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紅的臉色隱隱發(fā)青發(fā)白。
    他死死盯著蕭弈，一字一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這些年來，他對阿衍傾注了多少心血？
    他怎敢背叛他們共同的志向！
    蕭弈面容平靜，認(rèn)真地重復(fù)道：“這天子，我不當(dāng)了。”
    南寶衣忍不住呢喃：“二哥哥……”
    文武百官終于回過神，紛紛以頭磕地：“陛下三思！”
    蕭弈目光涼薄地掃視過他們，譏諷：“自打我登基以來，屢次削減世家權(quán)勢，抬用寒門子弟，你們心中早已怨我至極，聽見我禪位，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又何必惺惺作態(tài)？”
    一番話，令群臣的頭垂得更深，脊背悄然蔓延出戰(zhàn)栗涼意。
    一品紅不肯死心，紅著眼睛質(zhì)問：“難道天底下，還沒有別人比你更適合那個(gè)位置嗎？！你是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
    蕭弈打斷她：“真正名正言順的繼承者，是皇太子蕭定昭。”
    他瞥向十言。
    十言立刻會意上前，朗聲道：“皇太子蕭定昭，并非我家主子親生，而是先太子和溫太子妃的骨肉。昔年先太子遇難，太子妃走投無路前往盛京投奔我家主子，我家主子為了小皇太子的安危考慮，不敢暴露他的身世，這些年一直將他認(rèn)作自己的孩子。”
    這個(gè)消息無異于驚天內(nèi)幕，令百官徹底呆住。
    南寶衣懸著的心，悄悄落了下去。
    她知道二哥哥想做什么了。
    他想把江山和皇位，還給阿弱。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這個(gè)男人。
    他站在秋陽里，容色俊美昳麗，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更添幾分深沉內(nèi)斂，像是一株不會折斷枯萎的松楠。
    平心而論，世上又有幾人，在嘗過了一言九鼎權(quán)力至高的滋味兒之后，還有魄力舍棄的如此干脆？
    二哥哥的這份心性，令她崇敬。
    她想著，聽見一品紅冷笑：“先太子犯了謀逆之罪，他的兒子，怎可能繼承江山？！”
    蕭弈淡淡道：“究竟是否犯了謀逆之罪，你比誰都要清楚。十苦。”
    十苦早有準(zhǔn)備，立刻帶著幾名被羈押的男子過來了。
    他高聲：“主子，人都帶來了。當(dāng)年先太子命犯謀逆滿門被誅，乃是被沈皇后暗中陷害的緣故。這些人都是太子府上的幕僚，他們奉沈皇后之命，屢次三番告訴太子，沈皇后有意殺他，又常常稱沈皇后打算危害江山社稷。
    “太子心懷天下，常常為此坐立不安。情不由己之下，才決定從沈皇后手中奪回江山。而事實(shí)證明，真正的謀逆者，確實(shí)就是沈皇后。先太子，乃是無罪的！”
    那些男子痛哭流涕跪地求饒，把當(dāng)年沈皇后叫他們干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百官沉默著，心里頗不是滋味兒。
    他們也都知道先太子是被冤枉的，只是……
    當(dāng)年沈皇后一手遮天，他們并不敢言。
    蕭弈的眉眼微微舒展。
    他抬眸，望向遙遠(yuǎn)的山巒。
    山巒之上，一座座烽火臺連綿不絕，往北方延伸而去。
    昔年，皇兄曾與諸多好友攜手共登烽火臺，講述心中志向。
    他身在遠(yuǎn)方，未能參與那樣的轟轟烈烈少年熱血。
    而如今，他為皇兄翻案，也算是另一種程度的參與了。
    他的眼神柔和幾分，恍惚之中，仿佛看見陽光自天穹向烽火臺傾瀉，那白衣金冠溫潤如玉的皇兄，含笑站在烽火臺上，正憑欄遠(yuǎn)眺這大好河山。
    蕭弈閉了閉眼，眼底濕潤幾分。
    南寶衣看在眼中，想了想，借著寬袖的傾覆，悄悄握住他的手以作安慰。
    蕭弈頓了頓，又望向一品紅：“論名正言順，定昭比我更加名正言順。這江山該是他的，今日，我蕭道衍便正式禪位于他。師父日后，莫要再提我稱帝之事。”
    他牽住南寶衣，轉(zhuǎn)身就走。
    一品紅幾近崩潰。
    他歇斯底里：“蕭道衍！你怎么敢！”
    蕭弈背對著他，沉默片刻，才輕聲道：“你逼我的。”
    不再管百官的震驚，不再管一品紅的絕望，他牽著南寶衣離開金雀臺，把她抱上馬背，一路往長安疾馳而去。
    他徑直把她帶去了先太子蕭寧昔日的府邸。
    沒落荒蕪的府邸被重新修葺過，一草一木皆都珍貴，亭臺樓閣精致華美，屋中擺設(shè)家私極其昂貴，甚至還有許多仆從侍女伺候在府里。
    南寶衣被他牽著穿廊過院，目睹這些景象，不禁好奇道：“這是二哥哥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
    蕭弈“嗯”了聲。
    踏進(jìn)閨房，南寶衣環(huán)顧四周，金絲楠木衣櫥上鏤刻著她喜歡的芙蓉花和食鐵獸圖案，床帳和錦被都是她喜歡的石榴紅顏色，妝鏡臺嵌著蓮花金箔貼片，胭脂水粉和妝奩首飾竟也都置備妥當(dāng)。
    她面露驚喜：“二哥哥……”
    蕭弈從背后抱住她的腰，低頭埋在她的頸間，貪婪地嗅了嗅她的味道，低聲道：“早就存著禪位的心思，因此早些時(shí)候就叫人修葺了這座府邸。這是咱們以后的家，嬌嬌喜不喜歡？”
    南寶衣雙頰泛起桃花紅，丹鳳眼亮晶晶的：“當(dāng)然喜歡……”
    蕭弈薄唇多了些笑容。
    大掌摩挲著她細(xì)嫩的腰肢，小姑娘的腰肢太過纖細(xì)，他一掌就能傾覆，夜間歡好時(shí)，他總怕她經(jīng)不起折騰。
    他想著，很快壓下這些旖旎的心思，正色道：“禪位之事非同小可，我還得去一趟宮中。不知幾時(shí)才能回來，你好好在家里待著，想要什么，只管和侍女說。”
    他走后，南寶衣休息了片刻，決定先回一趟南家。
    祖母他們許久沒見到她，恐怕想念擔(dān)心得緊。
    她坐馬車直奔南府而去。
    ……
    另一邊。
    隨著蕭弈離開，金雀臺上聚集的文武百官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切地紛紛趕去皇宮，想看看接下來的局勢發(fā)展。
    一品紅獨(dú)自離開金雀臺，沒有乘坐馬車，只是安靜地走在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雙膝一軟，狼狽地跌倒在地。
    他惶然地環(huán)顧四周，入目所及皆是青山綠水，參天古木之下，是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廟里的泥塑神像安靜地看著他。
    ，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