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屏息望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初原。
因為知道若白師兄的體力無法堅持太久,所以才讓一貫穩健防守的若白師兄搶先發起猛攻,希望得分占先后,哪怕體力下降再多,也可以采用防守的保守打法,爭取將優勢保持到最后。
只是——
若白師兄能夠守得住嗎?
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她也能看出若白的面色愈發蒼白,干涸的嘴唇抿得極緊,在偶爾攻擊的間歇,甚至還聽到他壓抑地低咳了幾聲。
突然,就在若白師兄咳得微微喘息的時刻,閩勝浩厲喝一聲,躍起騰空,左腿斜踢而上!
啊!
百草大驚失色,心臟欲裂!
“啪————————!”
那一聲響如驚雷,仿佛將皮肉踢裂,重重踢上若白的下頜,若白被踢得整張臉仰了起來!那一腿力量之巨,踢得若白無法控制住身體,“砰”、“砰”、“砰”、“砰”,連步向后跌去!
“小心——!”
眼看著若白就要跌出邊線,跌下賽臺,百草渾身戰栗失聲驚喊!
陽光如閃耀的琉璃。
踩到邊線的那一刻,若白僵硬著身體,居然硬生生站住了!百草死死捂住嘴,眼底一熱,喉嚨里堵著又澀又熱的東西,耳邊聽到初原同時重重舒了口氣。
“嚇死了……”
曉螢嗚嗚地哽咽,林鳳她們驚得也是渾身冒汗,亦楓早沒了懶洋洋的模樣,一語不發,表情嚴肅。
3:2。
閩勝浩扳回一分。
若白勉力支撐著走向場地中央,剛走兩步,腳步又猛地停下來。他面色蒼白,眉心緊皺,悶聲重咳了一聲,緊緊咬住牙關。
“怎、怎么了……若白師兄是不是受內傷了……”
曉螢哆嗦著抓住百草的雙手,卻發現百草的手比她的還要冰冷,她被唬了一跳,扭頭看去,見百草正眼神驚懼,面色雪白。
“沒事啦。”
曉螢干笑幾聲,硬是安慰起百草來:
“若白師兄很、很厲害的啦!閩勝浩算什么,根本不是若白師兄的對手啦!”
百草完全沒有聽見曉螢在說什么。
她的耳邊是嗡嗡的轟鳴,眼瞳中只能看到繼續開始比賽的若白,從七歲起開始練跆拳道,從沒有過任何一場比賽,讓她看得如此恐懼過。她已經完全不去想若白是不是會獲勝,她只期望,若白不要受傷!不要再被閩勝浩踢到!若白要好好的!
“啪——!”
一記橫踢,閩勝浩踢在若白的左臂上!
“啪——!”
一記后踢,閩勝浩的右腳重踢而來,若白勉力大喝,縱身而起,左腿重重與閩勝浩踢在一起!
時間過得如此漫長。
一分一秒仿佛凝固了一般。
“噓——————!”
當裁判終于吹響比賽中止的哨音,岸陽的隊員們跳起來尖叫歡呼,昌海道館那邊鴉雀無聲。這一場團體挑戰賽,居然是來自中國的岸陽隊,以三勝兩負的戰績,獲勝了。
百草的眼中只有若白。
在哨音吹響的那一刻,她已向賽臺沖去。
盛夏的山谷中,清風習習,閩勝浩已離開,若白獨自一人站在賽墊上,汗水將他全身濕透,他低低地咳嗽著。
“師兄——!”
熟悉的聲音,那女孩扶住他的胳膊,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一股青草的清新沁入他的呼吸。他胸口一滯,惱怒地又咳嗽了一聲,望進她那雙小鹿一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庭院的宿舍中,曉螢狂笑,她的人生從來沒有這么得意過。打敗賢武道館算什么,現在她們連昌海道館都打敗了!五場三勝,獲得勝利的全都是出自松柏道館門下的弟子哎!亦楓師兄戰勝樸鎮恩,百草戰勝金敏珠,若白師兄最了不起,連新晉出爐的世青賽冠軍閩勝浩都打敗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稱霸天下,舍我其誰!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曉螢雙手掐腰,得意地笑啊笑啊笑啊!
“夠了啊。”
用手機發著短信,林鳳頭也不抬地說:
“這院子里住著那么多國家的隊員,你笑得那么張狂,小心傳出去說咱們囂張。”
“切,囂張就囂張,”曉螢高高揚著頭,“只有有實力的人,才有囂張的資本。”
“這話金敏珠喜歡聽。”梅玲邊吃零食邊竊笑。
“咦,”曉螢眼珠一轉,“說到金敏珠,她敗給百草了,應該和她父親一起跟百草認罪道歉,發誓再也不說百草師父的壞話,怎么還沒見他們過來?”
“對哦,”薯片停在半空,梅玲擰眉,“不會是,他們覺得丟臉,打算不認賬吧。”
光雅沉默地坐在角落。
“應該不會,”林鳳放下手機,想了想,“那是在各國所有營員的面前約定好的,金一山怎么也是一代大師級人物,要是做出爾反爾這種事情,會更丟臉吧。”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們會怎么道歉,”曉螢開始幻想各種場面,“不知道會不會下跪呢,嘿嘿……”
“百草呢?”梅玲忽然想起來,“比賽一結束好像就沒看到她了啊。”
“你猜呢?”曉螢詭異地眨眨眼睛。
“……,”梅玲猛地張大嘴巴,“你是說,在若白那里?”她興奮地往前趴了趴,“曉螢你說真的,百草確實在和若白交往嗎?”
“嘿嘿嘿嘿。”
“別亂說,”林鳳瞪曉螢一眼,“整天瞎猜,如果你猜的不對,將來讓若白和百草多尷尬。”
曉螢委屈地扁起嘴巴。
她哪里瞎猜了。
若白師兄對百草付出那么多,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簡直比她和百草在一起的時間都多。百草也那么在意若白師兄,剛才比賽結束,大家激動興奮抱在一起慶祝,百草第一個動作卻是沖上賽臺去照顧若白師兄。
這會兒百草肯定就是在若白師兄那兒。
絕對沒錯!
“體溫還是很高,你必須馬上休息。”
庭院的男生宿舍里,寇震和申波出去了,亦楓去打水還沒回來,初原看了看體溫計上的溫度,39度5。盤膝坐在榻榻米上,若白的面色比剛結束比賽時已好了些,他看著初原,說:
“我沒事了,謝謝你讓我上場。”
初原搖搖頭,說:
“我不該同意你去。”
“這樣的機會還能有多少,”若白神色淡淡,“能夠同閩勝浩一戰,將來也有些可以回憶的事情。”
初原的手一頓,緩緩將體溫計收起來。
“若白,你的病只要能夠控制好,并非如你以為的……”
“篤!篤!”
敲門聲響起。
“進來。”
初原溫聲說。
門一開,百草正緊張地站在那里,她的臉漲得微紅,目不轉睛地望著屋里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后漠然地將視線移開。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錯開目光,看到了旁邊的初原。
“初原師兄,”對初原行了個禮,她見到他手中的溫度計,急問道,“若白師兄還發燒嗎?”
“嗯,體溫還沒降下來。”
“多少度?”
“39度多。”
“……,”她焦急地張了張嘴,可是若白的冷淡讓她又不敢說什么,只得又看回初原,“若白師兄吃藥了嗎?”
初原笑了,說:
“你去問他。”
太陽漸漸下山,若白微閉雙眼倚坐窗前,他的神情倦倦的,仿佛正待要睡去,整個人卻散發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我這里有些退燒藥和感冒藥,”她猶豫著,拿出攥在手心的藥包,將聲音放低些說,“初原師兄,你看這些合不合用。”
“唔,”初原拿起那兩包藥,不置可否,“先放我這里,需要的時候我會拿給若白。”
她一怔,腦中有閃念飛掠而過:
“若白師兄不是感冒嗎?”
初原卻沒有立刻回答她,他似乎斟酌了下,視線投向若白,若白慢慢睜開眼睛,兩人對視一眼。看到他倆如此,百草心中猛地慌亂起來:
“不是感冒?那是什么病?若白師兄怎么了?”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擦不干你當時的淚光……”
突然,手機音樂響起,百草心慌意亂地將手機摸出來,屏幕上閃耀著廷皓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龐。還在擔心若白究竟生的什么病,音樂卻持續地響個不停,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聽鍵。
“若白師兄究竟……”
如果不是感冒,那么,是什么嚴重的病嗎?為什么初原師兄的表情看起來竟有些凝重,她的心底涌起一陣恐懼。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只停了一秒種,手機又響了起來。
“接吧,”揉揉眉心,初原笑了笑,“要是你不接,廷皓會一直打下去。”甚至可能會打他的手機來找她。
百草只得按下接聽鍵。
“臭丫頭,居然敢掐我的電話!”廷皓似怒非怒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聲音蠻大,百草尷尬地看了看初原和若白,見初原的唇角仍保持著微笑的弧度,若白卻又閉上眼睛。
沒等她回答,廷皓接著問。
“比賽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
“打敗金敏珠了嗎?”
“打敗了。”
“打得精彩嗎?”
“呃……”
“把她踢下賽臺了嗎?”
“……踢下了。”百草的臉比剛才更紅。
他朗聲大笑,就像很高興他的猜測都得到了預想的答案,似乎他是在邊走邊笑,手機那端傳來有人好奇他為何而笑的聲音。
“ok,那就這樣,今晚做個好夢。”廷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在掛斷前,最后惡狠狠地補了一句,“以后不許再掐我的電話!”
屋內一陣安靜。
百草將手機收起來,不知怎么,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你出去。”
若白聲音疲憊,對她下了逐客令。
“……”
她的面容一陣雪白,然后“刷”地通紅,連耳根都漲得紅彤彤。雖然他的口氣很淡,可是她能聽出他話中的厭倦。
“我不想看到你。”
若白面無表情說出的這句話,將她打入冰寒的深井。百草呆住,那些原本想要向他認錯的話,一股腦全都翻涌滯堵在她的喉嚨,結結巴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我……我……”
亦楓正提著暖瓶打了開水回來。
看到屋里的情形,亦楓什么也沒說,他放下暖壺,倒了杯水,徑直走到若白身旁,照顧起他來。
“讓若白先休息吧。”
初原走過來,攬住百草的肩膀,將她向門口帶去,說:“等若白身體好一些,你再來看看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晚霞映在天際。
回到宿舍的百草悶聲不吭,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原本沉默得仿佛隱形人一樣的光雅,抬頭看了她一眼。曉螢、梅玲、林鳳面面相覷,她們互相看看,彼此心知肚明,看樣子若白還是沒原諒百草,才使得她這么失魂落魄的。
“啊,百草,你打電話了沒?”
眼珠轉轉,曉螢興高采烈地問。
“電話?”
百草沒明白過來。
“給你師父打電話呀,告訴他,你打敗金敏珠了!知道你要跟金敏珠比賽,還打下那樣的約定,你師父一定很擔心很著急的。”
“啊……”
對。
百草羞愧地拿出手機,只顧著若白師兄的病情,她竟然把這件事忘記了。雖然國際長途的話費肯定很貴,但是能早一分鐘讓師父放心就好。手指急切地按了幾個號碼,頓了頓,她又轉過頭去,小心翼翼地問:
“光雅,我們一起打這個電話,好嗎?”
跟木頭人一樣,光雅不說話,也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從小見多了光雅這樣的表情,百草松一口氣,湊到她身邊,用她可以聽到聲音的距離,撥通了手機。
梅樹的樹葉在傍晚的風中簌簌作響。
手機那端,傳來百草那孩子半是興奮半是不安的聲音,她戰勝了金敏珠。曲向南長長嘆了口氣。
“師父?”
手機中百草的聲音立刻變得更加緊張不安,仿佛竟有了一絲恐慌。
“對不起……師父……我……我知道……是我太沖動太莽撞……我往后再也……”
“百草,你是好孩子。”
空氣中有葉片淡淡的清香,曲向南緩聲說。
潮濕的淚霧倏地迷蒙涌上。
呆呆地握緊手機,百草呆呆地望著身下的榻榻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良久良久說不出話,手機那端傳來晚風吹拂樹葉的輕響。
“光雅……適應韓國的水土嗎?”
曲向南的聲音在屋子里清晰可聞,百草猶豫一下,將手中的電話遞向光雅。光雅的面色登時雪白,她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了百草一眼,然后將頭猛地甩過去。
“……光雅很好,”望著光雅的后背,百草盡力用歡快的聲音說,“師父你放心吧,她沒有生病,也沒有水土不服,還抽空去了市區,玩得很開心呢!”
光雅抿緊嘴唇。
“百草,在外面你多照顧她,光雅那孩子脾氣倔……”伴著幾聲肺音沉重的咳嗽,曲向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蒼老。
通話結束。
林鳳硬拉著曉螢和梅玲出去了,留下百草和光雅靜默地坐在原地。欲言又止,過了半晌,百草吸了口氣,對著光雅的背影說:
“師父真的不會是那樣的人。”
百草凝重地說:
“我從小就跟師父在一起,被師父養大,師父是怎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證,師父絕不會做出你認為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