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農村婦女與國家

（一）農村婦女認識國家、政黨與政府

我都不曉得，不懂國家什么的。孫中山、蔣介石我曉得是曉得，不曉得什么意思了。我們只曉得解放之后，一天到晚就歌唱蔣介石大壞蛋。現在的國家主席，是習近平啊，我看電視里面講的。做小孩時候只幾大點，都不曉得國家什么的。

國民黨的壞蛋啊，是什么好人哦？他都拐死，碰到什么人欺負死你。要是到你家里來，就要打你。我只曉得我叔叔當甲長，曉得是要個什么東西，往日沒有火柴賣，就在石頭上面打火，打燃了就要我叔叔快點，一腳踹我叔叔。往日要收錢，你的田地幾多就收幾多錢。我也不認識國民黨的人。

共產黨就是解放的，是好的啊。光唱那個歌，人民翻身日子到，感謝我們的毛主席，全靠他的號令。我屋里也沒有黨員。不記得什么時候聽說共產黨革命這些詞了。我沒當過村里的干部，開會還是參加的，講政策，我們還發言的。有的時候對的也說，不對的也說。

我參加了夜校，我就是參加夜校讀了字的。來上課的都是灣里的人，跟我們差不多人，都認得，男的女的。教我們的老師是個姑娘，姓吳。我們參加讀夜校，參加演出，我們圍著都去玩，在臺上唱。我就是想字墨啊，自己想認字，我學字蠻進步啊。我來的時候家家門口的對子，我沒哪個不認識的。

我參加過投票啊，是選代表的，屋里去個把人。我投票也是我自己寫的，我寫得到。我家沒有黨員，都是團員。入黨的人都是因為窮，往日窮人大翻身。也還是要點能力才能入黨的，黨員肯定也還是優秀點的。

我的兒子姑娘都沒當干部，到他們頭上都沒什么事了，沒什么好當的。我接觸的干部，往日接觸最高職位就是書記。往日我的嫂子就是婦女主任，當干部好就好在有權，男女平權啊，婦女怎么不能當干部呢？

（解放）過后自由幾好呢，包辦婚姻還是不好。計劃生育政策我曉得，往日計劃生育難死，現在要別個生別個都不生，生多了養不活。政策這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實行，誰知道呢。往日政府要婦女走出家門參加社會勞動，這個還是挺好的，婦女組織了一起做事，什么都好，我還喜歡在里面玩。

現在的姑娘那不曉得幾幸福！還辛苦哦？往日的人造業，又不準出門，又要做事，什么都做。現如今鞋子衣服都是買，以前都是自己做。

改革開放之前，政府提倡移風易俗、廢除舊禮俗這些，我覺得管得也好，不過也沒得好大個好處，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腦筋都不舒服，都不記得了，年紀大了。共產黨的干部辦好事那是少數，我們是這樣個人，你有的我們也不巴結奉承你，比我還窮的我也不踩你。

保長、甲長參加的會議都不與我們相干，我們是小孩。都是男的去參加，過去沒那個事。我們也接觸不到那些國民黨長官或者共產黨干部。就是向國民黨交人丁稅，男的交女的不交。

我沒有裹腳，我自己不想裹，我都野死。我的大姐包了的，我的小姐大我三歲也沒有包，我現在還不是長這大個腳。政府之前強制號召剪短發，我也知道，但是我沒有剪。是老人說的話，人要頭狗要尾，把頭發剪了丑死。你就是不剪也沒什么，政府也不強迫得蠻狠。

（二）對1949年以后婦女地位變化的認知

解放過后了就是婦聯，婦聯是這些同志有些人還是蠻好，有的人還是不好。我也參加婦聯的，婦女主任組織的。毛主席來了頂半邊天，當然要參加組織了。參加之后，她派我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比如說今日在這里開會行動我們就去。開會就是匯報，開來開去還不是歸地主富農背時。解放以后有幾年就說起了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

兒子姑娘的婚姻父母決定那還不是要經過他們自己的同意啊，兩方面還是都要看一下的。父母不同意那也沒有什么，也不能做主什么，還不是要伢們自己同意。

政府號召家庭要平等，那我們來，對婆婆好得很，我還給她下面吃，都想心思弄東西給她吃，各憑各的心。這如今的人有那好？我又沒有歸你養，你對我又不好，我把鬼你吃。

解放之后婦女在屋里的地位肯定是提高了，跟政府還是有點關系的。村里面男人打女人的事，村干部還是要去拉著，去調解的。

（三）婦女與土改

土改我家劃分的是中農，土改工作隊都是農村的干部去引導的，以土地為原則，一家家的。他們在那里、這里都可以住。住在這里搞安檢，下放來的人啊，都在這里，家家戶戶還派飯。他們就是組織婦女啊，農會啊，動員婦女參加。

分土地是一樣的分，男女都是平權啊。我沒斗過地主，我的隔壁是地主，別人要我去斗。我說我剛來，年不長月不久的，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我不去斗。別人動員我斗啊，我說我不斗，不與我相干。當時一些口號就是說打倒惡霸地主啊，打倒反革命啊。我覺得地主哪里壞呢？都住這一樣，就是他土地多些。地主的田地還是應該分點貧苦老百姓的，我也不同情他們，那他們都享過福了的。

土改分地決策婦女那都參加了的，婦女主席還是照顧。婦女跟男人也分到同樣多的土地，土地證一家一戶的，上面都是男人的名字。土改沒有給我分地，我們是中農，不給別人就是好的了。我們不出也不進，分到田地的就是窮人啊。

土改工作隊也有女隊員，她們也就是跟著一起搞工作，貧農團的那還不是一起做，開會就召集開會。婦女會主任，說個不該的話，她哪里趕得到我？渾身都趕不到我，她又沒有字墨，人也沒有我們高，她蠻矮。她就是窮，當上婦女主任的，毛主席來就是培養窮人的。我也參加婦女會，可以在里面自由發言，發言就是她出的題目，你就想到什么都說，對的你也說，不對的你也說，就是這樣。我的屋里不要我參加，我不怕，我是中農。我的嫂子就不能參加，她是富農。

土改講婦女翻身解放，往日婦女哪里有說話的余地呢？那現如今都可以自由發言了。我沒當過村干部就是當了代表的。

（四）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時的婦女

參加互助組啊，就是幾家伙著做，去召集開會動員婦女參加。入組是上面決定的，互助組時候婦女也下地干活，男女平權，女的還不是要做。我們下地什么活都做，栽秧、割麥，我們行行都會做。跟互助組的一起下地干活那也還可以，又熱鬧又好玩。合作社那不是參加，我們這合作社是賣東西，互助就是互幫互愛，沒得合作社。

我沒有當過干部，我的老頭子當過了的，隊長、出納都當過。當時互助組也有女組長，就是有點文化的人，幫助別人的。

互助組里婦女還不是田里地里做啊。誰做得多就多得工分，少的就少得。大多數女的跟男的干活是一樣的，報酬就是做得多還是多，要是集體做大家一樣還強些，要是分田，栽得多就多分工。都是組織分配干活，在一起干蠻好玩，蠻熱鬧啊。我們做得贏的人舒服死，做完了還去玩一下，還給別人幫忙。女的跟男的一起做事那也都習慣，在屋里做慣了的，在這里還不是一樣的。那有的人就蠻小聰明，他不怎么做，我們就傻一些，一生都愛做又會做。天晴天陰都有去上工，我們不差工的，落雨都去。婦女六十歲了就不下地干活了，不勞動沒有工分就沒有口糧，那她屋里有人做就有糧食。

那個時候共產黨的會要你去你就參加，不要你去就不去。有婦女發言，我就喜歡發言，不管在哪里發言我都不怕。

（五）婦女與人民公社、“四清”“文化大革命”

1．婦女與勞動、分配

（1）婦女與勞動。人民公社那我都不記得了，那大概是三十歲吧。那個時候還不認得字，別個唱什么，就在我門口那邊唱，別人沒學熟我都會唱了。我總記得我叔叔幾個在那里唱的，砍柴的歌，把人都笑死。那個時候勞動口號就是要你做事，哪個做得好就在前頭表揚你，喊口號。就是一些人做得好那些，哪個會做咧。那都不記得了。往日我們去挖坑，挖土方。獎勵我一盒雞公的煙、一斤米。那個時候二兩米一天，我的那個東林的爹爹眼紅死，說我今天得了煙還搞了一斤米，別個做幾多日子都做不來的。別個就說你去挖啊，你有板眼你也去。我挖土方挖得多些撒，比男的都挖得多。我的勁是大。

打溝，田里渠道要挖，這些活就不用女的做了。以前全部都去勞動，婦女不勞動不行，不去不把你吃飯，沒得工分沒得飯，那二兩米都沒有。什么基本農活都做，男女平權什么都做，我們哪行事都做。農村的那些技術性比較強的農活，操作機器的技術工通常是男的多，男的勁大些。生產隊的副業有男的也有女的去，都是派去的。派男的去就男的去，派女的去就女的去。那個時候也沒有隊辦企業。生產隊的干部都是男的多些，修水庫時候女的都去修，修水庫就是挑泥巴。早上去做，夜里就割谷子。大集體時候婦女不參加煉鋼鐵、翻土地那些，那都是難活，不要女的去。勞動比賽做得贏就有啊，做不贏的就沒有，做得累死什么都沒有。

大集體時候，先前是婆婆在屋里帶伢，后來分家了，伢就是爺爺在屋里帶。我的伢都蠻大了，我的大姑娘都可以帶了，姑娘放學了就回來帶。

偷懶的當然還是有啊。做事，比方說把集體麥子割完了的話，就在這里瞄瞄那里瞄瞄，有長有短的。我們不計較這些事，我們不管在哪里做事別人都喜歡我們——踏實。

（2）工分與同工同酬。我們當時都是頭等工分，跟男的一樣是十分。要是包工就多，要是點工就少些，是一樣。包工就是說這個田，是你一個人栽，栽完了就是幾多工分。要是少栽就少工分。那是勞動所得。女的做得贏男的，那工分就一樣，做不贏還是不一樣。點工就是一樣，就是講伙做，做了打工分。那男的就高些，女的低些。男的要高兩分工，有的女的呢，就是9分、8分、7分的也有，挑啊馱啊男的吃虧些，所以他就高些。

生產隊評工分那就是看你的能力啊。比方說，落雨了像這樣沒得什么事了，就開會說評工分啊。就爭著講哪個哪個么樣狡猾，不做事的想那些工分。那我們不說冤枉話，我們總是頭等工分。

（3）集體分配與生活情況。生產隊分的那些口糧、油、薪柴那些都是照工分分，工分多的就得的多。我們一般可以吃得飽，就是我的超伢不好的那年，那年就工分少些。我從漢口回來都累死了，沒得辦法就跑去湖里挖藕回來吃。沒得用的人還是差些，蠻多女的不會挖藕。

2．集體化時期勞動的性別關照

集體派工的人那還是有保護意識的，婦女月經期就不下水，就在坡上做。隊里不忙請假可以，隊里忙了就不讓請假。產期可以休息個把月，沒有工分的。哺乳期的時候，要上工，那是政策。我們生了幾個伢，就是那個伢補助了200塊錢，打了對金環子戴。

我開始參加集體勞動的時候，有兩三個伢，勞動了就回來夜里做家務。伢都是婆婆帶。屋里有人照顧的婦女就上夜工，屋里沒得人是哪樣上夜工呢？可憐啊，夜里煮點南瓜吃都高興死。

那個時候是哪個位置，說有人發痧死了的，生產時候太熱了。還是有那樣的事。政府、集體起碼要照顧照顧，給錢他啊，給糧食吃啊。人死了心里總是過不得。生病了也不管你，隨便你去哪里看病，去公社醫院看病也收錢，收費一般也不是很貴。

當時隊里有組織起來托兒所，有婆婆的沒得孫子帶的，就幫別人帶伢，別人就給她報酬。我的伢也去過，都是我們自己給婆婆錢，隊里只幫忙找人。伢都去托兒所了，又有食堂，老爹爹的，沒得事做的，做不得事的有沒有辦法呢？托兒所后來就解散了，我們就自己在屋里做自己的家務事。

3．生活體驗與情感

（1）大食堂。集體食堂的都是大隊的選會燒火的去做飯，男的多些，個別的女的在打稀飯。他打給你吃，打幾多吃幾多，吃食堂還吃得飽。就是過后1958、1959、1960、1961年，我的第一個姑娘出世，是1961年，我靠在墻上，參觀的過來過去的，我的老伴說欠飯吃。我說人都餓死那還不欠飯吃，他就搞半斤的票要我去買半斤飯，我又給點我爺爺吃，又給我超伢吃點，我一個人吃得幾多呢？吃食堂是組織的，你不愿意吃那不是要反天了，吃食堂把鍋都收走，一家只留一個，都收光了。不做飯了那也沒有輕松下來，屋里還不是做死，外面不做屋里做，屋里家務事有好多。食堂后來不辦了，那估計是算賬劃不來就不辦了。

（2）“三年困難時期”。三年困難時候，我自己會做啊。我一想，有個小水塘我看著有荷葉。我就跑那里去挖藕，我挖了一大籃子的。太陽快下山了，我的老頭子就去接我。我就告訴他我還要去挖藕的，別人都吼得嚇死人，藕都挖絕了，沒哪個位置有藕挖了，東邊的西邊的都挖完了，湖都挖完了。別個就說我老頭子趕我都趕不到，我挖這多藕。別人都幫著我來洗，看把戲一樣。挖了八九十斤啊，我就是會挖，我挑不起，我什么都會做。當時村里也有人餓死，男的懶些餓死的多，女的勤快些。生產隊的一個人二兩米，他還管你？沒得吃的餓死了就歸你背時。我們沒有餓著，我跟我老頭子都會挖藕。餓死的人那都是沒得能力的，屋里爹爹婆婆餓死的那就歸你背時。

（3）文娛活動與生活體驗。集體活動我也都不記得了，先開始還強一些，唱戲什么的，過后肚子餓了都不干那個事了。大集體時候一起上工的熱鬧那還是可以的，說說笑笑，做啊，那我們割麥子，別人都割在我們后面，我們在前面。

（4）婦女間矛盾。婦女一起上工也會有一些小矛盾，我們不在乎，不管這些，個人之間的小矛盾，也不上斤上兩的。

（5）集體自殺。那沒得集體自殺這個現象，就是我們赤磯有個姑娘說個人家，說得要結婚了，她不同意，她跟別人跑了，過后也不曉得到哪個位置去了，一直沒回來。

4．對女干部、婦女組織的印象

我們這里沒有鐵姑娘，鐵井那邊有。那個時候我的嫂子是婦女主任，謝柳英是委員。往日都是選她當的，但是我不相信這個位置的人，這里的人作風不規矩。我也不羨慕她們，我都瞧不起。作風不正有個什么意思呢？當時有婦聯，她們也就是開會啊，喊人啊。村民有問題婦聯還是可以解決啊。有的大難小事還是找啊，有糾紛的還是找。

5．“四清”與“文化大革命”

“四清”清的是四類分子、壞分子。新一輪斗干部斗地主我一直都不參加，我就是看。那是有冤有仇的去斗啊。我們無冤無仇的斗什么呢？地主婆、地主姑娘她們在村里還不是一樣的做事，做的工分差不多，沒有少給她們。做事那肯定踏踏實實做啊，做事要踏實啊。她們婚姻也不受什么影響。

割資本主義尾巴時候，我家有自留地，雞蛋也還是可以賣，對我家沒什么影響。我的老頭子就挖藕，藕塘又有魚，一撿一大堆魚回來，我的爺爺又會下湖，我們生活好得很。就是我伢不好的時候糟糕。

上集體工的時候，比方說我今日到隊里去找隊長問明天有沒有什么事啊，我們要回娘屋里去吃酒啊。那隊長就說你去啊。我們還是可以，要是地主富農就不行，她們受影響。

“文化大革命”時候“破四舊”時候，我家也沒有什么舊東西被收了被燒了。我的爺爺幾個死的時候，我們還不是自己安葬的，又沒有人管你，跟以前是一樣的。

（六）農村婦女與改革開放

土地承包分配土地的決策過程婦女都參加了啊，婦女也平等的分到了土地。土地證上面也是一家一戶寫男同志的名字。也沒得哪個說把出嫁或者離婚的女的的土地拿出來，沒這個事。

我參加村委會選舉了的，是別人弄的票，召開時我們去投票，我當時也選了婦女的，看事行事就選她的。

往日那么可憐，人都還要生。現如今讓生還不生了，往日那腦筋轉不過來。要讓我選，我還也得生蠻多，我的孫子就生了一個，不要那些。我想兩個啊，我的兒子媳婦說你還活幾多年，要跟他養。

我們家里，是大罾口第一好。我的是五好家庭，我的兒子媳婦姑娘什么人，都是哪里回了都給我帶東西吃，我的孫子也孝順。他問我想吃什么，我說媽媽、爸爸、姑姑都買了的，屋里吃的多得很。他說那他們買了是他們的，我買是我的心意。我就說隨便買什么，他就買了葡萄干，他都是買的好的。他第一次打工回來，那時候賺一千六百塊錢一個月，還要吃自己的，還給我兩百塊錢。我說你可憐啊，還要給我錢，要不要我把你兩個錢用啊？他就說不要、不要。

現在村里爹爹、婆婆還是在一起聊天玩啊，現在我家有電視，就是看電視了解國家的事，我們屋里就是說起來，還可以，現如今是大翻身，也不發財也不窮。我搞不清楚什么是網絡，我都叫我兒子打電話給孫子說還不回啊。我的姑娘跟我買個手機，充了個話費，我接了個電話之后，我就說我不搞我不搞，我搞不到。我打啊又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