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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當杜云娘得知公公婆婆和*一起騙了自己,先前的種種美好設想,一下都落了空,幾乎與死去了差不多,在那時候,她只愿意不管不顧地睡過去,永遠也不醒。
但是,現在她重新活了過來,知道了自己不可能就此睡死過去,心便痛得要絞碎了一般。她寧愿像盛澤鎮上的潑婦一般,在地上打著滾罵人,拿一根繩子比量著要上吊,可是她骨子里的要強,讓她永遠也做不出那樣的事。
而且就在她痛得要死的時候,又聽到婆婆所謂的勸導,這讓她更難過,甚至很想一頭撞向婆婆,讓她閉上嘴。但她終究還是坐在那里,聽著她說了很多,只不過一點也沒有被她勸動,心卻越發剛硬起來。
婆婆的話越聽著越覺得不通情理,所謂的兩頭大,也不過是外面的妾室自已標榜的,往往很多人并不能被獲準進家門,就是真正回了家里,自然都是妾室,這些規矩就是鄉下的無知婦人也能知道。
其實還不是想打壓自己?婆婆一貫這樣,先前總瞧不起自己娘家在鄉下,對娘家極盡貶低,現在又抬高妾室來比自己。
可是,云娘突然想到,如果采玉真是好人家的女兒,家里富裕且能給女兒一千兩銀子的嫁妝,這樣的人家能隨意讓女兒與外面的男子相遇又有了首尾的?*又不是書中所說的中了狀元的才子,他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小商人而已。
至于婚嫁,哪有富裕人家竟然能不打聽一下就隨意把女兒許出去?就連自己家小門小戶的也不可能如此。就說當初鄭家來自家求親時,爹可是著實打聽了盛澤鎮的朋友,聽說鄭家名聲不壞,*也沒有什么劣行才點了頭的。采玉既然出于富裕人家,只需派個人順江而下到盛澤鎮略一打聽,就能知道*早已經娶了妻的,往返不過三五天時間而已。
這實在是不通常理了。
一千兩銀子?
杜云娘猛然想到了*遇匪,失了上千匹綢的事。
剛好是一年前,銀子的數也能對得上。
那么,*遇到匪人失了綢,是早就算計好了的吧。
只看那孩子,已經有好幾個月大了,加上懷胎十月,正好兩年多。
云娘完全明白了,*在兩年多前便有了相好的,先是一般的花銷,小筆小筆的銀子還夠用。后來有了孩子,要娶進門,他就需要一大筆銀子了,于是便說遇到了匪人,其實把上千匹綢都私自截留,在府城娶了二房。
此后一年倒有十個月就留在那邊生活,更是從家里不斷拿銀子往里填,對自己只說是打點官司。
現在為什么要回來了呢?想是那二房也是要名份的,要么就是因為知道自己一定不許他再出門,又或者也覺得再也瞞不下去了吧。
為了讓二房回到盛澤鎮日子好過,*又不惜將那批綢的銀子都用來給她做嫁妝,再抬回家中。帶了一千兩銀子嫁妝的二房,自然要與正室平起平坐,采玉昨天的態度也就不足為奇了。
云娘在心里冷笑一聲,莫不是鄭家人都以為自己傻么,這樣的簡單的事情都看不出?
當然在昨日之前,自己確實有些傻的,什么也不會多想,心里只有織錦,賺錢。其實若要略用一點心思,便早能看出端倪,且不說*越發地不愿意在家中,一直在府城,就說前些天公婆說起*要回來時,還在樓上他們房旁又收拾出一間房,自己竟也只當老人家心疼兒子,怕樓下寒涼,從沒想到是為了新來的人。
想到了這里,云娘不由自主地將心里的冷笑露了出來,“呵呵!”過去的自己是傻,但是自己還會一直傻下去嗎?
杜云娘這些日子一直在熬夜,人瘦得很,氣色也非常不好,現在腫著眼睛冷冷一笑,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怕。鄭婆見狀心里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勸也勸不下去了,轉而氣道:“論理,我這個婆婆也做得盡夠了。你過門多年連個孩子也沒有,我還對你又極力維護,壓著明媒正娶又生了兒子的采玉,讓她給你行禮,你縱是生氣也有個限度,鬧鬧也就罷了,過了就是妒了。一早上床也起,現在只大刺刺地坐著,錦也不織,這是要怎么樣?”
這時,杜云娘也終于想通了,*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了,而鄭家便不再是她的家,她平靜地開口了,“我要休書!”
“什么!”
“我無子又妒,鄭家便給我一張休書吧!”
鄭婆立即又軟和下來,“云娘,你莫要鬧,休書可是隨便要的,被休出去的女子總要低人一等,無處安身,將來無不是貧病而死。你可知道后街上原來有一個青年女子,便無子被夫家休了,娘也嫌她丟人不要她,她只能討飯度日,后來就死到了廟里。”
云娘聲音也不大,但卻是肯定,“我杜云娘只要有兩只手兩只腳,就不可能貧病而死!”
婆婆還未答言,*猛地沖了進來,向婆婆道:“娘你別理她,越哄她越發得意了呢!”
再轉向云娘時便黑了臉,高聲喝道:“別給你臉不要,一早上不起,飯送到屋子里吃,錦也不織了!再如此,我便休了你!”
從昨日起驟然經歷了這許多事,云娘雖說要了休書,但未免沒有一時之義氣,現在被*一喝,更知丈夫待自己早無情誼,心徹底死了,馬上站了起來道:“既然如此,便將休書給我拿來,我正好離了你們鄭家!”
婆婆卻上前拍了*一掌,“你是男子,哪里知道女人心里的苦,當年你爹年青時在外面與人相好,我也氣得哭了好幾天,只是過后想開了便也就照樣過日子了。這時候你就別來添亂了,先出去吧。就要過年了,家里大事小情都等著你來打點呢。”說著將他推走了。
又轉過來堆了一臉的笑哄云娘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源兒的臉往哪里放?讓剛進門的采玉怎么想?也無怪源兒生氣。當年我已經有了源兒,你公公還在外面與女人勾搭我都沒說什么,現在源兒是不得已才娶的二房,你再鬧只讓人笑話了。只是我一向最疼你,知道你現在還沒想開,就容你好好想一想,等你想通了就知道有了兒子的好了。”
“采玉那里我會壓著她的,今天一定讓她給你行了大禮,來,趕緊換身喜慶的衣服,也是要過年了呢。”說著拉云娘換衣服。
云娘的眼淚像珠子般地往下掉,可卻說什么也不動,只道:“讓*拿休書來,我必是要走的。”
婆婆又勸了半晌,見她只不松口,轉身出去了。
公公提著拐杖走了進來,和藹地道:“云娘,你嫁到我們家,我們可從沒虧待過你,我們家沒有女孩,什么都拿你當自己家的女孩一樣。你自己說說,盛澤鎮上哪一家的媳婦能像你一般,做主管著家里的事,說出門就出門,說不織錦就不織。現在源哥兒不過養了個兒子,你就鬧成了這樣。家里人都勸你,你竟還不滿意?”
說是自己管著家事,其實只要用一兩銀子不是也要稟告公婆?且自己當家,家里的日子不是越過越好?且自己日日夜夜織錦,連吃個蛋也要說上幾句難聽的話便算沒虧待自己?云娘也懶得駁,只道:“我才是從沒虧待過你們!”
鄭公待要再說,竟發現無話可駁,只得道:“云娘,你一向是個懂事的,源兒沒兒子再娶一房也沒有錯,你心里就是不順,也得做出個賢良的樣子,別鬧得讓人家笑話你。”
云娘也不反駁,只道:“既然*沒錯,那錯的就是我,給我休書不就罷了,人家笑話我,也就與鄭家無關了。”
幾句話噎得鄭公走了,再過了一會兒,*復又進來了,神氣總算平和些,“剛剛我不過是氣話,哪里會真休了你,我們畢竟是結發夫妻,與采玉不同。你放心吧,爹娘都認你做正室,我也會像過去一樣對你。只要你點頭,我便讓采玉過來給你行禮,你是大她是小,她還是要聽你的。”
一語未了,就聽咣當一聲響,采玉抱著孩子一頭撲了進來,大哭道:“*你個沒良心的!說是明媒正娶,現在兒子都生了下來,你又要過河拆橋!”又抱著兒子向云娘撞過來道:“我再不好也生了兒子,你有什么!竟不能容我!既然如此,便殺了我吧!”
正說著,這時采玉懷里的孩子早被嚇得大哭起來,一時間,大人叫孩子哭,鄭公鄭婆皆回來相勸。可是采玉一定逼著*回盛澤鎮,也是存了靠著兒子掌了鄭家家事的心思,又聽*說云娘只知道織錦,萬事不管的,且一個小鎮上的村姑能有什么見識,所以從見面起便想壓住云娘,現在聽*要讓自己低云娘一頭,差一點便氣瘋了,哪里還肯相讓。
云娘躲了又躲,卻哪里躲得開,被采玉撞了兩下,氣得渾身發抖。
盛澤鎮里也不是沒有納妾的人家,只是還沒見過這樣囂張的妾。云娘本就了無生趣,現在被逼到絕路,更是橫下心腸,當即便不再躲,抬起手照著采玉的臉批面就是兩掌,打得聲音脆響,高聲罵道:“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我們一起去閻王殿前辯個是非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