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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又下起了大雪。
    自從那天尹澄暈厥過去被送到醫(yī)院,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天。那晚的雪早已融化,然后又下了新的雪,這年的冬天似乎雪特別的多,一場接一場地下著,好像永遠(yuǎn)沒有停止。
    尹夏沫木然地望著窗外。
    不是一切都已經(jīng)在好轉(zhuǎn)嗎,不是已經(jīng)可以幸福平靜地生活下去了嗎,為什么窗外是一片白皚皚的寒冬。
    醫(yī)院會診室里的氣氛,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冷凝肅穆。
    “……腎移植手術(shù)雖然暫時延長了他的生命,但是他體內(nèi)的很多器官也已經(jīng)同時出現(xiàn)嚴(yán)重的衰竭,目前的醫(yī)學(xué)界對于這種情況無能為力……”
    “如果再進(jìn)行手術(shù)呢?”
    目光從一直沉默看著窗外的夏沫身上移開,歐辰凝神繼續(xù)聽完醫(yī)生的解釋后,沉聲問。
    “他在短時間內(nèi)已經(jīng)接受了四次手術(shù),畢竟手術(shù)對身體會有破壞性,每次手術(shù)都會使他更加虛弱……而且目前看來,手術(shù)對他的幫助并不顯著……”
    最初,尹夏沫還努力地去聽,然而,漸漸的,她耳朵好像關(guān)閉起來了,什么都聽不到,只是望著窗外的雪呆呆出神。小澄還會再好起來嗎?……會的,一定會的!多少次危險的情況他都挺過來了……
    這次……
    這次……
    或許是因為她異常的沉默,會診室里漸漸靜了下來,所有的醫(yī)生都擔(dān)憂地看著她。
    重新回到醫(yī)院的這十幾天,她竟瘦得比尹澄還快,身體單薄得像張紙,眼睛黑幽幽的又大又深,在眼底深不見底的死寂中,只是偶爾才會閃出一抹微弱的光芒,支撐著她的身體和精神。
    “夏沫……”
    她那種恍惚得仿佛全無生息的模樣令得歐辰心中驚痛,忍不住出聲喚醒她。
    “夏沫!醫(yī)生!”
    會診室的門突然被魯莽地推開了,珍恩沖了進(jìn)來,一眼看到夏沫,她忍不住又哭又笑地喊著:
    “夏沫――,小澄醒了!”
    這是尹澄入院以來的第三次昏迷。
    在昏迷了六個小時后,他終于再度醒了過來。當(dāng)尹夏沫沖進(jìn)病房,尹澄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雖然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氧氣面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烏黑濕潤的眼睛中流露出了孩子氣般的歡欣。
    “姐……”
    雪白的病床上,尹澄虛弱地對她伸出手,努力試圖對她微笑,尹夏沫顫抖著握住他,喉嚨中堵塞著翻涌的酸痛,一句話也說不出。
    “姐,你放心……我沒事……”
    手指吃力地握緊她,他的眼皮如被重物壓負(fù)般地緩緩地閉上,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昏迷再一次向他席卷而來,好像他方才只是一直強(qiáng)撐著,在等著她過來安慰她。
    “姐……我再睡一會兒……一會兒就醒……”
    手指漸漸無力地松開她,尹澄又昏睡了過去,虛弱的面容比枕頭還要雪白。
    “……”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又一次昏迷過去的小澄,眼前突然一陣陣眩暈,身旁仿佛有人扶住了她。良久之后,她才從漆黑的眩暈中掙扎著恢復(fù)了視線,木然地看著醫(yī)生們?yōu)樾〕巫隽烁黜棛z查,然后她隨著醫(yī)生一起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是不是,他醒過來就沒事了?”尹夏沫眼睛空洞洞望著鄭醫(yī)生。
    “這個……”鄭醫(yī)生有些為難。
    “那么,接下來的治療方案是什么?”她機(jī)械地問。
    “只能采用保守治療的方法了,”鄭醫(yī)生嘆息,頓了頓說,“必須給小澄一定的時間來恢復(fù)身體的元?dú)猓绻院笊眢w恢復(fù)得好,再考慮有沒有積極的手術(shù)方法。”
    “保守治療……”尹夏沫木然地重復(fù)了一遍,“保守治療的話,他大約……還能活多久……”
    鄭醫(yī)生和其他醫(yī)生們互相看了一下,猶豫片刻,對她說:
    “這要看他身體的狀況,如果情況良好,也許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情況惡化的很快,也許一個月之內(nèi)……不過,每個人的身體都有很大的差異性,人體也是很奇妙的構(gòu)成,如果病人的意志力很強(qiáng),也許會出現(xiàn)奇跡……所以,夏沫,你和小澄都不要放棄……”
    奇跡……
    涼氣從尹夏沫的背脊一絲絲地鉆進(jìn)來,越來越冷,她的耳膜轟轟地響著,全身的血液如海浪般一波一波沖擊而上!奇跡,難道小澄的生命只能依賴在這兩個輕飄飄的字上了嗎?
    鄭醫(yī)生被別的病人叫走了。
    尹夏沫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忽然覺得無法再待在那里,她呆呆地走著,就像墜入最深最黑的地獄,望不到底,沒有盡頭,一直一直地下墜,徹骨的冰冷……
    忽然有細(xì)柔的冰涼落在她的臉上。
    有人將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輕輕拂開她臉上和頭發(fā)上的那些冰涼,而有些冰涼已經(jīng)開始融化,落在她的睫毛,又順著睫毛滑下她的面頰……
    “只要有信心,會有奇跡出現(xiàn)的。”
    堅定而溫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就好像是一根絕望中的救命稻草,尹夏沫茫然地仰起頭來看向那個說話的人。
    良久,她眼前彌漫的霧氣漸漸散去,她發(fā)覺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露臺上,面前是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和歐辰那雙深黯憐惜的眼睛。
    “我從來都不是會被命運(yùn)眷顧的人。”
    苦澀如空中飛舞的漫天雪花將她淹沒,尹夏沫顫抖地閉上雙眼。從小到大在她從未相信過任何奇跡和幸運(yùn),所有的事情只能夠靠努力奮斗而得來,奇跡兩個字對她而言,虛幻得就如孩童們吹出的肥皂泡泡。
    “也許正因為如此,命運(yùn)會將所有的幸運(yùn)都眷顧給小澄……”
    雪花紛飛,歐辰擁住她單薄如紙的肩膀,將她緊緊地抱進(jìn)懷里,用盡他全身的力量來給于她溫暖和支撐。在他的懷抱中,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微弱的希望。
    好像真的有奇跡似的。
    尹澄昏睡兩個小時后,再度醒了過來,實現(xiàn)了他對姐姐的承諾。雖然他的面容像窗外的雪一樣蒼白,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而他的病竟像是在好轉(zhuǎn),下床活動的時間越來越多,漸漸變得很有精神,談笑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前宏亮了些。
    窗臺上的杜鵑花燦爛地開放著。
    “姐,外面又下雪了啊。”
    尹澄半坐在床頭,眼睛亮亮地望著窗外飛舞的銀色雪花。
    “是啊,今天的雪出奇的多。”尹夏沫邊低頭給杜鵑花灑水,邊微笑著說,“小孩子們肯定很喜歡。”
    “我也喜歡啊!姐,我們出去打雪仗好不好?等姐夫來了,我們一起去!”他興奮地說。
    尹夏沫怔住,望著盛開的杜鵑花,“姐夫”這兩個字使得一抹溫柔和感動在她的心底靜靜漾開。
    歐辰幾乎整天都在醫(yī)院,將集團(tuán)的事情全都交給了得力的手下。他每天忙于與醫(yī)生們溝通商量治療方案,不斷地請其它著名的醫(yī)生加入會診的行列,甚至親自飛到國外去請專家過來。出現(xiàn)在病房中的他并不經(jīng)常說話,卻把照料小澄之外的所有雜事都接手了。
    如果沒有他陪在身邊,這次她說不定真的支撐不下去了……
    “醫(yī)生說你還不能去室外活動,等身體再好些,我們再去。”從對歐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尹夏沫笑著回頭看他,見他像小孩子一樣眼睛里充滿了渴望,小時候他最喜歡打雪仗,也喜歡堆雪人,每個下雪的日子對他都像節(jié)日一樣快樂。
    “那些醫(yī)生們總是危言聳聽,其實這些天我的身體好多了呢,”尹澄笑呵呵地說,夸張地舉起胳膊做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動作,“姐,你看,我的手臂很有力氣,好像也長胖了一點(diǎn)。”
    “嗯,我也覺得你的精神好了很多,”望著他蒼白如紙的面容,和越來越孱弱的身體,她心中猛地痛了一下,卻強(qiáng)自露出開心的笑容,走過來坐在他的病床邊,“也許再過一段日子,你就可以出院了。”
    “沒錯,而且反正現(xiàn)在也不用做手術(shù),應(yīng)該很快就能出院了。啊,真想回家啊,牛奶自己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他怔怔地說,然后又笑起來,“出院以后,我有很多事情想去做……”
    “辦個畫展怎么樣?”她忽然說。
    “畫展?”
    “是啊,你的個人畫展,把你全部優(yōu)秀的作品都展示出來。”她輕聲地說,眼睛里有閃亮的光芒,“以前你的作品只是參展,或者被評獎,現(xiàn)在也到了正式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時候了。”
    “姐,只有出名的畫家才開個人畫展呢。”
    “哪有!誰規(guī)定只有他們才能開,而且你畫的比他們都要好,當(dāng)然更加有資格開畫展!”她憧憬地說,仿佛他開畫展的場面已經(jīng)鋪顯在她眼前,“到時候要邀請你所有的同學(xué)和老師,當(dāng)然還有我,還有歐辰、珍恩……”說著說著,她唇色一白,腦海中忽然再次閃出童年記憶里那個隱約的人影……
    “如果有機(jī)會開畫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來,”尹澄深深凝視她,“因為那些畫,大部分只是為姐姐一個人而畫的,只要姐姐喜歡,只要姐姐是來賓就足夠了。”
    “小澄……”
    尹夏沫愣住,眼底一陣又酸又熱的暖流,而腦海中閃過的那個人影又讓她長久地遲疑起來。她不知道小澄還記不記得那個人,那個讓母親痛苦得墜入地獄的人,那個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碎片中偶爾閃現(xiàn)的人影……
    “……你想見的,還有什么人嗎?”
    良久,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那時候小澄還是很小的孩子,也許他完全不記得了吧。
    “嗯?”
    “比如……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曾經(jīng)有位夏叔叔……他……”如果可以,她寧可永不在小澄面前提起那個人。可那個人畢竟是小澄的……她不想讓小澄有任何的遺憾,如果小澄想要見他,她無論采用怎樣的方法也會將那個人送到他的面前……
    尹澄的身體驟然僵住!
    他呆呆地坐著,方才明亮的眼睛也漸漸黯淡。從她口中說出的“夏叔叔”那三個字如同是遺留在過去的噩夢,本早已塵封,卻再次被吹拂出來,露出血跡斑斑的傷痕。
    看著他的表情,尹夏沫知道了。
    盡管那時候他還很小,可是卻從沒有忘記過……
    “……你為什么去找她?!你究竟對她說了些什么!”
    幼小的她緊緊拉著小澄的手躲在房間的門口,聽著客廳里傳來盛怒的咆哮。她很害怕,她知道那位夏叔叔在黑道中很有勢力,好像還曾經(jīng)殺過人,而此刻他對著媽媽吼叫的聲音,仿佛是想要?dú)⒘藡寢尅?br/>     “我是去告訴她,你是我露娜的男人!她不是早就把你拋棄了嗎,而且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沒有資格再纏著你!”媽媽也大聲地吼回去,吼聲里帶著哭泣的尾音。
    “啪――!”
    響亮的耳光聲打在媽媽的臉上,也驚得房間里的她臉色一白,她想要沖出去保護(hù)媽媽,可是嚇得發(fā)抖的三歲的小澄讓她無法離開。
    “你打我?!你憑什么打我?!”驚愕之后,媽媽不敢置信地尖叫起來,仿佛瘋了一般地喊著,“這么多年,我是怎么對你的?不顧性命地保護(hù)你,不讓你被仇家追殺!你看看我胸口上的燙傷,你再看看我背后的刀傷!還有你的兒子!我為你生的兒子你也不想認(rèn),是不是?!”
    說著,媽媽像龍卷風(fēng)一樣沖了過來,打開門,劈手從她身邊拉走小澄,沖到那個男人面前。
    “他是你的兒子!”
    那個男人面色鐵青地瞪著媽媽,一眼也沒有看小澄,冷冷地說:“他不是我的兒子,我和你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隨著劇烈的關(guān)門聲,那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媽媽呆呆地望著關(guān)上的門,眼淚瘋狂地流淌著。
    幼小的她,驚慌地看看媽媽,又看向小澄,見他滿眼驚懼,小小的身體一陣陣地發(fā)抖。
    ……
    那天以后,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在家里出現(xiàn)過。媽媽不再去夜總會上班,每個白天都躲在屋子里哭,喝很多的酒,然后每個晚上喝醉了的媽媽不顧她的勸阻,帶著小澄滿世界地去找那個男人。
    她不知道媽媽都帶小澄去了哪些地方。
    也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找到那個男人。
    每次深夜或凌晨回來,媽媽都喝得爛醉,滿臉狼狽的淚痕。而小澄就像受了驚的小貓,眼中充滿恐懼,蜷縮在她的懷里做著噩夢。
    ……
    終于有一天,媽媽放棄了。
    “你沒有爸爸。”
    媽媽死死盯著小澄,眼睛里滿是紅絲,身上散發(fā)著濃濃的酒氣。
    “你的爸爸已經(jīng)死了!聽到了沒有?!”
    幼小的她緊緊抱著小澄,感覺到他瑟縮地顫抖著,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直以來,她以為上天是公平的,給予一個人多少,就會拿走多少。可是,對于小澄,命運(yùn)卻顯得極其的殘忍和不公,讓那時只有三歲的他就承擔(dān)了太多殘酷的現(xiàn)實。
    然后是母親的過世,流落孤兒院,車禍,在他生活中好像從未經(jīng)歷過快樂幸福的味道,而現(xiàn)在,上天又想要將他的生命拿走!
    望著尹澄失神虛弱的面容,尹夏沫心中痛極,憐惜和悲傷讓她連日來強(qiáng)作歡顏的克制力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瓦解。即使再自欺欺人,她也清楚地明白小澄的身體是在一天天急劇地惡化中,他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白,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除了你和姐夫,我再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在片刻的回憶之后,尹澄蒼白的唇角恢復(fù)了微笑的弧度,澄澈的眼睛里面沒有絲毫的留戀,“我不想去打擾他,也不想讓他來打擾我。”
    “小澄……”
    各種心情的繁復(fù)紛雜使得尹夏沫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或許小澄是正確的,即使夏老板此刻出現(xiàn)在小澄的面前,即使夏老板認(rèn)了他,又有什么意義呢?十幾年的生活無法重新來過,媽媽也早已死去無法重生。
    “姐夫怎么還沒來呢?”尹澄故意岔開話題打趣說,“姐夫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的嗎,怎么今天這么久都沒出現(xiàn)?會不會是因為你天天陪著我,姐夫吃醋生氣了啊。”
    “咚咚。”
    好像是在響應(yīng)尹澄的話,病房的門被敲響,然后歐辰提著一只大大的七層飯盒走進(jìn)來。他的視線首先落在尹夏沫的身上,見她雖然神情有些黯然恍惚但是眉宇間依然保持著鎮(zhèn)靜安好,才將視線轉(zhuǎn)向尹澄那里。
    “今天感覺怎樣?”
    歐辰把飯盒放在床頭柜上,沉聲問尹澄。
    “感覺比昨天又好了點(diǎn),剛才還在跟姐姐討論出院以后要做些什么呢。”尹澄笑著說。
    “有什么計劃嗎?”
    “姐姐說想要給我開個畫展,可是畫展我只想有姐姐一個嘉賓就夠了,因為意見不一致,正在頭痛呢。”尹澄開玩笑地說。
    “那么畫展就多開幾天,第一天的畫展只單獨(dú)為夏沫開放,從第二天開始才對公眾開放。”歐辰打開飯盒的蓋子,溫?zé)岬娘埐讼銡怙h出來,“畫展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你們先吃飯吧。”
    每天飯菜的食譜是尹夏沫和醫(yī)生商量后定下來的,由歐宅的廚師嚴(yán)格按照開列的單子和配料表烹制出來,然后派人送到醫(yī)院。因為怕小澄一個人吃飯會沒胃口,所以飯菜是雙份的,尹夏沫陪著他一起吃。
    每一層飯盒里都是清淡的菜式。
    尹夏沫將飯菜整齊地擺放在小桌上,而最后一層打開的菜肴卻讓她愣了愣,那是一道水煮牛肉,上面薄薄飄著一些辣椒。
    “這是……”
    她記得歐辰知道小澄目前不能吃辣的食物啊,怎么送來的飯菜里居然有這道,難道是廚師弄錯了嗎?
    “這道菜是給你準(zhǔn)備的。”
    歐辰凝望著她愈發(fā)變得清瘦的面容。每日在小澄的病房守護(hù),吃的飯菜也都和小澄一樣是清淡少鹽的,她的飯量變得很小,每天只是吃一點(diǎn)點(diǎn)就放下碗筷了。水煮牛肉是小時候她很喜歡吃的一道菜,說辣辣的很開胃,希望她現(xiàn)在還喜歡吃。
    一股溫?zé)崧貜囊哪牡子砍鰜恚挥勺灾鞯乜聪驓W辰,忽然發(fā)現(xiàn)他也瘦了很多。自從小澄再次住院,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澄身上,竟一次也沒有和他談過,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至今還放在她的床頭柜里面。
    “啊,聞起來好香啊,”尹澄饞饞地對著水煮牛肉深吸口氣,笑呵呵地說,“姐,你好幸福啊,姐夫又細(xì)心又體貼,連你以前最喜歡吃的菜都沒忘記。唉,我也很想吃呢,可惜現(xiàn)在不能,姐,你一定要多吃一點(diǎn),把我那一份也替我吃了好不好?”
    “好。”
    尹夏沫笑著回答,正準(zhǔn)備去夾菜,又停了下來,低聲問歐辰說:“你是不是也還沒吃飯?”算一下時間的話,今天他去接一位國外的名醫(yī)來醫(yī)院,這會兒又從家里拿了特意準(zhǔn)備的飯盒過來,如此緊張的時間他肯定沒顧得上吃東西。
    “……”
    歐辰還沒回答,她已經(jīng)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他面前,溫柔地說:“一起吃吧,如果沒按時吃飯,你的胃會痛的。”
    尹澄微笑地看著姐姐和姐夫彼此眼神間流轉(zhuǎn)出的關(guān)切和憐惜,他心中暖暖的,眼底隱約閃出晶瑩的淚光。也許姐姐嫁給歐辰是上天給予他最珍貴的安慰,歐辰是如此愛著姐姐,姐姐好像也越來越能接受歐辰,那么在他離開之后,姐姐還是會幸福的吧……
    “以后,我們每天都一起吃飯吧,”尹澄忽然提議說,“這樣在病房就像在家里一樣!”
    尹夏沫微怔之后看了看歐辰,見他也正默默地望著她,她心中怦然一緊,溫婉地說:“好啊,只要你姐夫有時間過來,咱們就三個人一起吃飯。”
    “好。”
    歐辰將一塊牛肉夾入她的碗中,看著她吃下去。
    “不過,三個人吃飯還是不太熱鬧,”尹澄笑呵呵地說,“姐姐你要加油哦,將來吃飯的時候我親自要喂小外甥,有了小孩子一定會熱鬧很多……”
    病房里一片溫馨的談笑聲,仿佛美好的未來鋪展在面前,仿佛可以永遠(yuǎn)快樂幸福地生活著。
    時間一天一天地消逝,轉(zhuǎn)眼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過去了,白天漸漸變長,夜晚漸漸變短。窗臺上杜鵑花的花期出奇的長,紫紅色的花朵茂盛地綻開在綠色的葉叢中。
    尹夏沫去了醫(yī)生的辦公室,歐辰有事離開,病房里只剩下尹澄和珍恩。尹澄倚著床頭而坐,凝望著窗臺上的杜鵑花,手中的炭筆在素描本上靜靜地畫著。
    “休息一下吧,你已經(jīng)畫了半個小時了。”
    倒了一杯熱水輕輕放在床頭柜上,珍恩心痛地看向尹澄,他的臉色白得異常,呼吸也十分微弱,握著炭筆的手不時無力地停下來,閉上眼睛歇一會兒,才能繼續(xù)畫下去。
    “只差一點(diǎn)就畫完了。”
    尹澄笑了笑,繼續(xù)凝神畫著。畫面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姐姐手拿灑水壺回頭對他微笑,炭筆輕輕勾勒,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出來。
    珍恩怔怔地看著尹澄,欲言又止。
    每當(dāng)夏沫在病房的時候,小澄就顯得又健康又快樂,像個孩子一樣活力十足地談笑,嚷著要出去玩雪,仿佛他的體內(nèi)有無限的活力。而每當(dāng)夏沫不在的時候,他就變得異常安靜,除了畫畫之外,他虛弱的身體常常只能無力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睡去,又仿佛是昏迷,面容蒼白透明得就好像他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流逝。
    “小澄……”
    珍恩遲疑了良久,望著午后陽光中他單薄如紙的側(cè)面,終于忍不住猶豫地問:
    “你是在假裝嗎?只是怕夏沫擔(dān)心,所以你在她的面前總是假裝得好像你很健康,好像你的身體正在好轉(zhuǎn),可是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對不對?”
    “……”
    尹澄微怔地停下畫筆。
    “為什么要這樣做?每天在夏沫面前偽裝,應(yīng)該是很累的吧,身體能受得了嗎?為什么不好好地休息,夏沫更希望看到的是你真正地健康起來,而不是你假裝的這些啊。”累了就要休息,疲倦就不應(yīng)該再刻意地裝成精神很好,那樣會使得身體更差的不是嗎?
    尹澄望著素描本上姐姐的笑容,半晌,低聲說:
    “可是,這是我能留給她最后的快樂了。”
    “你在亂說什么?!”珍恩驚恐地低喊。
    “我的病不可能好起來了,所以在我還活著的這段時間,我想盡可能地讓姐姐開心,不要為我的事情太難過。”尹澄微笑地說。
    “胡說八道!你為什么要說這些可怕的話!”
    珍恩的身體開始陣陣發(fā)抖,黑漆漆的恐懼將她驟然包圍起來,她心中慌成一片!
    “你怎么可能會死!你不是每天都說,你覺得你的身體越來越好了嗎?!你覺得自己胖了一點(diǎn),你覺得你都可以出去打雪仗了,你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出去堆雪人的嗎?!怎么可以忽然又說你不能好起來了呢?!”
    珍恩的聲音突然哽住了,她慌亂地?fù)u頭,淚水嘩嘩地流淌下臉頰,腦中一片空白地說:
    “不可能的!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小澄,只是你搞錯了,肯定是你胡思亂想地搞錯了,你不會死的,你會好起來,很快你就可以出院……”
    窗外是皚皚的雪色。
    窗臺上的杜鵑花燦爛盛開。
    “對不起,把我剛才說的話都忘了吧。”尹澄的聲音里有淡淡苦澀,唇角的微笑卻一如既往的溫柔,“珍恩姐,我以前答應(yīng)過為你畫一張畫,對嗎?”
    他從床頭柜的畫夾里面拿出一張畫,笑著說:
    “已經(jīng)畫好了,你看喜不喜歡。”
    畫面中是去往蛋糕店打工的路上,那路邊開滿了紫色的薰衣草,他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后車座上,臉紅彤彤的,揮舞著雙手在快樂地唱歌。
    畫里的那個珍恩快樂得無憂無慮……
    珍恩呆呆地看著那張畫。那時候她和夏沫都在蛋糕店打工,小澄常常去店里看她們,她和夏沫招呼客人,他就坐在僻靜的角落里看書畫畫。那段時光如今看來是那么幸福,她最在意和吃醋的只不過是小澄總是讓夏沫坐在前車梁上坐在他的臂彎里,而她永遠(yuǎn)只能坐在后車座……
    淚水滴濕了畫紙,在薰衣草上慢慢暈開。
    “好喜歡這張畫啊,畫面里只有我和你,”珍恩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其實你從來沒有單獨(dú)騎車帶過我,每次都是有夏沫在,你才會騎車帶我,如果夏沫不在,你就會急匆匆地去找她,好像我是空氣一樣。”
    “是嗎?”尹澄回憶著。
    “當(dāng)然是了!”珍恩抽泣著,淚水無法停止般地從臉上滑落,“當(dāng)時我心里又酸又嫉妒,我多希望有一天你能夠注意到我,僅僅是注意到我,而不是因為我是夏沫的朋友。那種嫉妒有時候強(qiáng)烈得讓我害怕,我怕我會變成一個壞女人,會討厭夏沫奪走了你全部的注意力。”
    “珍恩姐……”
    “為了不變成壞女人,不讓你討厭我,我就努力地要成為夏沫最好的朋友,我去接近她,我去關(guān)心她,只有我對她好,你才會對我好。可是,你看,我還是一個壞女人,我對夏沫的友誼并不單純,我是為了接近你才去接近的她!”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珍恩哭得滿臉狼狽,她失聲痛哭說:
    “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對不對?!你是真的快要死了,再也沒有可能康復(fù),也許很快就要死了,所以你才會說那些話,對不對?!我知道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些!因為你怕夏沫傷心,所以你要在她的面前偽裝得你很健康!可是……可是……你怕你真的死了以后,夏沫還是會很傷心很難過,所以你想要讓我到時候好好安慰她,所以你才要對我說這些,對不對?!”
    “珍恩姐……”
    尹澄怔怔地望著她。
    “不要叫我珍恩姐,我說過好多好多次了,喊我珍恩就好,我不是你的姐姐,夏沫才是你的姐姐,我不是!”珍恩傷心地哭著。
    “對不起,珍恩姐,”尹澄低聲說,“但是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像是我的另外一個姐姐。不管你是為了什么原因成為了姐姐的朋友,你都一直在用心地幫助她,我很感謝上天讓姐姐有了像你這樣的好朋友,也很感謝你一直以來陪在姐姐的身邊。”
    “小澄……”
    淚水浸得珍恩的臉又濕又痛,她的心也又濕又痛。
    “如果還有來世,”尹澄凝視著她流淚的雙眼,微笑著說,“我會試著喊你的名字,不再把你當(dāng)成另外一個姐姐。”
    “真的嗎?”
    “真的。”
    “是你說的啊,你可不能反悔,我會記得你說的話,如果真的有來世你卻忘了這些,我會恨你的!”珍恩哭著笑了起來,再次胡亂地用手背擦拭臉上的淚痕,卻越哭越多,好像絕堤的河水一樣止不住。
    “好。”
    尹澄輕柔地回答,將紙巾盒遞給她。她狼狽地用紙巾擦著淚水,深呼吸,再深呼吸,她不可以再哭了,她還有話要告訴小澄。
    “那我也答應(yīng)你。”
    終于克制住了眼中的淚水,珍恩一次次努力深呼吸,讓自己的唇角露出顫抖的笑容,宣誓般地舉起右手對他說:
    “雖然我很笨,雖然我一點(diǎn)也不優(yōu)秀,雖然我并沒有太大的力量,可是,我發(fā)誓,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去保護(hù)夏沫。如果你不在了,我會連同你的那一份,去守護(hù)她和照顧她,讓她一生平安快樂!”
    “珍恩姐……”
    尹澄的眼圈也微微紅了。
    “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不能放棄治療的希望。也許那些悲觀只是你的胡思亂想,也許你會康復(fù),也許會有奇跡發(fā)生呢!”窗臺上的杜鵑花靜靜地綻放,葉片上的水珠就像珍恩眼底閃出的淚光。
    然而奇跡一直沒有出現(xiàn)。
    尹澄的身體一天一天地虛弱下去,臉色如窗外的雪花般越來越蒼白。與冬至之后的白晝黑夜正好相反,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每當(dāng)夏沫守在病房里,他仍舊還是吃力地想要扮演出健康快樂的模樣,夏沫也仿佛毫無察覺地聽著笑著,好像他很快就可以好起來。每次,珍恩都盡力配合著小澄說笑,讓病房中充滿輕松的氣氛,然而看著微笑的夏沫和微笑的小澄,她心里的悲傷如同深夜的海水般翻絞著。
    難道,他以為真的可以瞞過夏沫,夏沫真的會什么都不知道嗎?
    走出病房。
    尹夏沫坐在外面的長椅上,木然地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盡頭,如同渾身的力量都在離開小澄的這一刻被抽走了。剛才她拿水杯給小澄,他的手指卻已虛弱得無法將它端起。她閉上眼睛,面色比小澄還要蒼白,漆黑的睫毛微微顫抖。
    “夏沫……”
    珍恩走了出來,擔(dān)憂地看著她。突然聽到珍恩的聲音,尹夏沫條件反射般猛地睜開眼睛,眼底充滿驚恐。
    “小澄他……”
    小澄已經(jīng)昏厥休克過好幾次,每一次搶救都變得越來越艱難,歐辰請來了更多的醫(yī)生,而每一個醫(yī)生在看完病歷都是搖頭。
    “沒有,他睡著了。”珍恩急忙解釋,然后看著她憔悴消瘦的面容說,“你要不要也睡一會兒呢,好像你一個星期都沒睡過了。”
    “我沒事。”
    尹夏沫低喘口氣,從長椅上站起來,說:
    “我去一下會診室。”
    望著夏沫漸走漸遠(yuǎn)的背影,珍恩呆呆地站立著。小澄,究竟是你在演戲給夏沫看,還是夏沫在演戲給你看?或者,那兩人心里都是清楚的吧,只是無法忍受看到彼此的悲傷,才同時選擇了樂觀開朗的面具。
    從醫(yī)生會診室里傳出一句句的對話聲,尹夏沫正打算敲門的手僵在半空中,耳朵里飄進(jìn)了歐辰的質(zhì)問聲和醫(yī)生們無奈的解釋――
    “一點(diǎn)辦法也沒有了嗎?!”
    歐辰的聲音里隱含著失望和怒意。
    “……所有的辦法我們都想過了,也做了各種嘗試,可是一切辦法對于病人的身體都無濟(jì)于事。事實上,他能夠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奇跡,一個星期前的那次休克就十分危險,我們原以為……”
    “如果做手術(shù)呢?即使手術(shù)有風(fēng)險,也好過這樣眼看著他的身體惡化下去!”
    “手術(shù)只會使得他更虛弱,而且我們會診研究過幾次,手術(shù)風(fēng)險太大,他幾乎沒有一點(diǎn)可能活著離開手術(shù)室。”
    “我請你們來不要聽你們說這些的!作為醫(yī)生,你們要做的是治療病人,想盡一切辦法去挽救他的生命!我不相信他會死!他才二十歲!他不可能一點(diǎn)希望都沒有!”
    歐辰憤怒的低吼使得會診室里一片死寂,良久,門外又低低透出他沙啞疲憊的聲音。
    “不要讓夏沫知道,如果她問起,就說你們正在想辦法,小澄的病并沒有完全絕望……”
    露臺上的積雪仍未融化,腳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細(xì)響,冬日積雪的反光閃得她的眼睛刺痛刺痛。尹夏沫木然地走著,直到冰涼的欄桿擋在她的前方。
    她的眼睛仿佛已經(jīng)不會轉(zhuǎn)動。
    呆呆地望著樓下。
    她的腦子也是木然的。
    就像樓下那一片白皚皚的雪地,寒冷,空茫。
    紐約這年的冬天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每次下雪,洛熙都要走出屋外靜靜地呆一會兒,伸出手掌,讓雪花輕輕落在他的掌心。晶瑩微涼的雪花就像離開她的那夜晚,仿佛身邊還有她的氣息,仿佛她的背影只是剛剛消失片刻。
    告別喧囂的娛樂圈來到紐約,脫離了那些簇?fù)碇S著他的鏡頭,他的生活忽然空白了下來。或許太久以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忙碌疲憊地工作,就像陀螺一樣不停的旋轉(zhuǎn),而停下來之后,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的是什么。
    他的公寓在紐約最繁華的街區(qū)。
    每天在窗前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行色匆匆的路人,寂寞如同夜晚彌漫的白霧將他濃濃地包圍。他學(xué)會了吸煙,學(xué)會了酗酒,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整夜整夜地望著電話出神。
    無數(shù)次地,他想拿起電話撥打那個熟悉的號碼,哪怕不說話,哪怕只是聽一聽她的聲音。
    他以為他可以離開她。
    以為只要遠(yuǎn)離她所在的城市,距離將會阻斷她的氣息,他可以慢慢地將她忘記。
    可是他離開了。
    卻將他的心丟在了那里。
    紐約的雪下得很大。
    他站在雪地里,讓紛揚(yáng)的雪花落滿他的全身,這天是舊歷的春節(jié),他知道在那里也在下雪,也許落在她身上的也會是同樣的雪花。
    雪花從窗外飄落。
    尹夏沫憔悴蒼白地坐在病床邊,歐辰籌備好了畫展的一切準(zhǔn)備工作,可是這一個星期中,尹澄幾乎都在昏迷。
    歐辰站在她的身后,他緊緊握住她的肩膀,試圖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會,但她的身體冰冷僵直,仿佛全身的神經(jīng)緊繃得已失去了彈性。
    床頭柜上保溫飯盒里春節(jié)的水餃從拿來就一動不動地放著,早就涼透了,只有隱約從遠(yuǎn)處傳來的鞭炮熱鬧的聲響提醒著他們,今天是大年初一。
    冬天漸漸過去。
    雪卻依舊固執(zhí)地下個不停。
    春天快要來了。
    窗臺上的杜鵑花卻開謝了。
    洛熙在紐約大學(xué)選修了電影導(dǎo)演課程。多年來在演藝圈工作,表演不知不覺成為了他生命重要的組成部分,他已不舍得完全放棄它,而選擇從別的角度來重新審視它。
    從小到大都是資優(yōu)生的他很快就重新適應(yīng)了學(xué)校的生活,每日緊張忙碌的功課將他的時間排得滿滿的,床頭和桌上堆滿了與學(xué)習(xí)相關(guān)的各種書籍和資料。像其它普通的學(xué)生一樣,他每天自己開著車去校園,中午就在學(xué)校的餐廳里隨便吃一點(diǎn),晚餐常常是各種方便食品放在微波爐里熱一下就吃了。
    失眠漸漸好了些。
    在極度的疲倦之后,他偶爾也會睡著。每個夢中都有淡淡飄拂的霧氣,有時坐在庭院中的櫻花樹下,有時站在她舊日的樓前,有時等候在她婚車即將駛過的道路中……
    然而夢中不管他等再久,她都沒有出現(xiàn)過……
    有一天,在潔妮打來電話的時候,他終于沙啞地問了出來:
    “她,還好嗎?”
    電話那端的潔妮怔了幾秒,然后回答說:
    “很久沒有關(guān)于她的消息了……”
    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應(yīng)該過的不錯,起碼會比在他的身邊好。
    醫(yī)院的走廊中,迎春花那黃燦燦細(xì)密的花朵隨著珍恩匆匆的腳步綻放出奪目的生命力,她興沖沖地捧著它帶到醫(yī)院,期待著能夠給小澄一個驚喜。然而走到病房前,她看到的竟是小澄又一次正在被緊急搶救的場面!
    小澄蒼白如紙地昏迷在病床上。
    各種急救的儀器,醫(yī)生們緊張地?fù)尵戎≌涠鞅е鵂N爛的迎春花被護(hù)士攔在病房外,她恐懼地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著里面搶救的情況。每一次搶救,都似乎越來越困難,就好像想要將小澄奪走的那只惡魔之手的力氣越來越大!
    歐辰站在夏沫的身旁,擁緊她的肩膀,不時沉聲地向走出的醫(yī)生護(hù)士詢問里面的情況,不時低頭輕聲勸慰她。
    在他的臂彎中,尹夏沫的眼睛幽黑如潭,仿佛什么都無法聽見。她全身的力量都凝固在病房中的昏迷休克的小澄身上,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如同最后支撐著她的那根稻草正在慢慢地垮掉!
    學(xué)業(yè)越來越繁忙,洛熙出色的表現(xiàn)使得教授們也非常欣賞,同學(xué)們也越來越多地成為了他的朋友。
    曾經(jīng)兩度奪得奧斯卡最佳導(dǎo)演獎的史匹格導(dǎo)演是他的前輩校友,在一次回母校的過程中見到了洛熙,立刻被他絕世風(fēng)華的東方男人魅力所傾倒。聽說他曾經(jīng)是非常著名的演員后,史匹格導(dǎo)演找到了他所有出演過的影片來看,驚嘆之下開始不斷熱情地聯(lián)系他,希望能夠邀請他出演下一部電影的男主角。
    而洛熙拒絕了一切的聚會的邀請和重返演藝圈的邀約。
    他還是每晚吃著簡單的微波食品,看書,或者靜靜站在臥室的落地窗前。他答應(yīng)過會忘記她,再也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病房的窗臺上迎春花金燦燦地開放著。
    尹澄沒有看到過那盆花。
    他躺在病床上,昏迷著一直沒有醒來。經(jīng)過幾次搶救和各種治療,醫(yī)生們只得束手無策地暫時離開,他陷入深度昏迷中,再沒有清醒過來,只有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嘀、嘀”規(guī)律的響動,證明他還活著。
    一天一天。
    尹澄持續(xù)地昏迷著。
    醫(yī)生們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各種藥劑的使用量越來越加大,但是對于小澄的身體仿佛是無濟(jì)于事的,他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弱。終于這一天下午,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
    “嘀――”
    “嘀――”
    看著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上那微弱斷續(xù)的線條,尹夏沫的面容刷地蒼白起來,她猛地起身想要去按急救鈴,半個多月沒有睡過的身體卻重重一晃,眼前眩暈地閃過無數(shù)光點(diǎn)!歐辰一手扶住她,一手按響急救鈴,看著小澄雪白如死的面容,感覺到她的身體一陣陣的寒冷和顫抖,他的心也直直沉了下去。
    醫(yī)生護(hù)士們沖進(jìn)病房的時候,珍恩已經(jīng)慌得六神無主!看著那些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搶救場面,這次的恐懼感比以往幾次全部加起來還要強(qiáng)烈,她捂住嘴,害怕得直想哭,有某種可怕的預(yù)感緊緊將她攫住!
    “請讓開!”
    護(hù)士急匆匆將她們推到遠(yuǎn)離病床的地方,而搶救情況的緊急和醫(yī)生們的呼喊使得護(hù)士沒有來得及像往常一樣將她們推出病房外。
    “心跳停止!”
    一個醫(yī)生大喊,用力擠壓著尹澄的心臟!
    “血壓接近零!”
    “注射腎上腺素!”
    “是!”
    “血壓已經(jīng)為零!”
    “加倍注射腎上腺素!”
    仿佛一場黑白的無聲電影,焦急緊張的醫(yī)生們使用著各種早已常備在病房里的搶救設(shè)備,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持續(xù)地發(fā)出尖銳的鳴叫聲,尹澄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如同睡去了一般,一只被輸液針頭扎得密密麻麻全是針眼的左手無力地從床側(cè)滑落。
    “……”
    尹夏沫的身體僵硬地顫抖著,歐辰緊緊擁住她,感覺到她冷得就像冰塊一樣,那劇烈的顫抖仿佛正在將冰塊一塊塊地崩裂!
    “小澄――”
    珍恩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淚流滿面,哭了出來!
    “心臟按摩無效!”
    擠壓尹澄心臟的醫(yī)生額頭滿是汗水,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依舊出現(xiàn)的是直直的線條。
    “用電擊!”
    一個醫(yī)生大喊,護(hù)士立刻將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電擊板交給他,醫(yī)生拿起電擊板。
    “砰――!”
    尹澄的身體高高彈起。
    “加大電流!”醫(yī)生急喊。
    “砰――――!!”
    尹澄的身體再次高高彈起來,又無力地落下。
    “電流再加大!”
    “砰――――――!!!”
    像松軟的布偶,尹澄單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zé)o力地跌回去。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嘀――”地尖叫,一條直線,沒有任何心跳的一條直線……
    “……很抱歉,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
    下午的陽光中,醫(yī)生逆光向尹夏沫走來,面容恍惚而刺眼,聲音如棉絮般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進(jìn)她的耳中。
    “……”
    尹夏沫緩慢地側(cè)了側(cè)頭,仿佛想要聽清楚醫(yī)生在說些什么,她的眼睛呆滯而空茫,然后,從她的喉嚨里發(fā)生一些干啞破碎的聲音,沒有人能聽清楚她說的究竟是什么。
    “你騙人!小澄不會死!為什么不繼續(xù)搶救!小澄沒有死,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你站在這里干什么!快去救小澄啊!去救小澄――!”
    珍恩撲上去抓住那個醫(yī)生的衣服,憤怒地哭喊著,淚水將她的臉浸得又濕又痛。小澄不會死,即使上天再殘忍也不會狠心這樣年輕就奪走他的生命!
    “這位小姐請你冷靜一點(diǎn)!”
    護(hù)士們急忙拉住珍恩,試圖將那個醫(yī)生從她憤怒的搖晃中解救出來,然而珍恩崩潰了般地大吼著:“快去救小澄!否則我會去控告你們!他還活著,他沒有死!”
    望著病床上寧靜得如同沉睡中的尹澄,歐辰心中的黯痛仿佛翻涌的巨浪,他閉了閉眼睛,將視線轉(zhuǎn)回到夏沫身上,卻見她癡癡地站著,好像在凝神傾聽著什么。
    “……”
    她干裂的嘴唇低低地喃語著,眼神溫柔而空洞。
    “夏沫。”
    歐辰心中痛極,想起六年前她養(yǎng)父母過世時,她在那晚的櫻花樹恍惚狂亂的神情。
    “……”
    細(xì)細(xì)的低語聲,她好像在對著某個隱形人說話,聲音細(xì)碎輕柔,臉上竟隱隱綻放出笑容。
    “夏沫!”
    歐辰痛聲低喊,伸手想要將她擁住,有股涼意和恐懼在他的體內(nèi)流淌開來,他寧可見她如珍恩般哭出來,也好過這種神情飄忽的模樣。
    “……”
    她怔怔地聽著,掙開歐辰的手臂,側(cè)耳聽著什么,靜靜向病床走去,她的腳步很輕,如夢游般,邊走邊輕輕低語著。
    病房里頓時變得靜如死寂。
    歐辰眼睛黯然,隨她邁出的腳步又停頓了下來。珍恩也呆呆地望著她,抓住醫(yī)生衣服的雙手緩慢地松開。醫(yī)生和護(hù)士們不知道她打算做些什么,面面相覷地看著她輕步走向病床。
    如此的安靜。
    她喃聲的低語漸漸被眾人聽清楚了。
    “你們聽……”
    尹夏沫恍惚地低語著,她站在病床邊,輕輕俯下身,用手指輕柔地碰觸著尹澄蒼白的面容。
    “你們聽……”
    溫柔的低語飄蕩在靜悄悄的病房中。
    “嘀!”
    “嘀!”
    突然一陣尖銳的聲音從心電圖監(jiān)護(hù)器迸發(fā)出來!原本長長的直線竟突然有了起伏的曲折!幾個護(hù)士驚得目瞪口呆,醫(yī)生們連忙沖了過來!經(jīng)過一番緊張地檢查,醫(yī)生們似乎說了些什么,然后默默離開了病房。
    病床上原本如畫書中的睡王子般躺著的尹澄,漆黑幽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姐……”
    下午的陽光是燦爛的金色,灑照在尹澄纖長的睫毛上,瞅著她,他唇角緩緩露出溫柔的笑容,在寂靜的病房中,那笑容仿佛也有著金色的光芒。
    “你終于醒了。”
    尹夏沫用手指輕柔地?fù)崦?xì)軟的頭發(fā),兩滴淚水無聲地落下,半空中被陽光折射出晶瑩七彩的光線,靜靜滴落在他的雪白被單上,她恍惚地說:
    “你知道嗎?剛才他們說你死了。”
    尹澄眼睛柔和如春日的湖面。
    “我怎么會死呢?我答應(yīng)過你,我會永遠(yuǎn)陪著姐姐,永遠(yuǎn)不會離開姐姐身邊的……”
    “是,我記得,所以我沒有被他們騙到。”手指輕輕撫摸著他溫?zé)岬拿纨嫞腿岬啬曋〕危澳憧矗憬愣紱]有哭,姐姐沒有上他們的當(dāng)……”
    “姐……”金色的光芒中,尹澄的笑容恍若是透明,他像孩子般輕輕蹭著她的手掌,“……我不會死,我不舍得離開你。”
    “我知道,你不會死的。”她將他抱進(jìn)懷里,輕輕彎下腰,用她溫暖的身體緊緊抱著他,“上天是公平的,它總是給予人們一些,才會拿走一些。它什么都沒有給過你,所以它決不會將你僅有的生命也拿走。”
    “姐……你這樣抱著我,很像小時候……”他依戀地閉上眼睛,“……那時候你也常常這樣地抱著我,哄我睡覺,給我唱兒歌,還常常給我做紅燒雞翅,好香好好吃……”
    “你想吃啊。”
    她心中酸楚,自從他入院,一直給他做的都是清淡的飯菜。
    “嗯,好久沒有吃過了……”他孩子氣地眼睛亮晶晶,依偎在她的懷中。
    “姐姐這就去做,好不好?”
    “可是,我也想讓姐姐這樣抱著我,不想讓你離開。”尹澄依偎得她更緊些,抱住她的腰。
    “那就等你睡著了,姐姐再做給你吃,好嗎?”她寵溺地輕拍他的后背。很久很久以前,他是粉嘟嘟剛出生的嬰兒,她每天抱著他,他從來不哭不鬧,只要她輕輕地拍拂就會安靜地睡著。
    “姐……”
    在她的懷中,他漸漸睡去。
    “姐,我不會死,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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