕則倒霉透頂,重則家破人亡。幸好這里是學校,朝氣蓬勃,人多陽氣重,才沒造成什么后果。可是鐘愛國來了那么多次,不可能沒看到這本書。
他為什么沒把書帶走呢?
——因為他知道,帶回去可能會遭到厄運。
看來,鐘愛國對“驅鬼”并不是全無了解。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執念之物的存在。
但這也意味著,他很可能會做更多的事情。
比如說,用執念之物招鬼。
或者說,讓鬼怪的力量更加強大。
記憶回到昨晚,在日料店,小李說了一句:“我記得之前,那附近就有好幾起流浪漢失蹤案,還上新聞了。怎么什么破事都在那里,這風水得多差啊?!?br/>
一連串的跳樓自殺案,最早出現的是張宏那一起,在今年1月7號。
這是季彩做的。
她從這天起,活躍起來了。
葉楓聽見路迎酒喃喃自語道:“季彩8月份死了,但直到今年1月才開始死人,期間有人加強了她的力量,媒介是這本書,三番五次來這里的鐘愛國才能做到。而獻祭給惡鬼的最好貢品就是人……尸體,必須要有尸體,流浪漢是最好的選擇。我們可能想錯了,鐘愛國雖然是受害人,但他曾是季彩那一邊的,甚至有可能是個殺人犯?!?br/>
路迎酒立馬打電話給老劉:“幫我查一下,去年8月到今年1月,鐘愛國有沒有來過蓮花小學。還有在美華小區附近的失蹤案,我懷疑鐘愛國和失蹤案有聯系。”
“我馬上叫人去查!”老劉回答,“你那邊需要什么幫助嗎!”
“……沒事,楚半陽很快就帶人過來了。”路迎酒捏緊了手機,“我可能知道那些流浪漢在哪了,等會再跟你說?!?br/>
他掛斷電話,快步走了出去。
葉楓跟在他身后。
路迎酒說:“葉楓,如果你是鐘愛國,在小學里要找一片開闊的地方畫招魂符文,埋下尸體,你會選哪里?”
葉楓還沒回答,路迎酒的視線已經落在了遠處。
操場上綠草茵茵,一群學生正在踢球,笑聲不斷。
……
“阿強,把球傳給我!!”大龍喊,他稚嫩的面孔上滿是焦急,汗水把藍校服全都打濕了。
阿強跑得氣喘吁吁,一個飛踢——
有人拽了一下他的左腳,讓他踉蹌了一下,踢歪了,球沿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軌跡往左,被對面搶走了。
大龍罵:“你、你你怎么回事!今天放學我不和你一起走了!”
阿強辯解:“剛才有人拽了我一下!”
“你身后都沒人!”
“明明就有!你是傻逼!”
“反彈!”
“反彈無效!大傻逼大傻逼!”
兩人罵了幾句,都是一肚子火氣,接著追球去了。
眼看對面領先,比分越拉越大。阿強好不容易又拿到了球,跑向球門。
他的角度非常好,那個小胖子守門員甚至還在神游天外。
只要踢了,就能進球!
阿強越發激動,大吼一聲,哼哧哼哧帶著球往前沖,臨門一腳——
足球飛了出去,在空中畫出漂亮的線條!
“好耶!”大龍舉手歡呼!
砰!
足球倒飛出去了,飛了好遠,在地上咕嚕嚕地滾。
阿強定睛一看,只見一只青灰色的手從地面伸出,直挺挺地豎著,足球就是撞到了它。
四周死寂。
“草……”大龍喃喃說,“他手球,犯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