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百草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
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全都是初原和婷宜站在一起的畫面。折騰了半天,為了怕影響到曉螢睡覺,她索性到練功廳去。練得一身大汗淋漓,再也踢不動腿,她才倒在榻榻米上沉沉睡著了。
“好大的黑眼圈!”
第二天,訓練基地的儲物柜前,光雅邊拿道服邊瞪著百草說。
“你懂什么?這是最流行的煙熏妝好不好!”曉螢白了光雅一眼,喜滋滋地瞅著百草,“這種妝,果然顯得眼睛很大哎,不錯,不錯。”
“再配上百草的頭發,很朋克。”
亦楓打個哈欠說。
“閉嘴!從現在開始,不許任何人再提百草的頭發!”曉螢對著亦楓追殺過去。
當百草換好道服,同曉螢一起拿起抹布,進到訓練廳準備開始擦墊子的時候,赫然發現沈檸教練早就到了,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與一個人說話。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是初原師兄!”
曉螢驚呼出聲,百草這才確定自己的眼睛沒有出問題。
“為什么初原師兄會到這里呢?”不敢打擾沈檸教練同初原說話,曉螢一邊跪著擦墊子,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邊,一邊做出各種大膽地猜測,“難道初原師兄是來看婷宜訓練的?不對,初原師兄才不會這么肉麻,應該是來探望沈教練的吧……”
“啊,我明白了!”
曉螢突然如醍醐灌頂,興奮道:
“一定是初原師兄打算重出江湖,回歸跆拳道了!天哪,松柏道館復興有望了!新秀少女戚百草,天才少年喻初原,哈哈哈哈,松柏道館從此一統天下,誰與爭鋒,孤獨求敗,寂寞如雪!哈哈哈哈,賢武道館算什么,昌海道館也是小菜一碟……”
“咳。”
百草咳嗽一聲,才使得被眾人關注的曉螢收住了狂笑。
“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訓練開始前,沈檸面對著集合整齊的隊員們,“從今天開始,喻初原同學將在我們訓練中心實習一段時間,兼職擔任我們的隊醫,每周會過來一兩次,負責調整大家的身體狀況,處理傷病,同時進行一些科學研究,希望大家配合他的工作。”
隊醫?
看著站在沈檸身旁的初原,所有的隊員們都吃驚極了。不是重新回到跆拳道界,而只是隊醫嗎?驚怔之后,百草忽然有些失望,自從聽說過初原以前輝煌的戰績,她一心盼望能有機會看到他的身手。
“大家好。”
初原微笑如春風。
“初原前輩好!”
“隊醫好!”
“初原師兄好!”
隊員們立刻大聲地喊出不同的回應,很是混亂。沈檸笑了笑,讓大家按自己習慣的稱呼就好,也不用勉強非要統一。
訓練開始后,雖然提醒自己一定要集中精神,可是百草還是忍不住偷偷分神。初原安靜地在旁邊逐一關注每位隊員的訓練情況,他用秒表記錄下每位隊員出腿的頻率,觀察每位隊員出腿時的力道和速度,不時用筆在本子上記錄下來。
記錄完申波。
記錄完林鳳。
他開始記錄婷宜。
百草能聽見婷宜在笑著對他低語,注意到他記錄婷宜的時間格外長一些,然后,他向她的方向走來。
“砰——!”
手中的腳靶被重重踢到,百草手腕一顫,直往后退了好幾步才險險沒有使得腳靶飛出去。抬眼望去,若白一雙眼睛嚴厲冰冷,她心虛地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初原。
一下午的訓練在她的強制克制中恍惚地度過,快要結束時她微微松了口氣,下意識地又去尋找初原的身影,卻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
“初原前輩真帥啊!”
“是啊,以前一直以為廷皓前輩是最帥的,沒想到,初原前輩還要更帥!”
“不單單是帥啦,是……是一種很溫柔很貼心的感覺,哎呀,訓練的時候初原前輩站在我身邊,我連怎么出腿都不會了!”梅玲照著鏡子,沮喪地說,“早知道初原前輩會來,今天應該用點粉底才對。”
訓練完畢,儲物柜前的女孩子們激動地議論著。
“初原前輩不會在意你長的什么樣子吧,”林鳳邊打開儲物柜,邊打趣地說,“婷宜,初原前輩是為了你來的,對不對?”
眾女孩頓時齊齊看向婷宜。
“啊,婷宜!”梅玲想了想,尖叫,“難道,你在那些節目里談到的男朋友,就是初原?”
曉螢悶哼了一聲。
百草正在換鞋的雙手頓了下,她怔怔地望向婷宜,見婷宜的雙頰微微紅了紅,有些害羞的神態,唇角卻悄悄彎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她認得,學校里同班的女孩子,跟男朋友拖手走在校園里時,唇角隱藏不住的就是這樣的笑容。
“你真笨,”林鳳失笑搖頭,“在采訪里婷宜都說得很清楚了好不好,在美國讀醫科,以前也是跆拳道選手,很有天分,不是初原前輩是誰?”
“啊……”
梅玲嘴巴張大得可以吞下一只雞蛋,她傻傻地看著婷宜,臉突然漲紅了,結結巴巴說: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初原前輩是你男朋友,我剛才在亂說話……你……你別介意……”
“怎么會。”
婷宜溫柔地笑著,將訓練中梳成馬尾的頭發放下來,烏溜溜的一頭長發,襯得她膚如凝脂,說:“聽到你夸他長得帥,我也很開心啊。我也覺得他長得又好看,性格又好,可是他不喜歡聽我說這些,難得有機會跟你們一起議論。”
“初原前輩不喜歡別人夸他長得好看嗎?”光雅好奇地插嘴。
“嗯,其實私底下的他有點內向,不喜歡聊這些的話題,”梳子一下一下梳著烏亮的長發。
“哇,初原前輩內向啊,好萌!”梅玲低呼,又說,“為什么初原前輩會來當隊醫?我姐姐跟初原前輩在同一所大學,聽說學校對初原前輩回來很重視,專門將他分到最好的醫院,跟著最好的醫生進行實習,怎么還會有時間到咱們這里?”
婷宜沉吟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其實每周能來訓練中心的時間并不多,而且估計都是抽空過來吧。”
“就說是為了你過來的,還不承認。”林鳳關上柜子,繼續開婷宜玩笑,“他每天實習那么忙,你每天訓練那么忙,只有趁著兼職隊醫,你們才能常常見面,不是嗎?”
婷宜的臉又紅了。
“哈哈,婷宜,你的臉好紅啊!”梅玲大笑。
“第一次見婷宜前輩臉紅呢……”光雅先怔了怔,然后也笑起來。
這邊繼續不依不饒地討論著關于初原和婷宜的話題,那邊,百草默默地整理好東西,一抬頭,見曉螢正黑著一張臉,用力拉扯手中的鞋帶,不時地悶哼幾聲。
“百草,我很難過。”
夜里,曉螢幽幽地躺在床上說。
“怎么?”
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百草認真聆聽。自從訓練結束后,曉螢就一直悶悶的,心情很差的樣子。
“我從小……就很喜歡初原師兄……”幽幽地嘆了口氣,“你不知道,初原師兄就像個大哥哥,不論小時候的我多調皮,多搗蛋,他對我永遠是那么溫和,有耐心。爸爸媽媽打我的時候,我也總愛躲到初原師兄那里……”
“初原師兄那時候,是松柏道館的驕傲,也是全岸陽的驕傲。廷皓前輩現在雖然也很了不起,可是,在我心里,他永遠超不過初原師兄。”悉悉索索地翻了個身,曉螢又嘆口氣,“其實我知道,初原師兄是對每個人都很好,不是只對我一個人好。而且初原師兄也根本沒有注意過我……”
“可是……今天聽到婷宜和初原師兄……我心里好難過……”
曉螢的聲音悶悶的。
“雖然我以前也會開玩笑,也知道婷宜和初原師兄走的近,也猜到婷宜說的那個男孩子就是初原師兄……但是,真的知道了,心里好難過好難過……”
百草呆呆地聽著,不知道該怎么反應。
“而且,我很嫉妒。”
像小老鼠一樣,曉螢咬著薄被,在黑暗里悶聲說:
“我知道嫉妒是很丑陋的情緒,可是我真的是——很嫉妒!為什么所有的好東西都被婷宜拿走了,她出身跆拳道世家,是跆拳道天才少女,輕輕松松就能得到全國冠軍,又長得漂亮,又是明星,有那么多的擁護者,為什么所有的光環都籠罩在她一個人的頭上……”
“這也就算了……”
“可是現在……”
曉螢壓抑著在被子里悶聲尖叫:
“現在她把初原師兄也搶走了!我心里真的好不平衡啊!!!!!不是說,人是生而平等的嗎?為什么偏偏這么不平等!”
發泄了半天,曉螢怒道:
“為什么不說話?百草,快說話!快安慰我!”
百草又怔了半晌,在曉螢怒得要下床撲過來掐她脖子的時候,才低低地說:
“我明白。”
“嗯?什么?”曉螢沒聽清。
“其實,我跟你是一樣的,我有時候也會嫉妒婷宜前輩。”百草心中澀澀的,“可是,她出生在跆拳道世家,她有天分,她長得漂亮,并不是她的錯。”
“……”
“就算……初原師兄喜歡她……也不是她的錯。”閉上眼睛,努力將那兩人金童玉女般并肩站在一起的畫面從腦海中抹去,“我明白你的感覺,與其說是對她的嫉妒,不如說是對她的向往,想擁有同樣的天分,同樣的……”
咬住嘴唇,百草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窗外傳來蟲鳴的聲音。
“也許有些事情是不能改變的,是生來就注定的。”她慢慢地說,“也許有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總要去試一試,才會甘心。”
“我沒有聽懂……”
曉螢汗顏地撓頭。
“呵呵,”百草也覺得自己說的很混亂,想了想,說,“就像那個龜兔賽跑的故事,如果烏龜也覺得自己生來就不如兔子,只是嫉妒兔子,而不是去跟兔子比賽,它是不可能贏了兔子的吧。”
“什么兔子烏龜的!”
這次曉螢聽懂了,她怒瞪雙眼。
“你的意思是,你是烏龜,婷宜是兔子?拜托!我不如婷宜我承認,我再多刻苦地練習,也超不過婷宜我承認!可是,你才不比婷宜差!”
“哼,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曉螢悶聲說,“婷宜一直故意漠視你,表現得不屑于跟你交手,好像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一樣,哼哼,這恰恰說明她知道你是她最有威脅的對手!她想從精神上打垮你!”
百草愣了下。
“還有,我告訴你啊,”曉螢翻過身,很鄭重地瞪著她,“我聽說,你已經向婷宜正式宣戰了,沈教練將你們的對戰安排在下周六,對不對?”
“……對。”
“你這次一定要——打敗她!”曉螢狠狠地說,“為了若白師兄,為了我,你一定要打敗婷宜!不要說什么盡力去發揮,你這次一定要打敗她,否則我會很失望很失望的!”
見百草良久沒有出聲,曉螢又放軟了語氣,哀求說:
“好不好?”
日子過得飛快。
若白很重視周末將要進行的百草和婷宜的隊內賽,在胖周大排檔那里請了幾天假,加大了對她的訓練,甚至取消了他自己的日常練習。
“若白師兄,我知道周末和婷宜那場比賽的重要性。你相信我,我會用我所有的力量去準備,我可以獨自練習,如果真的需要,曉螢也可以陪我練習。”
這天清晨,百草拒絕再和若白繼續練下去。
“若白師兄,你不用一直陪著我。你已經為我耽誤了很多訓練,我不希望再這樣下去。”她心中不安,她明白是自己拖累了若白。
自從若白進入訓練中心,將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她身上。如果說沈檸教練是所有隊員的教練,那么若白某種意義上,相當于她的私人教練。
每個人的時間精力都是有限的。
若白在她身上耗費的心血越多,他自己的訓練也被耽誤的越多。比如說分組搭檔,起初沈教練是安排申波和若白一組,因為他們兩個是全隊中的佼佼者,實力相當,便于互相提高。然而沒多久,若白卻要求換過來和她同組。
和若白一組,她可以盡情地發力,不怕伙伴拿不住她的腳靶。
因為若白出腿的速度和力道,她也必須全神貫注地反應,否則會被踢得鼻青臉腫。
而若白和她一組卻很吃虧。
出腿不能用勁全力,她的反應速度也畢竟遜于申波、亦楓這樣的男隊員,沒有辦法去帶若白,也沒有辦法用勢均力敵的對抗去激發若白。
她好幾次鄭重地對若白說,希望他能夠重新跟其他男隊員搭檔。
甚至那時候沈檸教練安排若白和婷宜一組,雖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是若白能跟水平更高些的選手一組,她也是開心的。
“你有信心能戰勝婷宜?”緩緩放下手中的腳靶,若白冷聲說。
“……”
“有嗎?”他逼問。
“……我會努力的。”百草吸足一口氣,“上次的交手,婷宜并不是無懈可擊,或許我這次可以勝的。”
“或許?”若白聲音淡漠,“你應該知道,如果這次你還是輸給婷宜,就再沒有機會去跟她競爭參加世界跆拳道錦標賽。”
“……是,”她的眼睛暗淡下來,“……我知道。”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婷宜,希望婷宜可以在世錦賽上有所突破,沈檸教練從沒有考慮過其他人參賽的可能性,那張入場券上已經寫好了婷宜的名字。
“你有必勝的把握嗎?”若白冷冷地看著她。
“……”
“繼續練習,開始!”
若白高高舉起腳靶,命令道。百草聽從慣了,下意識地就擺好姿勢,卻略一怔,又硬生生將腿收回來,直視他說:
“那你,覺得我有必勝的把握嗎?”
“有。”
若白淡淡地回答,沒有一絲的猶豫。看到她呆愣住的眼睛,他不耐煩地皺眉,低喊:
“開始!”
周五下午,訓練中心出乎意料地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