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這世上有些什么,能夠讓我激烈而溫柔地愛著。
在我真正遇到它之前——無論是誰,或是什么,我都是死著的。
所以我不曾真正地活過,直到遇上了你。
大學畢業前的一個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站在一座監獄外頭,天和地都是鐵一樣的灰藍色,空中飄著亙古不斷的細雨。單姈在監獄里頭,隔著鐵欄桿朝我竊竊私語。我慢慢地靠近她,靠近她,聽見她喃喃地重復著……
房間里除了零散擺在地上的生活用品幾乎什么都沒有,所謂客廳,里頭也就只有一張破舊圓桌和一張沙發。沙發上鋪著的一塊發黃起漬的毯子,依稀可以辨出不過是塊大的白棉布。我感到頭昏腦漲,扶著墻站了好一會才有所好轉。在什么地方,有人把電視打開了,仿佛沒有搜到臺似的,一直沙沙作響。是耳鳴。我找不著四下的聲音,卻聽見自己正淡然鎮定地問旁邊那個一口黃牙的老警察,什么時候?
他皺著眉頭猛吸口煙,邊用套了手套的左手翻了翻洗臉池上頭擺著的兩根牙刷,“看這樣子,怎么也得是五、六天前了?!彼援斔麄儼l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在狹小的浴缸里泡得整個膨脹起來,從手腕延伸流淌一地的血也不知在什么時候凝固干結,像零碎的紅漆,刷得磕磕絆絆。我去的時候,他們剛把尸體裹了抬出去運走。門口被一群來看熱鬧的鄰居圍得水泄不通,一個年輕警察煩不勝煩地堵在那兒跟他們解釋,其間甚至還有個都市電視臺的記者聞風趕來,非要進到事發現場采集第一手新聞。警察不給她進,她氣不忿兒地指著我嚷嚷,那那個女的是誰?她怎么能進去?
我扭過頭,目光默然。她被我看得瑟縮了一下,閉了嘴。
“我是她的家人?!蔽艺f。
“你是她家人?”塞在門口的一個大媽撇撇嘴,“這姑娘在這住四年多,從來沒什么親戚來看過她呢?,F在倒好,人死了,知道來看了?!蔽业拖骂^去,沉默。她是這兒的房東,要不是她來催租,可能還要好久都沒人發現。他們接著議論她是個多么奇怪的租戶,平時幾乎不怎么出門,只時常有個瘦高的男人進進出出,有時大半夜的,他們還能聽見屋里頭有東西砸來砸去的動靜。又有個中年婦女連聲附和,說那男人長得就不像正經人,有次在樓梯上一上一下地撞見,被那男人細眼一瞥就嚇得不行……有人小聲插了一句,“那男人吸毒…”
“姜小姐是嗎?”我正出神,門口那個年輕警察走過來,“有件事要跟你說一聲。”
我跟他走到門外,他放低聲音,“死者是懷孕的……我們發現她的時候,羊水已經破了?!?br /> 高高隆起的肚皮上青筋根根暴出發黑,下身不斷有白色的水一直流下來,流下來。
我終于猛地轉過身吐了起來,揚手朝他連擺幾下,彎下腰去。
那個男孩叫什么名字來著?我都已經給忘了。但在單姈和那幾個姑娘來警告過我之后,我們仍藕斷絲連地有一搭沒一搭地上著床。我問他,單姈是你女朋友嗎?他笑著說,是啊。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呢。他攬住我,“她不適合?!卑雮€月后,我爸又找了個女人,那女人媚著眼睛送了我一瓶香水,肆無忌憚地偎在我爸懷里,像一條長蟲。我趁他們親熱從家里跑出來,躲進學校附近的公園里。記得那天也是下著雨,淅淅瀝瀝,好像永遠不會停一樣。公園很小,我癱在假山后面的長椅上,仰臉看無數細小的雨滴落下來,有的砸在臉上,有的滴進眼睛,有的流進嘴里……然后是單姈的臉。
“姜綠是吧?”她舉著一把透明的傘。
我沒回應。長久的沉默中雨水統一著天與地,我和單姈一坐一站,像拉鋸戰一樣僵持。
“你別這樣。我原諒你了。”說著,她把傘舉到我頭上來。
透過透明的傘,我依然能看到雨滴墜落,世界是模糊的。
“對不起?!眴螉栒f,她隔著監獄的鐵欄桿擁抱我,吻著我的額頭,她的嘴唇冰冷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