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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在祖父最后留了大哥和玉瀚說話的時候便知道一定會是什么秘密,但不想?yún)s是這樣悲慘的往事!
回想當年,皇上一廢太子,將太子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武定侯世子和世孫身上,武定侯府奪爵再不可免,可是武定侯世子自盡,世孫與太子共同被囚,終于令皇上手下留情,便留下了祖父身上的爵位和整個侯府。
正是因為武定侯府沒有真正消亡,所以日后復(fù)爵也容易得多,而且隨著玉瀚立下的功勞,又重新躋身于當朝聲勢最強的侯府之中,眼下更是一枝獨秀。
云娘早知祖父是心狠的,但是還是不知道他能如此地絕決,毫不留情地對自己親生的長子下手。
但也能明白祖父為什么一直堅持要將爵位傳給父親一枝,當年大哥與太子一同被放出來時,祖父便壓住了所有的叔父,為大哥請封了世孫。到了玉瀚的時候,更是將爵位直接傳了他。
也許,因此武定侯府才能如此順利地傳承下來。
但是,不管現(xiàn)在府里有多榮耀,只要想到被迫自盡的父親,玉瀚心里又有多難過?
云娘并不知怎么才能將玉瀚勸好,可是她卻由衷地道:“這樣的事,我們再不能告訴嵐兒崑兒他們,而且,我們也要好好教導(dǎo)孩子們,將來我們府再不參與奪嫡之爭了,寧肯平平淡淡地將爵位傳下去,甚至成了尋常的百姓,也要一家人在一處和和樂樂的。”
過去了的事情是沒有辦法再改變的,唯有將來卻可以希冀,玉瀚在云娘的懷中將他多日郁結(jié)于心的傷痛都發(fā)泄出來,心情也緩了許多,“我原不想告訴你的,可是竟自己不能一個扛下,總要你來勸我才覺得好些了。”
云娘便笑著撫他道:“你若是不說,才真是錯了呢,不論有什么,我們夫妻都要一同面對才是。”
“也是,我未說出來時,心里便一直如壓著一塊大石頭一般,現(xiàn)在告訴了你,倒覺得輕松了。”
“我也經(jīng)歷了許多,因此早知道,每次高興時,大家在一處便會更加開心,但是傷心時,大家在一處,卻會減輕了傷痛。所以,你再有什么都不許瞞著我的。”
只要想到世上還有這么一個人,永遠與自己在一處,多難的事便能會慢慢化為無形,湯玉瀚便點頭,“我再不會瞞著你什么了。”
兩人索性不再睡了,并排躺在一處說話,云娘便講些閑話給玉瀚聽,給他解悶,“靖海侯夫人竟十分厲害,剛回府里時老夫人賞了靖海侯兩個身邊人,她連院門都不許進,直接帶了兩個人送了回去。”
“那靖海侯老夫人怎么樣了?”
“自然是氣壞了,可是靖海侯夫人卻當著眾人的面問,一句接一句的,‘難不成母親不想兒子和兒媳好?’‘難不成母親想兒子耽于女色掏空了身子?’‘難不成母親盼著等侯爺身子不成了,再遇到海匪時出事?’將老夫人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靖海侯怎么說?”
“他自然勸著母親了,”云娘便笑,“因靖海侯夫人說了,如果他再與那些姨娘妾室在一處,她就帶著兩個兒子和家產(chǎn)與他和離!”
“原來靖海侯是個怕老婆的,虧他在船上還向我說他是一家之主呢!”
“靖海侯夫人是真下了決心,她早向我說如果這一次回侯府家里再鬧什么,她都要打回去!不管是誰!”云娘又佩服,“她可真是女中豪杰!”
“其實你才是女中豪杰呢!”
“這我可不認,就說我什么時候與長輩爭吵過?又什么時候在府里鬧過?就是長輩們賜下人來,也好好地養(yǎng)在院子里。”
“兵法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才是攻城呢,”湯玉瀚笑道:“你所用的法子是上兵,從根子上將我制住了,靖海侯夫人用的是攻城之策,不得已而為之,沒有辦法的辦法。”
云娘還不想認,可是她卻駁不過玉瀚,心里又想,恐怕真是如此吧!便噗地笑了,“我果真當?shù)昧伺畬④姡 ?br/>
老武定侯之喪,后輩子孫甚重,所服孝期自然不同。
湯崢是曾孫,又現(xiàn)任邊塞武將,因此孝期三月一過,便要攜家眷回遼東。
因在孝中,不能置酒擺宴,便全家坐在一處飲茶代酒相送。眼下湯崢經(jīng)過西南一戰(zhàn),已經(jīng)是三品的衛(wèi)指揮使了,在襄平獨領(lǐng)一衛(wèi),因此從人惜別之時,玉瀚又曉諭了一番遼東守戰(zhàn)之事。
云娘等女眷別在另一席,李氏說了些告別的話,又將自己帶給遼東諸位夫人的禮物交給她,見大嫂始終愀然不樂,亦只做看不到。
原來云娘是同情大嫂的,但是這些年大嫂做的一樁樁事情早已經(jīng)將她當初的同情磨得沒了,特別是得知自己不在家中,大嫂竟然還想借著身份壓制嵐兒,便更滿心不屑。
也明白她再走不出心里執(zhí)念,因此連勸也不勸一勸了。她既然認為自家搶了她兒子的爵位,自己挑唆崢兒扶正李氏等事,那就讓她那樣以為好了,總之不管她怎么樣,卻沒有能力真正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又見李氏雖然亦不喜婆婆,卻在面子上很是恭順,也替她覺得為難。轉(zhuǎn)念一想,李氏隨湯崢回了遼東,便又是海闊天空,也無怪她一向不喜歡到京城來。
正如此想著,突然聽上面一席的大哥道:“崢兒,你帶你母親去遼東吧。”
湯崢站起來道:“兒子早請母親去了,只是母親不情愿。”
“這并非是情愿不情愿的事情,”大哥道:“過些日子我還要回東海王府,你母親是不能跟我過去了,那么母隨子居天經(jīng)地義,再沒有住在武定侯府里的道理。如今你不只成家,而且也已經(jīng)立業(yè)了,正是接你母親回去的時候。”
湯崢便應(yīng)道:“父親有命,兒子豈不遵從?我與李氏這一次奉迎母親去遼東,那里雖然比不了京城繁華,但是如今衛(wèi)所也頗為富裕,衣食供給也皆佳。”
云娘是驚了一驚的,但看李氏的神色卻平常,便知道湯氏父子一定早已經(jīng)商量好了,而且還告訴了李氏,但是大嫂是不知道的。
果然大嫂呆住了,半晌后站起身道:“我不去遼東!”
在她看來,遼東是個再荒僻不過的地方,她根本不能接受。
可是大哥便冷冷地問道上:“東海王府你不肯去,遼東你也不肯去,難道你要回娘嗎?”女子未嫁從父而居,既嫁從夫,有子便可以從子,但是若是再回娘家,只能是和離或者被休了。
自然不可能同意被休或者和離,她只固執(zhí)地道:“我就留在武定侯府!”
大哥神態(tài)十分地堅決,“你有夫有子,沒有跟著弟弟一家在一處住的道理!”
從禮法來講,大嫂果真再不應(yīng)該住在武定侯了,可是她早把侯府當成了她的,因此怎么也不肯離開。先前玉瀚和云娘一直都容著她,可大哥卻再不想忍了,他這一次回來應(yīng)該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
果然大哥又道:“我們房里的人,只除了沒成親的女孩還留在京中,交給你們六叔六嬸教養(yǎng),將來再許了人家,其余的或是跟著我去東海王府,或者跟著你們的大哥去遼東,都不許再留在武定侯府里!”
大哥到東海王府之后,并沒有再添身邊人,自然也沒添子女,顯然所以他只要將侯府里的子女安排好,便再無牽掛。
玉瀚也是第一次聽到大哥有如此的想法,因此便出來攔道:“大哥,你又何苦如此呢?府里又不缺房舍日用,長房的人完全不必走,就是大哥,這一次也就留在京城里吧,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地方。”
大哥顯然早深思熟慮過了,因此笑道:“六弟,你的好意我都明白,但是想想我們武定侯府這些走過的路,再想想祖父、姑姑、父親所做的一切,如今到我們這一代人當家做主的時候,我們也正該拿出魄力來!”
“當年崢兒便是你做主送到遼東,現(xiàn)在看豈不完全正確?崢哥兒果真出息了,你侄子們跟著他過去,將來未必就不如在京城好。”
又大笑道:“再過幾十年,我們長房也未必不成!我在東海王府也一樣能知道!”
湯玉瀚能說什么,只得也笑了,“大哥所言不錯!”
湯崢如今三十多歲,就已經(jīng)有了三品的武職,正可以傳之子孫。且遼東一向是久戰(zhàn)之地,如果再有戰(zhàn)功,便還能再進一步,就是得到封爵亦非完全無望。
只是大哥卻一定還要回到東海王府,他一定要那里終老了,也許是因為他果真對東海王一片忠心,也許是為了子孫,因為皇上固然不會再顧及湯崢這樣的小輩,但是對于當年一直在太子身邊的大哥卻很難能心平氣和,他不去遼東正是為了湯崢的前途。大哥從來不說,可他心里卻對嫡長子非常看重。
玉瀚是完全明了的。
就連云娘也暗中猜測,也許大哥聽了祖父的臨終之語,最后下定了如此的決心?
每個家族,甚至每個人都有自己選的道路,別人是無法干涉的。而且,平心而論,大哥令大嫂隨著湯崢去遼東,其實并非壞事,跟著自己嫡親的兒子,總比與已經(jīng)鬧崩了的丈夫要好,比在小叔子府上尷尬地住著好,更比這個年齡回到娘家要好。
至于大哥的幾個庶子,跟著長兄從軍,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自然也都有出路,至于留在京城里的,玉瀚和自己還會不照顧?
大哥總歸是一家之長,他確定下來的事情再不會改了,便是大嫂這一次也沒有任何理由反對。幾日之后他們一家便離京遠赴遼東,自此之后,遼東便是湯家長房的家了。
到了一年齊衰期滿,大哥先去棲霞宮磕了頭,然后孓然一身離京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