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愣了半天我才反應(yīng)過來，看著一旁氣定神閑的無泯君大喊：“無泯君！你，你居然……”
    我并非沒有看過死人，也不是沒有殺過人，只是無泯君這么莫名其妙的殺了自己親屬的，還是頭一回見。
    無泯君對我做了個手勢，讓我安靜：“父王不在了，我是皇帝，但和東源國結(jié)盟之事甚重，絕非我這個新皇帝可以說了算，剛剛那個太師是三朝元老，這事情起碼要他點(diǎn)頭，他又是個老狐貍，很難輕易答應(yīng)。如果我叔父沒死，也起碼要我叔父點(diǎn)頭——現(xiàn)在就沒那么麻煩了，我叔父死了——休邑王覬覦王位，妄圖弒殺新帝，新帝過于悲痛，不及發(fā)覺，多虧一旁的長宜公主奮然相救……”
    說完，無泯君又忽然傾下身子，在休邑王身上找了一會兒，居然還真找出一把匕首，打開匕首鞘，里面的匕首似乎還頗為鋒利。無泯君冷笑一聲，用那匕首在自己的胸口輕輕劃了一下，又在手心里重重劃了一刀：“而且還為此受了傷。這樣的話，太師可就會答應(yīng)啦。”
    我看著他，目瞪口呆，我想說的話有很多，比如他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想到這些的，或者他怎么現(xiàn)在還笑的這么淡定，明明他臉上還濺著休邑王的血……但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一句話：“你別亂來好嗎，那是我的手……你再往我手上割，我就往你胯=下割了……”
    無泯君默默的看著我，說：“你以為只有你有嗎，我也可以割你的好嗎……你還有兩個呢……”
    說完，他又頓了頓：“不對，你沒有……”
    ……………………
    我們兩個慣性的用語言互相傷害打擊彼此之后，又很快投入到了眼前的事情中來，我說：“你剛剛這是做什么，如果沒成功……”
    無泯君冷笑一聲，把休邑王的匕首重新放入休邑王手中，作出是他自己掏出來的樣子，道：“沒成功，就成仁。大不了一起死。”
    “……”我很是不解，倘若如今是我有此番作為，相信誰也不會驚訝，畢竟古話云，幼時缺愛，大時癲癩。然而無泯君小時應(yīng)該不至于缺愛，他是唯一的太子，三千寵愛怕是享也享不盡，然而他現(xiàn)在這般心狠手辣，只能說是物極必反了……
    偽造了這個行刺現(xiàn)場之后，無泯君道：“現(xiàn)在我們一起驚呼。”
    我點(diǎn)頭：“啊——！”
    無泯君立馬也較弱的□□了一聲，然后虛弱的躺倒，看著我自己的身子那樣，我不是一般的想死……
    其他人，包括那個太師和曹公公都沖了進(jìn)來，一見這里面亂糟糟的場景，都愣住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道：“快叫太醫(yī)！長宜公主為了保護(hù)我，被叔父……不，休邑王刺傷了！”
    后來我每每回憶這一段，總覺得萬分滿意，我演的實(shí)在太好了，尤其在對于休邑王的稱呼的轉(zhuǎn)變上，充分表達(dá)了一個被叔父背叛的太子的那種彷徨與慣性相糾結(jié)的情感。
    但我對無泯君說了之后，也只是遭到他的一頓恥笑。
    立馬有下人退下去叫太醫(yī)，一旁的太師跑了過來，看了看我以及我懷中的無泯君，又看了看一旁已經(jīng)斷氣的休邑王，顫聲道：“皇上，這是怎么回事……”
    我道：“我剛剛太過悲傷，只顧著哭泣，卻不料休邑王居然帶著匕首，妄圖行刺我！他，他似乎是想要奪得帝位……我沒看見他，好在一旁的長宜公主看見了，幫我擋了一下，又以她自己的匕首，刺中休邑王……”
    太師目瞪口呆，而后悲傷的長嘆：“我知道休邑王一直對著皇位存著想要奪得的心思，卻不料他居然不顧先皇當(dāng)前，竟然……”
    說罷，居然撲通一下跪在了我和已死的先皇面前，哭道：“這是西泱之不幸啊……”
    雖然休邑王有些冤枉，但太師最后一句話，說的卻是沒錯的。有無泯君這么個變態(tài)的皇帝，西泱太不幸了……
    太師哭完，又看著我懷里的無泯君，道：“長宜公主……？可是，東源國那個長宜公主？”
    “正是。”我點(diǎn)頭，“她是昨日趕來的，帶來了北昌國想乘著我們國內(nèi)兵力空虛之際，攻打西泱國都城的消息。我打算先讓在東源國國內(nèi)的士兵回來，一么，他們已經(jīng)厭戰(zhàn)，多待不宜，二么，也好做好準(zhǔn)備，抵抗北昌國。”
    “這……”太師不可置信道，“可是我們攻下那么多東源國國土，花了那么多力氣……”
    “太師放心，東源國已經(jīng)答應(yīng)，西泱國已攻下之土地，雖然還算是東源國國土，但那些地方每年都必須要將稅款分一半給西泱國，并且東源國也要獻(xiàn)上大量的金銀財(cái)寶，豬狗牛羊，綾羅綢緞等物，今后兩國便算是盟國，互相幫助，絕不互侵。”
    說罷，我故作神秘道：“何況眼下我們先答應(yīng)，以后再翻臉也不遲。”
    太師摸了摸胡子，瞇眼道：“那……結(jié)盟的標(biāo)志是……？”
    我看了看懷中裝暈的無泯君，覺得他很弱智，他胸口的傷一點(diǎn)不重，就是手上傷口深些而已，這樣也會暈……太假了……
    好在太師并沒有看見他還在微微眨動的眼睫毛，我把他的頭，也就是自己的頭，往胸膛里按了按，道：“長宜公主將嫁給我。”
    “這……”太師又摸了摸胡子，他似乎一思考，就會做這個動作。
    思考片刻之后，他點(diǎn)頭道：“那，好吧……”
    見太師答應(yīng)，我喜不自禁，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手被人掐了一下，才驚覺自己把無泯君，也就是我的頭按的太用力了，他好像不能呼吸了……所以趕緊松了松手，讓他喘口氣，又對太師道：“父皇大甍，舉國同悲，我理應(yīng)服喪三月，然而眼下事物堆積太多，我便先服喪七日，就和長宜公主一起去東源國，一來是為西泱國士兵打氣，二來是和東源國王室會面。”
    太師道：“也好。”
    這段話其實(shí)是我自己想的，事先并沒有和無泯君商量，因此說出來很是忐忑，太師卻輕易答應(yīng)，讓我很高興，只是懷中人卻似乎并不高興，只是狠狠的掐了掐我的腰，然后繼續(xù)裝暈。
    到后來太醫(yī)過來，其他的王室也全來了，我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事情，就是無泯君他居然沒有任何兄弟，只有近十個姐妹，放眼望去，一個個各有各的美，卻又有相似之處，仿若一棵樹上的花朵，有的已經(jīng)怒放，有的還在含苞，然而無論其形態(tài)如何，也都是讓人驚艷的。
    不過不管怎么比較，無泯君亦都是這多樹上，最美的那片綠葉——別人是綠葉襯紅花，他是紅花襯綠葉，能不美嗎？
    【8】
    十幾個公主，我一個也認(rèn)不得，只好干脆大哭幾聲，也裝暈了。
    閉著眼睛，我感覺有人把我抬到了床上，然后為我按摩了一下，那太醫(yī)就離開了，其他還有幾個人跟在我身邊照料我，我瞇著眼睛躺了一下子，但因心中記掛自己的身子，所以又起來了。重要人物們都去處理皇帝的喪事去了，就是幾個下人都守在身邊。我問了無泯君現(xiàn)在所在之地，竟是在我掌乾殿的旁側(cè)的小屋里，于是起身去看他。
    到了小屋里，還有三四個太醫(yī)在忙碌，見了我，紛紛行禮。
    我以前雖然是公主，但大家對我都是愛理不理的，我也不是很在乎什么禮數(shù)，所以發(fā)展到最后，竟成了很多人看見我也不行禮。成為無泯君之后，卻是人人看見我，都露出擔(dān)驚受怕的表情，紛紛行禮。只能說，一樣米，養(yǎng)百種人啊……
    “長宜公主情況如何了？”我正色道。
    其中一個太醫(yī)顫顫巍巍回答我：“回皇上，長宜公主身子并無大礙，現(xiàn)在暈著應(yīng)該是流血較多且受了驚嚇，一會兒開個補(bǔ)血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便是。”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處理好了么？那就都下去吧。”
    幾個太醫(yī)和下人紛紛點(diǎn)頭退下，我坐在他床邊，好半響，確定沒人之后才推了推他：“別裝死了，快起來。”
    無泯君慢慢睜開眼睛，道：“你隨便推。”
    “我舍不得。”我老實(shí)交代。
    無泯君笑了笑，慢慢的爬起來，動作有些吃力，一邊道：“你別在這里了，快去父皇寢宮那里，現(xiàn)在是你表孝心的好時機(jī)。”
    我為難道：“可我一個人也不認(rèn)識。”
    無泯君嘆氣：“那我陪你一起去。”
    “你現(xiàn)在亂動，傷口會裂的，我一個女孩子家，怎么好留疤。”我表示不同意。
    無泯君不屑道：“你身上傷那么多，還在意再多一點(diǎn)么……”
    話未說完就立馬住了嘴，顯然他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多么愚蠢的話……
    我抓狂：“你偷看了我身子？！”
    無泯君默默往后縮了縮：“不，呃，無意中瞥見的……剛剛太醫(yī)上藥……”
    我坐在床邊，憋屈道：“你別躲了，我又不會打你。”
    “那也是……”無泯君一笑，又無賴道，“這樣吧，你要是覺得不高興了，就看回來？隨便你看上看下看前看后都可以。”
    我緩緩道：“如果我真有一天，我要報復(fù)你了，也不會這么做。”
    “哦？”他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那你要怎么做？”
    我看了看他，輕聲道：“我要找個男人來陪我，做一些比較難以啟齒的事情……”
    “……………………”
    ***
    按著我的吩咐，無泯君繼續(xù)頂著我的身子去調(diào)養(yǎng)，而我則回到掌乾殿，現(xiàn)在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委實(shí)讓人不舒服。
    我喚來宮女準(zhǔn)備熱水什么的，且盡量做出傷心沉痛的模樣，幾個宮女手腳利落的準(zhǔn)備好了一切，我這次沒叫人服侍，就是一個人靜靜的泡在浴池里，也不需要做什么，就這樣泡著。
    可越這么泡著，我又越有些想看看，無泯君的身子到底是怎樣的呢？
    呃，我不比無泯君那么猥瑣，對他下面一點(diǎn)興趣也無，但……看看背部，總不過分吧？
    無泯君房里便有一個巨大的銅鏡，照的異常清晰，我打定主意，便隨便擦了擦身體——當(dāng)然，全程都是閉著眼睛的，有些地方也是隨意帶過就是。然后再直接穿了個松松垮垮的外袍，有些濕漉漉的跑到了那鏡子前，背對著鏡子，緩緩把衣服解開，扭頭去看。
    這一看卻讓我嚇的不輕，無泯君的背部的確好看，也許是習(xí)武之故，并沒有一絲多余的肉，卻也不會太夸張，形狀恰好，然而……
    為什么這么好看的背部上，有一條一條極為嚇人的傷痕？
    那些都是不算新的傷疤了，卻還是極為鮮明，觸目驚心，足見當(dāng)初這些傷疤留下來的時候，是多么深。
    我小時候因著好奇，曾偷偷去過牢房看人施行，知道有種鞭刑便是如此。打一次，對方雖然會痛，但也不會太痛，傷疤也不會太深。可如果第一次用木棍打，第二次又用沾了鹽水的細(xì)而緊繃的藤條抽在同一個位置，第三次再用烤的發(fā)紅了的鐵條再抽一次，第四次……總之一直用下去，然后再輪著來，到那里已經(jīng)看見白骨了才換個位置。
    是以這刑罰，名為“見骨鞭”。
    如此一來，再鐵錚錚的漢子，都會無法忍受從而屈服。
    這么變態(tài)的刑罰，據(jù)說是一個叫留善的女子想出來的，那時候她才十幾歲，而且她還想過許多刑罰并親手實(shí)施再發(fā)揚(yáng)光大過，以至于那段時間，所有國家酷吏盛行，揚(yáng)眉吐氣。還是后來她銷聲匿跡退隱與南紋國，這不良風(fēng)氣才慢慢被壓制下去。
    對此我覺得很無語，一個這么心狠手辣的人，居然叫留善……
    可這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無泯君不是太子么？怎么他的身上，會有這樣的傷痕？
    我被嚇的連手都微微發(fā)顫，心不在焉的把中衣什么的也穿上，最后套起外袍。
    因著這個事情，我心神極度不穩(wěn)，又忍不住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才發(fā)現(xiàn)無泯君的左耳下方有一道極為深刻的疤痕，依著我所知不多的刑罰，這估計(jì)也是留善想出來的一種，叫什么“剪耳”……但又不像，畢竟剪耳太過血腥，整只耳朵都會沒有，但無泯君只是耳垂那里有被拉扯傷害過的痕跡，除非是有人想要這么對付他，卻又在中間停手……
    無泯君，究竟遭受過什么？
    我心驚膽跳，腳步虛浮的走出門想找無泯君問個清楚，又有些擔(dān)心會扯出什么不得了的過往以至于他狂性大發(fā)……
    這么一來，我的不適倒是不用假裝了，下人們見了我，眼中都流露出極為擔(dān)心及驚訝的目光。
    我顫顫巍巍的走到了無泯君的房間，把其他人遣退，緩緩靠近他，卻見他雙眼閉起，居然真的已經(jīng)睡著，且嘴角上揚(yáng)，似乎心情還不錯……
    這，這人前幾刻才死了爹……
    然我這下卻是無論如何不敢說他陰陽怪氣了，他的過去決沒有我想的那么輕松，現(xiàn)在成為這樣的性子，倒也說的過去。我小時候再如何不受寵，皮肉之傷除了練武造成，是絕不會有的，更別說遭受什么酷刑了。