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終于又多一個人愛他。
    溫彤柔聲道：“這是雪水煎的茶，我親自拿麈尾從梅花瓣上拂拭下來的，統(tǒng)共只有一小罐。茶葉是君山銀針，料想應(yīng)能入南小娘子的口。”
    南寶衣暗暗磨牙。
    這小妖精，還挺有品味。
    她裝模作樣地端起青玉茶盞，挑剔地抿了一口。
    香氣撲鼻，齒頰留香。
    沏茶是很講究的事，她身邊沒有擅長煎茶的大師，她從未喝過味道這么好的茶……
    “如何？”溫彤笑問。
    南寶衣咳嗽一聲：“也就那樣吧，與我侍女手藝相當(dāng)。”
    說著，又情不自禁地飲了一口。
    溫彤掩袖輕笑。
    南家的小娘子，誤會她是小郎的嬌妾，卻并不因此而對她百般怨懟或者打罵責(zé)怪，只噘著嘴冷言冷語，這份心胸其實(shí)已經(jīng)十分難得。
    小娘子嬌憨可愛，怨不得小郎喜愛。
    待南寶衣品完茶，溫彤又指了指桌上的糕點(diǎn)：“我用梅花瓣和糯米粉做的花糕，摻了蛋黃、牛乳與紅糖，南小娘子嘗嘗。”
    南寶衣瞥向矮案。
    這嬌妾可真講究，矮案上墊一塊竹篾編織的圓墊子，圓墊子上放桃花形狀的白釉瓷盤，瓷盤里排列的花糕精致玲瓏，瞧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南寶衣拈起一塊，試著放進(jìn)嘴里。
    她怔了怔。
    這味道……
    也太好了吧！
    比余味做的點(diǎn)心更好吃！
    她忍不住又吃了兩塊兒。
    吃完，見溫彤笑盈盈地注視著自己，她連忙縮回再取花糕的手。
    她小臉正經(jīng)：“我有個侍女，也很擅長烹飪。她比你做的花糕好吃多了，形狀也比你的好看。”
    溫彤快要憋不住笑。
    南家小娘子，比她見過的所有娘子都要可愛直率。
    她的純真，真是難得。
    溫彤拿了油紙，將碟子里剩余的梅花糕包起來：“我為人服喪，三年不食肉，三年不食瓜果糕點(diǎn)。聽小郎提起，南小娘子愛食甜食，這些梅花糕原就是我專門為了招待你制作的。你既喜歡，帶回去慢慢吃。”
    她拿起細(xì)麻繩，認(rèn)真地捆好油紙包。
    南寶衣簡直不知道說什么。
    這女人登堂入室，搶了她男人，還在這里假惺惺地對她示好……
    她白眼快要翻到天上。
    余光正好掃到掛在墻上的字畫。
    應(yīng)是名家手筆，簪花小楷比她幼時臨摹的帖子還要漂亮清雋，雪落園林的水墨畫也很有風(fēng)骨。
    她嘲弄：“這些字畫一看就是大師手筆，花了蕭弈不少銀錢吧？”
    “是我自己的手作。”溫彤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南小娘子若是喜歡，我取下來送給你？”
    南寶衣：“……”
    不行了，快要哭了。
    這女人琴棋書畫樣樣頂尖，還擅長煎茶烹飪。
    每一樣單拎出來，都把她襯托得體無完膚啊！
    她鼻尖酸澀，又忍不住望向溫彤的肚子。
    禪衣寬大，再加上月份小，暫時還瞧不出異樣。
    可是她知道，那里正孕育著蕭弈的骨肉。
    才相處一刻鐘，她卻已經(jīng)明白，蕭弈為何會把她接到府里。
    她若是男人，她也喜歡這般美人啊！
    一想到蕭弈和這美人，在高床軟枕上，做著不曾與她做過的親密之事，南寶衣就心酸得要命。
    她淚珠盈面，捂住小臉，認(rèn)命般哽咽道：“你是個好女人，我衷心地祝福你們……”
    溫彤嚇的臉色蒼白。
    這是個怎樣奇怪的祝福！
    她握住南寶衣的手，輕言細(xì)語：“你誤會了。我請你來，是為了親口向你澄清，我不是小郎的嬌妾，我腹中骨肉，也不是他的孩子。南小娘子，我是大雍的太子妃，是小郎的皇嫂嫂。”
    如驚雷炸響。
    南寶衣淚凝于睫，呆若木雞。
    這女子，不是蕭弈的嬌妾，而是大雍太子妃？！
    她竟是蕭弈的皇嫂嫂？！
    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消化了很久，她才把所有線索串聯(lián)在一起。
    那夜承樂殿上，榴花告訴蕭弈的，大約就是他皇嫂嫂的事吧？
    后來蕭弈頻繁進(jìn)出歌盡桃花，也是為了探望皇嫂嫂。
    大雍的皇太子造反逼宮罪無可赦，大雍皇后懸賞天下要取太子妃首級，為了逃避追兵和暗衛(wèi)，蕭弈才把皇嫂嫂接回府里好生保護(hù)……
    所以，那日荷葉與她辱罵皇嫂嫂是妓子，蕭弈才會那么生氣。
    如果是珠珠被人罵做妓女，她也會很生氣啊！
    一切都想通了。
    南寶衣的眼眶卻更加濕潤。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蕭弈背負(fù)了那么多責(zé)任。
    她又有些委屈：“這樣大的事，他為何不告訴我？可是不信我？”
    “掉腦袋的事，如何告訴你？”
    溫彤細(xì)細(xì)替她擦去眼淚，“小郎是個堅韌的少年，幼時寫信回長安，從來只報平安，從不與我們說他過得不好。我的事會連累大家，他只愿一力擔(dān)下。不告訴你，何嘗不是對你和你家族的一種保護(hù)？”
    南寶衣低頭不語。
    “南小娘子，蕭家兒郎最是情深。小郎擔(dān)得起家國天下，也擔(dān)得起兒女情長，是天底下最值得信賴的好郎君。他真的很喜愛你，與我說話時，也常常提起你幼時的事。我聽在心里，很為你們高興。”
    南寶衣抽噎著，心里滋味兒又甜又酸。
    她羞怯道：“他都說我什么呀？”
    “說你小時候很頑劣，總拿石頭砸他。又說你四歲的時候不小心尿了裙子，站在花園里傻傻地哭。還說你五歲的時候想揪馬尾巴，結(jié)果卻被馬兒踹進(jìn)了馬糞堆里。六歲時頂愛美，戴了滿頭的花，卻被蜜蜂蟄了許多包……”
    溫彤一件件地細(xì)說，大約覺得小姑娘可愛有趣，眼睛都笑彎了。
    南寶衣：“……”
    氣到面目扭曲。
    讓蕭弈去死吧！
    這些糗事，怎么可以說給婆家人聽！
    她不要臉面的嗎？！
    兩人又說了片刻話。
    外間夜雪漸盛，梅影婆娑。
    南寶衣見溫彤虛弱咳嗽得厲害，怕打擾她休息，于是起身告辭。
    來到樓下，燈火爛漫。
    蕭弈穿著還沒來得及換下的官袍，正坐在圈椅上看書。
    火光在他眉目間跳躍，他生得金相玉質(zhì)、昳麗英俊，丹鳳眼晦暗如海，大約也藏滿了情深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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