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遠風給梁尚秋請了一周的假,帶她給媽媽安葬。
媽媽沒有尸體沒有骨灰,但梁遠風依舊給她在他們出生的農(nóng)村立了個石碑。
“以前只想著怎么從這里出去,沒想到死了以后還要回來?!?br /> 梁遠風已經(jīng)從最開始的痛苦不堪變成現(xiàn)在的麻木不仁,他帶著梁尚秋站在妻子的墓碑前,眼眶紅紅的念叨著這句話。
這個平時古板又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好像在這兩天流光了所有的眼淚。
梁尚秋站在爸爸身邊,盯著媽媽的墓碑。
她已經(jīng)哭的視線模糊。
這兩天,她跟著爸爸給媽媽處理后事,辦死亡證明,到派出所注銷戶口,又坐火車和大巴車來到爸媽出生的村子里,給媽媽安葬,一路都很平靜。
直到看著寫著媽媽名字的石碑插在了地里,她才有了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的實感,眼淚不受控制地流。
父女倆在墓碑前站了半個多小時,梁遠風帶著女兒離開了。
他們借了之前爺爺家的鄰居大爺?shù)哪ν熊?,她爸帶著她往車站開。
梁尚秋上一次回來是在九年前,奶奶去世。
爸爸媽媽都是一個村里的,兩家還是鄰居,梁尚秋還沒出生時她姥姥就不在了,后來在她三四歲時,媽媽和舅舅做主給姥爺找了鄰村的一個喪偶的中年婦女,大女兒在外讀書,小女兒才五六歲,婦人沒有生活來源,沒法養(yǎng)兩個孩子,而她姥爺?shù)纳钸€算富裕,兒女都已經(jīng)成家,只是他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就這樣,他們倆走到了一起過日子。
梁尚秋已經(jīng)幾乎忘了那段記憶。
再后來梁遠風就帶著妻子女兒離開了村子到城市里打拼,老人不愿意離開村子,梁遠風夫婦剛創(chuàng)業(yè)又忙,梁尚秋幾乎沒有再回過村子里。
后來家里的四個老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病去世了,他們在村里沒有了牽掛,更是一連快十年都沒有回來過。
如今梁尚秋又因為家里人去世回到這個村莊,坐在摩托車后座開著飛速后退的景色,她隱約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事。
后姥姥帶來了兩個女兒,一個在外讀書不常見到,一個只比她大兩歲,但比她懂事多了,經(jīng)常哄她玩兒。
但那時只有四歲的梁尚秋因為被姨奶奶接到過城市住過一段時間,瘋狂地排斥農(nóng)村和這里的人,不喜歡住在這,別人和她說話她也不理,還經(jīng)常和爺爺奶奶大喊大叫。
想想以前的混蛋樣子她想抽自己嘴巴。
周四下午,料理完媽媽的后事,梁遠風把梁尚秋送回了學(xué)校旁的家里,
“王阿姨也要處理她丈夫的事情,最近都不會過來了,爸爸多給你轉(zhuǎn)點錢,你照顧好自己,不用省錢,咱們這點生活費還會有的?!?br /> 爸爸交代完事情就離開了,他說他也要好久才回來。
請的假期還有三天,梁尚秋把自己反鎖在了家里,蒙著被子哭了一場又一場。
房間沒有那么隔音,對面的江與硯隱約能聽到女孩的哭聲。
他也一周沒有去上課了,此時一手拿著體溫計一手拿著奶瓶,看著自己面前喝完奶終于睡過去的嬰兒。
他的親弟弟,九個月大。
九個月前,他媽媽為了生他,羊水栓塞,去世了。
五個月前,他的酒鬼爸爸在又一個喝醉的夜晚一頭扎進荒廢的池塘,去世了。
留下了五個月大的弟弟,給十五歲的江與硯。
這個弟弟是他老家的爺爺奶奶死纏爛打地要他媽媽生的,只因為他很有姿色的爸是倒插門進媽媽家,他和媽媽姓,爺爺奶奶從小不待見他和他媽媽。
后來姥爺意外去世,姥姥急火攻心也跟著去了,媽媽家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爺爺奶奶又跑到媽媽家里耀武揚威,還要把他的姓改成和爸爸姓。
媽媽不同意,但又因為從小一直被保護著長大,根本不知道怎么對付這種不講道理的老年人,一直被欺負的生悶氣,慫慫的丈夫也不敢說什么。
媽媽被折磨的精神衰弱,只能妥協(xié)懷了二胎,艱難地度過孕期,卻沒挺過生產(chǎn)關(guān)。
姥爺年輕時攢下不少家底,現(xiàn)在都在媽媽名下,是她的個人財產(chǎn),媽媽懷孕時立過遺囑,一切的財產(chǎn)她死后都交給江與硯,所以爸爸弟弟什么錢財都沒有拿到。
爺爺奶奶知道后又一改口風,完全不管他們滿心期待的小孫子,逃跑似的回到了農(nóng)村。
只剩他爸爸在家全職照顧小兒子。
他爸爸只是慫了點兒,當家庭主夫還是很在行的,江與硯雖然看不起他爸的為人,在他媽去世后更是沒有和他說過話,但也沒有把他趕出去,生活好像也沒什么變化。
直到他爸摔死在野池塘。
警察說排除他殺,他是摔倒磕到了池塘邊的磚,又頭朝下滑進了泥水里,溺死了。
泥地里只有他自己一堆混亂的腳印,一看就是喝多了走不穩(wěn),法醫(yī)也在他體內(nèi)檢測出嚴重超標的酒精含量。
江與硯平靜地接受了他在半年內(nèi)失去雙親的事實,處理好他爸的后事,帶著弟弟搬出了原來的家,來到了學(xué)校旁邊的公寓樓里。
這間屋子是他媽媽給他買的,就是為了讓她上學(xué)方便,他考上高中后也一直沒搬來,那時他媽媽已經(jīng)懷孕了,精神狀態(tài)很差,他怕有人趁機害他媽媽,每天學(xué)校家里來回跑。
收拾好小公寓,他給他弟弟裝了一個很高的圍欄,里面鋪了軟軟的墊子,以防他上學(xué)之后弟弟會磕到自己。
他沒有給他請保姆阿姨,也存起來了媽媽留給他的一切遺產(chǎn),每天打工賺錢養(yǎng)弟弟。
“我不會用我媽媽留給我的錢養(yǎng)活你的,是你帶走了我媽媽”。少年固執(zhí)地想著。
在樓梯遇到梁尚秋那天,他剛從圖書館回來,順便買了一份飯。一開始他并沒有看清女孩的臉,之后又在她甩頭發(fā)時認出了她。
江與硯第一次遇見梁尚秋是在上學(xué)期,學(xué)校圍墻發(fā)現(xiàn)尸體的那天。
他從體育館出來往教室走,一眼看見那個站在離圍墻十多米遠發(fā)呆的女孩,順著他的視線他看到了墻邊的尸體。
他又回頭看女孩臉上的表情,覺得她被嚇到了。
保安推著學(xué)生們往教室走的時候他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一直回頭看跌倒的女孩,又摔倒在臺階上,伸手拉起了她。
后來他也聽到班級里有人議論,大概知道她和跌坐在尸體旁邊的女孩是同桌。
他留意了她一段,發(fā)現(xiàn)她和自己住在同一小區(qū),她每天放學(xué)走都很快,沒有朋友,永遠自己低頭走路。
江與硯覺得他們兩可能是一路人,如果認識沒準能有很多可以聊。
但他現(xiàn)在每天要打工賺錢養(yǎng)弟弟,還要學(xué)習(xí),沒有精力認識新人,還和她交心。
那天幫她撿完書回到家,看到弟弟的排泄物到處都是,他給他洗了澡,又換了被子,全部洗干凈,再給自己洗個澡。
忙完這些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吃飯,找遍全屋也找不到飯盒,大概記得放在了樓梯口,他推門出去。
在門口碰到了也要出門的梁尚秋。
她紅著臉關(guān)心自己,還邀請他去她家吃飯。
江與硯以前很了解自己對很多女生又吸引力,只是家庭變故之后,他話都很少說,別的女生和他搭話也不太搭理,更沒有經(jīng)歷關(guān)心這些。
今天看到她,那種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很想和她說話。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關(guān)心過他了,像她這樣剛認識一會兒的小姑娘更沒有。
之后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的發(fā)展,他有意識的往她身邊湊,只要不打工的日子都去她家蹭飯。
看得出來梁尚秋對他有點意思,但不多,曖昧都算不上。
這周一凌晨,他弟弟突然高燒,他連夜帶他去醫(yī)院,早晨請了假,在醫(yī)院忙活了一整天,快到十二點才回來。
他把弟弟裹在衣服里抱著他上樓,看見梁尚秋家里們開著,屋里子濃烈的煙味,梁尚秋站著,她細瘦的后背顫抖著。
江與硯下意識的以為是成績發(fā)表了,她考的不好在受批評,但又覺得不會是那么簡單。
在她家門口站了一會,懷里的弟弟哭了出聲,他趕忙捂住衣服,開門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一早他從貓眼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她和王阿姨早早就離開了。
她和那個男人長得很像,應(yīng)該是她爸爸。
弟弟還在發(fā)燒,他又請了一天假。晚上他班里的同學(xué)和他說梁尚秋一天都沒來上課,聽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而且她這次考的很好,在14班排名第三呢,而他也依舊是班級第三,年紀第六。
那昨晚肯定不是因為成績挨罵,今天一天對門也沒回來人。
江與硯直覺她家出事了,而且是她媽媽出事了。
因為現(xiàn)在這種感覺,和他放學(xué)回來知道他媽媽去世了的時候,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