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羽主動取消訂婚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兩家,甚至于整個圈子。時羽沒有露面,是時父出面處理的。</br> 他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怒氣沖沖道:“這樁婚約拖了這么久,既然江恪看不上我那女兒,那就就此解散婚約!省得外人老說我女兒高攀你們家!“</br> “哎,老時,別生氣,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看看我能不能解決?”江正國好聲好氣地說道。</br> 時父冷哼一聲,直接把電話給掛了。電話那頭傳來冰冷的嘟嘟的聲音,表明了態度,無異于煽了江正國一巴掌。</br> 江正國掛了電話后,寒著一張臉,猛地一拍桌子:“把那臭小子給我叫回來。”</br> 嬸嬸在一旁唉聲嘆氣:“這小兩口到底發生發生了什么,前兩天不是還好好的?”</br> “請柬才剛發出去沒多久,這……要怎么收場?”</br> 一大家人把江恪叫來輪番教訓了一頓,你言我一句全是數落,說江家的臉面哪里擱,最后江恪甩出硬梆梆的四個字:“我會處理。”</br> 江正國被自己兒子不冷不熱的態度氣了個半死,他板著一張臉,接連逼問:“你能怎么處理?這個時候我帶你去時家道個歉……”</br> 江恪掀起眼皮,眸子里的寒光迸射,語氣諷刺:“這個時候知道出來管事了?”</br> “你”</br> 江恪不想再爭執下去,起身離開了那個死氣沉沉的的江宅。那些人江恪可以不在乎,只是老爺子那里,他不能不去交待。</br> 江老爺子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躺在病床上,江恪站在他面前,低聲說:“爺爺,對不起。”</br> 意外的,江老爺子并沒有想象中勃然大怒,也沒有什么過多的情緒起伏。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要起床,江恪走過去把老爺子扶了起來,還塞了塊枕頭墊在他腰后。</br> 老爺子笑笑:“從小到大,你是不是最恨你爸決定你的人生,不是高考強行改你的志愿,就是做主決定你的人生大事,替你訂了和時羽的婚約。”</br> “你覺得自己是被他拿捏的棋子,用來錢權交易的工具對嗎?”</br> 江恪垂下眼,應了句:“是。”</br> 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江恪下意識地厭惡排斥時羽。</br> “改志愿那件事,你爸做得不對,我教訓過他,這么多年,他一直想跟你道個歉又礙于當爹的架子拉不臉,不過你在美國的時候,不是修了第二專業嘛,也算拐了個彎實現自己的愿望了。”</br> “至于婚約這件事,不是你爸給你弄的商業聯姻,而是當年小時羽跑來書房求我的。”老爺子嘆了一口氣,“她是個好孩子啊。”</br> “什么?”</br> 時羽在回時家不久后,有幾次去找江家找江恪,接連目睹他被江母家暴。小姑娘躲在花園叢旁,透過透明的玻璃,看見女人發瘋的時候用藤條抽江恪,一鞭又一鞭,專挑隱晦的地方打,把少年挺直的背脊抽彎。</br> 江恪從不還手,血跡透出白襯衫,傷痕明顯。可是每次,江恪都裝沒事人一樣,重新換了干凈的一件衣服,再出去給時羽補習。</br> 時羽在寫練習題的時候,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心里一陣揪心的疼。可是她不敢問,也怕江恪的自尊心受挫。</br> 越長大,時羽對江恪的愛慕之情愈發地止不住,也更加舍不得他受傷。</br> 終于有一天,時羽忍不住沖進了老爺子的書房。小姑娘站在江老爺子面前,漆黑的眼珠透著堅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說:</br> 爺爺,你能不能把江恪交給我?</br> 我想保護他。</br> 老爺子最終答應了,由江父出面做主給兩人訂了婚約。</br> 其實時羽到現在也不知道江恪具體發生了什么,老爺子也沒說過。可她就是憑借一腔愛意,不知疲倦地在江恪身邊打轉。</br> 江恪原本封閉的情緒,喜怒哀樂,全都被時羽一一挑起。</br> 如果說江恪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銀河系,那么時羽就是太陽。</br> 太陽圍著銀河系轉,熱烈而不知疲憊。</br> 江恪坐在那里聽完老爺子說完之后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震驚,錯愕,悔暗,懊喪像是火山碎片朝他襲來,猛烈而不能呼吸。</br>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以你江恪現在的能力,結婚的事,如果不是你默認的話,有誰能威脅到你江總?”老爺子一語道破。</br> 大年夜事情后,老爺子知道江恪有心魔在,只是想借機推他一步,只是沒想到最后關頭,江恪還是退縮了。</br> “反正我們是不會摻和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了,”老爺子揮了揮手,專門往江恪傷口上撒鹽,“可惜嘍,小羽毛這么好的姑娘以后會是別人的老婆了。”</br> “你們沒緣分就不要勉強了。”老爺子揮手示意他趕緊滾。</br> 江老爺子每一句都往江恪心上扎上一刀,他走出病房的時候,整個人處于一種低氣壓的狀態中。</br> 晚上,江恪回到希爾頓公館,指紋燈亮開,他不經意地抬眼,對比之前家里的凌亂,家里整潔干凈,空蕩蕩的。</br> 他走進客房,主臥,看見被子疊得齊整,衣帽間里原本屬于時羽的衣服一件也沒了。江恪有些執著地走進衛生間,發現小姑娘一件東西都沒留下。</br> 時羽來得時候大張旗鼓,真下定決心走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把屬于她的痕跡全清空了,這一做法相當干脆利落。</br> 夜深月正圓,江恪坐在沙發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到后面,眼梢有點紅,意識也有些模糊。</br> 他抬手解了領口的扣子,鎖骨處一片冷白。外面高樓的霓光照進來,折在他線條分明的的下頜骨上,有幾分落拓之意。</br> 他想起,每一面不同的時羽。喝醉時,故作聰明地勾引他接吻,結果呼吸都不會。光著腳踩在地上亂跑最后軟聲撒嬌要他抱的時羽,天天吃垃圾食品拿他的財經雜志用來蓋泡面的時羽。</br> 最后江恪想起,多年前確定要訂婚時那個下午。小姑娘緊張地站在他面前,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話,殘陽如火,風很大,呼呼吹來,可她的聲音隨著風聲清晰地傳到江恪耳邊。</br> 晚風過去,江恪略抬起眼睫,視線滑過,最終停在了她臉上,墨色的眼睛里終被挑起幾分情緒。</br> 時羽一字一句地開口,語氣認真。</br> “我會對你好的。”</br> 每一面的她,鮮活又熱烈。江恪發現,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侵入他的骨髓了。</br> 倏忽,江恪在沙發縫里瞥見一枚小小的珍珠發卡看,他拿了出來,有些固執地放進褲兜里。</br> 江恪握著手機,找到時羽的微信,想來想去,他不知道說什么,打了句對不起發送出去,心里有些忐忑,想看到她的回復。</br> 下一秒,對話框里出現一個紅色的驚嘆號,顯示您不是對方的好友。</br> 時羽把他刪了。</br> ……</br> 次日,天光大亮。</br> 江恪洗漱完后,正打算親自去找時羽解釋清楚,結果接到助理的一通緊急電話,他急匆匆地趕去公司。</br> 等處理完事情后,已經是傍晚了。江恪直接開車去時羽住的地方,撲了個空。他沒有時羽的聯系方式,電話也被拉黑了,只好拐了個彎去時家。</br> 結果他連門都沒進去,時父差點沒報警把他趕出去。</br> 想來想去,時羽應該在阮初京那里。江恪直接開車到了阮初京樓下。江恪坐在車里,點了一支煙,一連打了好幾通阮初京的電話,到最后才接通。</br> 阮初京的語氣不太好:“江總,有何貴干?”</br> “她是不是在你哪?你跟她說,我有話跟她說。”江恪吸了一口煙,煙霧滾出來。</br> 阮初京冷笑一聲:“她不會來見你的。”</br> “那我就一直等。”江恪的聲音很低。</br> “隨便你。”阮初京說完就掛了電話。</br> 江恪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干脆站在外面等。阮初京收回手機看了時羽一眼,目前她不知道時羽的情緒到底怎么樣,所以不打算跟她說這件事。</br> 時羽從失戀后跟個沒事人一樣,盤腿坐在柔軟的地毯上,拉著阮初京陪她下象棋。時羽接連贏了好幾盤,像小財迷一樣把手伸到她面前,說道:“輸了輸了,你快給錢。”</br> 阮初京立刻給她轉了8888塊錢,笑道:“給你,錢串子祖宗。”</br> 下完象棋后,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阮初京和時羽一起點了啤酒小龍蝦,兩人靠在一起邊吃邊閑聊。</br> 阮初京正戴著手套剝蝦給她祖宗吃,放在一旁的手機發出嗚嗚的震動聲,她抬了抬下巴:“幫我接下電話。”</br> 時羽伸手撈過手機一看,挑眉:“嘖,是徐周衍,你確定要我接嗎?”</br> “掛了,男人哪有姐妹重要。”阮初京眼神閃爍了一下。</br> 晚上十一點,驟雨疏狂,樹影搖曳,冷風混著火辣辣的雨滴猛烈地拍向窗戶,馬上要下一場大雨了。</br> 阮初京跑去關窗,不經意地往樓下一看,江恪依然站在那里,幾乎與暗夜融為一體,指尖冒著猩紅的火光。</br> 她關好窗后,看向還在哼著歌的時羽,輕聲說:“羽毛,我看他還站在那里,他也站了很久了,要不你下去一趟?就算以后不見面也要說清楚。”</br> 時羽摘到耳機,動作頓了一下。確實是這樣,應該說清楚。</br> 時羽披了件外套下去,還順帶拿了一傘。</br> 江恪倚在車旁抽煙,肩頭已經被雨水打濕,黑色的手工皮鞋旁散落了一地長短不一的煙頭。他正低頭準備掐滅煙,眼前忽然出現一截白皙的手腕,正拿著一把傘。</br> “你回去吧。”時羽把傘遞給他。</br> 江恪伸手去接傘順勢一把握住她的手,啞聲道:“對不起。”</br> “松手。”時羽的嗓音冷靜,眼底里已經沒有之前的愛慕。</br> 江恪沒有松手,他的嗓音發顫:“昨天是我不對,讓你等……”</br> 時羽搖搖頭,出聲打斷他:“你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昨天一直等你打烊,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最害怕等人了,之前在游樂園,我媽就是讓我站在原地等她,結果我再也沒有見到她了。”</br> “昨天阿姨出事,我說要一起去,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不同意,要把我一個人扔在婚紗店,不過已經不重要了。結婚這件事,我知道你一點心思也沒有,你有說過喜歡我嗎?我們連正式在一起都沒有,就連結婚戒指都是嬸嬸替我們挑的。”時羽眼眶發紅。</br> 時羽說的全部,江恪無法一一辯駁,對于眼前的小姑娘,他既心疼又后悔。</br> “羽毛,我錯了。”男人的嗓音嘶啞,伸出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淚。</br> 時羽別開臉,躲避了他的動作,一滴滾燙的眼淚滴到他手背上,燙得江恪的心臟縮了縮,很疼。</br> 她低頭用力掰開男人的手指,紅著眼說:“勉強別人真的沒意思,江恪,我以后不會再煩你了。”</br> 一個想抽回自己的手,一個想蒼白著一張俊臉固執地不肯松手。兩人拉扯間,暗藍色的傘被揮到地上。</br> 時羽趁勢抽回自己的手,也不管男人站在雨里多狼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